胡適與辜鴻銘和而不同
電視劇《覺醒年代》有一個古怪的人物——辜鴻銘。他身著長袍馬褂,留著辮子,喜歡擺譜,身邊跟隨一老一少兩個仆人,伺候他喝茶、漱口、吸煙,看上去像個清朝遺老。其實此人出生于南洋一個英國人的橡膠園內,自幼就接受西方教育,精通英、法、德、日、俄、拉丁、希臘、馬來西亞等九種語言,頭頂13個博士學位,知識淵博,學貫東西,著有《中國的牛津運動》和《中國人的精神》等英文書,有“清末怪杰”之稱,被孫中山和林語堂稱之為“中國第一語言天才”。西方人曾流傳一句話:到中國可以不看三大殿,不可不看辜鴻銘。就是這么一個學在西洋、婚在東洋之人竟是復古守舊者,與陳獨秀、李大釗、胡適等倡導的新文化運動唱反調,尤其是與胡適處處作對。
胡適幼年就讀于家鄉私塾,19歲考取庚子賠款官費生,留學美國,師從哲學家約翰·杜威。1917年,26歲的胡適留美歸來,成為北京大學最年輕的教授,當他躊躇滿志在北大講臺用英文朗誦荷馬的詩時,辜鴻銘毫不留情地予以嘲諷,說胡適的英文是英國下等人的口音。胡適大力提倡白話文,1917年發表的白話詩是現代文學史上第一批新詩。1918年加入《新青年》編輯部,宣揚個性解放、思想自由,成為新文化運動的杰出領袖。而辜鴻銘對胡適的新詩冷嘲熱諷:“你那首‘黃蝴蝶’寫得實在好,以后就尊稱你為‘黃蝴蝶’了。”辜鴻銘一次對胡適說:“按白話文,你不該叫胡適之,該叫‘往哪里走’。”而胡適往往是一笑置之。
胡適于1919年的8月3日在《每周評論》第三十三號上以筆名“天風”發表一篇《隨感錄》說:現在的人看見辜鴻銘拖著辮子,談著“尊王大義”,一定以為他是向來頑固的。卻不知辜鴻銘當初是最先剪辮子的人,當他壯年時,衙門里拜萬壽,他坐著不動。后來人家談革命了,他才把辮子留起來。辛亥革命時,他的辮子還沒有養全,拖帶著假發接的辮子,坐著馬車亂跑,很出風頭。這種心理很可研究。當初他是“立異以為高”,如今竟是“久假而不歸了”。當胡適把《每周評論》給辜鴻銘看時,辜把那張《每周評論》折成幾疊,裝在衣袋里,鄭重其事地向胡適說,你在報上毀謗了我,你要在報上向我正式道歉。你若不道歉,我要向法庭控告你。其實,辜鴻銘是謹遵父訓,忍著侮辱,不敢剪辮子。有一次辜去見英國女友,這位金發女郎把玩他又黑又粗的辮子,說中國人的頭發黑得可愛。辜毫不猶豫地拿起剪子,把心愛的辮子剪下來送給了女友。
1935年8月11日《大公報·文藝副刊》上發表胡適的《記辜鴻銘》,回憶了辜鴻銘的兩件趣事。1922年10月13日夜,胡適在老同學王彥祖的家宴上與辜鴻銘相遇,辜對胡說:“去年張少軒(張勛)過生日,我送了他一副對子,上聯是‘荷盡已無擎雨蓋’,——下聯是什么?”胡一時想不出來,只好問辜,“想不出好對,你對的什么?”辜自豪地說:“下聯是‘菊殘猶有傲霜枝’。”接著他又考胡:“你懂得這副對子的意思嗎?”胡說:“‘菊殘猶有傲霜枝’,當然是張大帥和你老先生的辮子了。‘擎雨蓋’是什么呢?”辜說:“是清朝的大帽。”引得哄堂大笑。
辜鴻銘還講了一個留學生小政客向他買選票的事,當時凡國立大學教授和在國外大學得學位的,都有選舉權。當時的市價是每張文憑可賣二百元,可辜鴻銘通過一番討價還價,最終以四百元成交。在選舉的前一天,小政客果然把四百元鈔票和選舉入場證都帶來了,還再三叮囑辜明天務必到場。可是此人前腳剛走,辜鴻銘便立刻乘車去天津會一個名叫“一枝花”的名妓了,兩天工夫,四百元就花光了。當辜回到北京時,小政客找上門來大罵辜沒有信義。辜拿起一根棍子,指著那個人說:“你瞎了眼睛,敢拿錢來買我!你也配講信義!你給我滾出去!從今天以后不要再上我門來!”那人看見辜鴻銘高舉棍子,灰溜溜逃走了。
辜鴻銘盡管是個保守派,但他卻為中國文化走出國門,走向世界,做出了不可磨滅的貢獻。他和胡適都是學富五車、才高八斗的國學大師,常常因為思想、學術爭得面紅耳赤,針鋒相對,但是卻沒有影響二人的友誼。胡適曾在《每周評論》發表的《隨感錄》中說:“我看了這篇妙文,心靈很感動。辜鴻銘真肯說老實話,他真是一個難得的老實人!”辜鴻銘去世后,胡適多次寫文提到他,對他念念不忘,在《記辜鴻銘》中說:“辜鴻銘向來是反對我的主張的,曾經用英文在雜志上駁我;有一次為了我在《每周評論》上寫的一段短文,他竟對我說,要在法庭控告我。然而在見面時,他對我總很客氣。”這就是《論語》所說的“君子和而不同,小人同而不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