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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國作家協會主管

    敘事言語、文本內系統與文化接觸 ——網絡小說的“逆旅”現象
    來源:《中國當代文學研究》2021年第2期 | 張學謙  2021年03月17日16:45

    內容提要:中國網絡小說自誕生之初,就處于東西方文化大量接觸的語境之中。中國網絡小說通過在敘事言語交互與文本內系統建構等方式,一方面促進海外奇幻文學與大眾文化的傳入,另一方面向海外傳播了中國文本的特質,并促成了海外中國網絡小說的閱讀熱潮。

    關鍵詞:網絡小說 言語 文本內系統 跨文化交互

    逆旅,語出《莊子?山木》“陽子之宋,宿于逆旅”,本指旅館或驛站之意。北宋秦觀作小說集《逆旅集》,在序中言“蓋以其智愚好丑,無所不存,彼皆隨之隨往,適相遇于一時,竟不能久其留也”。1在秦觀看來,小說集所記,應不擇高下,不辯純駁,事物之交正如人宿逆旅。2如果說,北宋士大夫用“逆旅”隱喻了宋代文化雅俗觀念認知變化的碰撞,那么當代網絡小說同樣的“不辯純駁”式的寫作,正是東西方大眾文化觀念交匯碰撞的“逆旅”。其既是海外大眾通俗文化傳入的“旅館”,又是中國通俗文化遠行的“驛站”,可以說,當代網絡小說在東西文化的接觸過程中,以小說文本為媒介,通過敘事言語、文本內系統等幾個方面,最終在文化哲學層面使東西大眾文化觀念形成某種直接的碰撞。這種碰撞既促進了當代網絡小說的發展,也推動了中國文化的海外傳播。

    一、從敘事言語擴張到敘事言語“反哺”

    2004年,托爾金的《魔戒》在電影熱播之后,小說的中譯本也終于在國內開始發行,但是這部由譯林出版社發行的最早的《魔戒》譯本卻成了現今奇幻文學讀者口誅筆伐的對象。初版《魔戒》被奇幻文學愛好者批評,并非翻譯文體本身的問題,而是由于在那些關系到奇幻文化核心意象的敘事詞匯上的“誤譯”。

    通過上表部分詞匯的對照可以發現,除了Orcs(奧克斯)的翻譯屬于真正的錯誤之外,其他翻譯主要的問題是對于歐美奇幻文化詞匯不理解,導致只能直接音譯。這一方面說明了在21世紀初期,海外奇幻文化在中國的影響范圍尚十分有限,另一方面也說明了,當中國通俗文化的敘事詞匯遇到海外通俗文化時,出現的詞匯不足現象。

    實際上,由于文本詞匯與言語之間的差異,接受海外奇幻文化其實是一個十分困難的過程,這在敘事言語的使用上顯現得十分突出,比如無論在古漢語中還是現代漢語的一般語境中,對于“矮人”“侏儒”與“地精”的理解上可以說與他們在奇幻文化及其衍生的文學作品中的含義相比較,其意義可以說千差萬別。

    這些詞匯意義的不同,還僅僅是與《龍與地下城》規則系列奇幻敘事的差異。如果將海外奇幻文學敘事的范圍進一步擴大,就會出現更令人難以捉摸的情況,比如,侏儒這一詞匯在《龍與地下城》規則是作為區別于矮人的特定族群出現,但是北歐神話以及以北歐神話作為背景的奇幻文學中,侏儒又成為一種住在山洞或地底的,具有高超冶金技術的,擅長魔法的種族,并且是Dwarf的詞源。5從這些敘事詞匯上的差異,不難想象,在2000年左右,讀者接受奇幻文化的艱難過程。這一時期,海藍在線、龍騎士城堡、奧德賽公會、雅典學院、龍與地下城中文站等兼具普及、翻譯與文學原創的奇幻文化網站紛紛誕生。不過,由于當時互聯網發展條件,以及奇幻文化尚屬于小眾讀者的偏好,總體而言,影響是有限的。

    真正向廣大讀者普及歐美奇幻文學敘事言語的,是中國網絡文學對奇幻文化敘事言語的大量成功借用。最典型的就是說不得大師的《傭兵天下》,此外還有白開水的《黑暗學徒》、瑞根的《魔運蒼茫》等。這些中國原創的奇幻小說,在敘事的文化背景上以及敘事詞匯使用上,大量地直接照搬了歐美奇幻文化詞匯言語的含義。當然,由于這些作品創作相對較早,以及國內奇幻文化流傳范圍還不大,遠沒有形成比較完善的資料庫,所以文本中對于奇幻文化詞匯的使用往往并沒有嚴格按照詞匯的原意寫作,而是混入來自個人想象、游戲影響等多方面的干涉。典型的就是中國網絡小說敘事中,對精靈(Elf)的理解與想象。由于受到日本奇幻文學6與動漫的再傳,以及視頻游戲(video game)的影響,絕大多數中國原創的網絡奇幻小說,都將精靈描述成美麗、善良、純真的有著長長尖耳朵的女性角色。7然而,這僅僅是中國網絡奇幻小說作者們一廂情愿的理解,在歐美的奇幻文學中精靈(Elf)作為類人生物,盡管生活上比人類更優雅,體型比人類更輕盈,卻談不上比人類美麗,更重要的是他們的耳朵絕不是長長的尖耳朵,而是僅比人類略大一點的,稍顯尖聳的耳朵。

    不論網絡奇幻小說中這些敘事言語的使用是否嚴格遵照原本含義,至少由于這些小說的廣泛傳播,這些原本難以正確理解的異質文化背景的概念得以迅速傳播。可以說,正是由于歐美奇幻文化中那些極具異質含義敘事言語的傳入,促成了中國網絡奇幻小說創作在2003年之后的持續熱潮。如今,網絡小說的讀者們再也不會為這些過去的陌生文化概念感到無法理解,其已經成為中國網絡文學,甚至于整個文化領域的重要敘事言語。

    中國網絡小說,承擔了海外奇幻文化敘事言語向內傳的媒介功效,同時隨著中國網絡小說發展逐漸擺脫奇幻文化的束縛,開始形成具有自己特色的玄幻文學類型之后,亦開始了向外進行敘事言語的“反哺”過程。

    “Amazing Cultivation Simulator”(了不起的修仙模擬器),如果單純地從字面翻譯的話,當然是“令人驚訝的耕田模擬器”。即便是國內熟悉英語的人,可能也不會直接就想到這個英文標題居然指的是“修仙”。不過,在steam社區中,當國內玩家試圖指出這個翻譯令人費解的時候,海外玩家卻主動回應說非常熟悉cultivation(修仙、修煉)的概念理解,甚至于還系統地點評了“了不起的修仙模擬器”稱之為“it's high quality cultivated crack”,同時海外玩家進一步指出,能夠理解“cultivate”等詞匯意義變化的原因在于“Actually,cultivation novels are increasingly popular in English”。8

    其實,這款名叫“了不起的修仙模擬器”的游戲,只是steam平臺上一款并不那么火熱的具有中國玄幻仙俠背景的修仙游戲,但是從社區的評論中,可以發現,十多年前發生在中國的奇幻文化詞匯傳播時的現象,開始通過中國網絡小說的不斷傳播,在國外的敘事語境中再次出現了。只不過,這次不再是敘事詞匯的傳入,而是敘事詞匯以及敘事言語的向外傳播。

    隨著中國網絡小說在海外的傳播,其網站的影響力也開始逐漸上升,主要的武俠世界(wuxiaworld.com),域名全球排名2021位,起點國際(webnovel.com)域名全球排名115571位。9在大量的網絡小說外傳過程中,影響最大的是玄幻修仙小說,但是影響海外讀者理解這些小說的最主要的是那些具有仙俠文化背景的詞匯。不過,敘事詞匯的困難并沒有妨礙到海外讀者對于理解玄幻小說的熱情,一位名叫Rithgard的讀者,甚至為能更好地理解玄幻修仙的術語與體系,專門做了一本三萬多字的英文入門指南。10

    此外,正如過去中國網絡小說作家模仿奇幻小說創作一樣,海外的玄幻修真小說的讀者,也開始模仿中國網絡玄幻小說的模式開始進行創作,丹麥姑娘Tina Lynge是武俠世界中國式網絡小說高產作者之一,先后撰寫了Blue Phoenix與Overthrowing Fate等小說。這些海外讀者創作的玄幻小說最大特征之一就是將可能地應用了中國網絡小說輸出的敘事言語,比如,在Blue Phoenix的設定中將人物修煉的實力排名與“Dantian”(丹田)的等級做了直接的聯系,并認為“Dantian”(丹田)的力量來自于“Wu Wei”(無為)。

    從這些現象中,不難看出中國網絡小說在海外傳播的過程中,開始逐漸對外語的敘事言語進行了意義上的“反哺”,并且在這種反哺的過程中,直接將中國傳統通俗文化的信息傳遞到海外讀者之中。

    二、作為接觸媒介的文本內在“系統性”

    在以網絡小說文學為媒介的敘事言語交換過程中,文本接受者最感興趣的并不是那些在翻譯技巧上比較困難的文本言語——既不是中國古典詩歌的翻譯,也不是古英語或者古北歐語韻文的翻譯。從敘事言語的擴張與反哺的“逆旅”現象來看,接收者們更關注的是文本內部所建構的具有“系統性”的文化言語或者知識言語。

    文本內在“系統性”是海外奇幻文學的一個典型特征。在經典的奇幻文學小說中,比如托爾金的《魔戒》、劉易斯的《納尼亞傳奇》以及厄休拉?勒奎恩的《地海傳奇》等小說中,每一位作者的小說都固定地遵循了一套可以被明示的世界體系與文化系統。即使是完全不同主角的小說文本,只要同屬于某個創作系列,不論文本內敘事時間如何,其都需要依據系統共有的內在系統,作為理解故事情節的重要背景。這種文本內在“系統性”在更加通俗化的《龍與地下城》規則(DND)中與《克蘇魯的呼喚》規則(COC)中變得更加明確與范用。以這些非敘事性系統規則作為小說文本內在遵循系統的小說,不論故事的主角、故事的發生時間以及故事的發生地點有怎樣的變化,文本之間依然可以通過其共同遵循的系統規則,達成文本上的相互理解,甚至于依靠這些完全不同故事的敘事文本來豐富整個DND或者COC的世界體系。

    在歐美奇幻文學傳入的鼎盛時期,大量的關于《龍與地下城》規則的翻譯,以及作為歐美奇幻文學起源的北歐神話、凱爾特神話等體系的翻譯傳入,使中國的奇幻小說閱讀者,接觸到一個完全不同于中國傳統通俗小說的世界體系與知識體系。這些奇幻世界知識體系,與中國傳統神魔小說、仙俠小說最大的差異在于他們既提供了一套可以不斷再創作的完整的全新世界,同時也提供關于這個全新世界的運行規則。典型如《西游記》中孫行者能力的強弱問題,在網絡上至今都有反復的爭論。這是由于在《西游記》中,并沒有能夠提供妖魔仙怪強弱如何判斷的基本標尺導致的。相反,這類問題在經典的海外奇幻小說系統中,是不會發生的,因為這些作為小說內在的文化知識系統具有相當的穩定性與標尺性,小說的人物、事件的發生背后都要遵循這些在既在文本內部,又在敘事之外的文本系統。

    基于這種奇幻文學中建構的內在系統性,使奇幻文學的讀者能夠穩定地把握這種異質的文化特征,并展開適度的想象。在托爾金的《魔戒》在中國掀起奇幻文化高潮時,以江南、今何在等人為核心創辦的奇幻文學刊物《九州幻想》,其宣言就是要像托爾金建構的獨特的魔戒中軸世界一般,建構一套完全屬于中國風格的奇幻世界體系。12另一個重要的作用是當不同的奇幻文學讀者接觸到不同的小說文本時,盡管各個小說之間之前存在巨大的差異,但是基于共同的文本內在系統,這些讀者個體依然可以根據差異的小說文本進行有效的交流,甚至于在某些沒有直接聯系的小說文本中,建構出關于人物、情節的連續性想象,從而達成個體讀者間的意愿。就像亨利?詹金斯指出的“一個共同的知識背景對于粉絲討論也是必備基礎”。13

    海外奇幻文學建構的文本內在的“系統性”非常深遠地影響了中國網絡小說的創作模式,從《誅仙》開始,中國玄幻仙俠網絡小說的作家們就開始逐漸嘗試進行敘事外的文本系統建構。從《傭兵天下》直接照搬DND規則部分內容到如今成熟的自創文本內系統的玄幻小說《斗羅大陸》《詭秘之主》等,中國網絡文學,尤其是玄幻仙俠文學基本確立了以世界觀設定體系化為核心,以人物進階系統化為模式的創作途徑。并且隨著這種文本內資系統的建構日趨成熟,越來越多的中國本土的通俗大眾文化要素被添加進來,最終形成了具有中國特質的文本內系統。

    如今,當中國網絡文學通過武俠世界、起點國際等網站,開始向海外傳播,海外讀者的興趣點同樣地落到了中國網絡文學文本中的內在系統性上,并通過對建構系統的敘事言語的翻譯和研究的興趣中呈現出來。

    正如前文所指出的,海外讀者對于敘事言語的興趣,并非中國傳統詩詞歌賦,而是那些由小說作者們創造出來的具有中國文化背景的全新的知識術語。海外的仙俠玄幻小說愛好者認為,仙俠小說的最直接體驗就是“修煉和進階”,大量的難以翻譯的敘事言語以及由這些言語構成的“升級邏輯”與世界系統,令海外中國網絡小說讀者高度沉迷。14

    不少海外中國網絡文學愛好者創作的奇幻小說,不但在敘事言語上接受了網絡文學的“反哺”,同時,在文本創作的內在系統性上,也開始不再套用其文化背景中現成的話語體系,而是開始模仿中國玄幻小說的內在系統,開始將主角不斷“升級歷練”與“法寶靈器”等視為小說文本內在系統性建構的主要方向。在這一層面上,顯然與經典的DND系列、戰錘4OK系列等既有的海外奇幻系統更注重世界物質層面的建構相比,已經有了明顯的不同。

    可以說,中國網絡文學,尤其是玄幻仙俠小說,在接受了海外奇幻文學的文本內在系統性的基礎上,通過將本土文化重構式的植入,創建了具有中國文化特質的新的各式不同的玄幻文本系統,在向海外傳播的過程中,將這種中國化的文本內在系統傳遞出去,并使其成為海外讀者的關注熱點。在這一過程中,中國網絡文學在傳遞文本內在系統時,起到了媒介的作用,恰如其分地扮演了“逆旅”的形象。

    三、逆旅:網絡小說在海外文化接觸中

    如果僅從文學創作的角度來看,中國網絡小說在東西方文化接觸中,作為媒介,一方面是擴充了中國文學創作的敘事言語,同時又將中國通俗大眾文化的敘事言語傳播到了海外;另一方面則是促成中國當代網絡文學,尤其是當下的玄幻仙俠小說文本內在系統性的創作模式的誕生,并且在海外傳播過程中又使這種中國化的模式影響到了海外通俗大眾文學的創作。就此而言,中國網絡小說作為東西方通俗大眾文化的“逆旅”是毫無疑問的。不過,在敘事言語交互與文本內在系統性交互的文化接觸中,網絡小說的“逆旅”效應,揭示了其在東西方通俗大眾文化交互過程中更為復雜的層面。

    敘事言語的擴充與反哺是文學言語層面的接觸與交換,盡管言語性質的接觸與現代語言學中的語言接觸并不完全相同,但是正如沃爾夫針對語言研究所指出,“思考也許會圍繞著一個詞、一種情感、一個性的意象、一個象征符號,或者別的什么展開”15。書面言語性質的接觸,詞匯言語的變化,同樣會牽動主體的思維層面。這點在中國網絡文學的創作中有著頗為明顯的呈現。

    Bilbo was very rich and very peculiar, and had been the wonder of the Shire for sixty years, ever since his remarkable disappearance and unexpected return. The riches he had brought back from his travels had now become a local legend, and it was popularly believed, whatever the old folk might say, that the Hill at Bag End was full of tunnels stuffed with treasure. And if that was not enough for fame, there was also his prolonged vigour to marvel at. Time wore on, but it seemed to have little effect on Mr. Baggins. At ninety he was much.16

    I prop myself up on one elbow. There’s enough light in the bedroom to see them. My little sister, Prim, curled up on her side, cocooned in my mother’s body, their cheeks pressed together. In sleep, my mother looks younger, still worn but not so beaten-down. Prim’s face is as fresh as a raindrop, as lovely as the primrose for whcich she was named. My mother was very beautiful once, too. Or so they tell me. 17

    She didn’t expect that the teacher would change his face as quickly as flipping the page of a book. The girl is slightly surprised as she grasps the token passed over by Zhang Xuan which represents his identity. Just as she is considering whether she should affirm the relationship, she sees the reticent Teacher Zhang pull her hand over and cuts it with a sharp dagger. A drop of blood falls on the jade token.18

    這三段英文引文先后出自托爾金的《魔戒》、美國流行青年成人小說(young—adult novel)《饑餓游戲》以及中國網絡小說《天道圖書館》的英文版。比較三段引文可以發現,作為奇幻小說鼻祖之一的《魔戒》,其敘事言語中更多使用復句與長句,并且有大量的描述性語言。《饑餓游戲》美國本土的網絡小說,其句式的復雜程度與《魔戒》相比,可以說大為降低了,描述言語也變得很少,但是,句式中仍然存在大量的插入語。《天道圖書館》近期高居起點國際的點擊榜,從它的敘事言語中來看,明顯地可以發現,復句、插入語的使用變得更少,同時描述言語幾乎已經消失在文本中。

    經由形式的觀察,可以注意到盡管《天道圖書館》已經翻譯成了英文,但是其在文本言語層面,還是與海外的奇幻小說和網絡小說有著一定差異,而這種文本敘事言語的簡單化以及去描述化,正是中國網絡文學在文本層面的一種特征。19盡管這文本言語的差異可能在一般閱讀中并不會產生直接性影響效果,但是在這種來自語言的敘事言語之中,可能包含民族的思維習慣,這種思維意識是一種“客體化的,或是虛擬的、想象的,因為它是仿照外部世界構筑的。正是它反映了我們語言的用法”20。換言之,盡管中國網絡小說已經被翻譯成了英文,但是其依然保留了中國網絡文學敘事言語的基本特質,也自然保留了某些具有中國文化特有思維的意識在其中。雖然這種影響,在現在看來,可能還不甚明顯,但是隨著中國網絡文學在海外的不斷傳播與影響的逐漸擴大,其在影響文化接觸主體理解異質文化的思維意識層面有著更大的潛力。正如沃爾夫指出的那樣“背景性的語言系統(或者說語法)不僅是一種用來表達思想的再生工具,而且它本身也在塑造我們的思想,規劃和引導個人的心理活動,對頭腦中的印象進行分析并對其儲存的信息進行綜合”21。

    處于文化接觸中的網絡小說,除了敘事言語上的影響與意義之外,其逐步構建的具有文本內在系統的敘事模式,也從另外一層面上更加推動東西方異質文化的交流與共鳴。

    “閱讀即發現意義,發現意義即命名意義;然而此已命名之意義綿延至彼命名;諸命名互相呼喚,重新聚合,且其群集要求進一步命名:我命名,我消除命名,我再命名:如此,文本便向前伸展:它是一種處于生成過程中的命名,是孜孜不倦的逼近,換喻的勞作。”22羅蘭?巴特對于符號的理解,形象地詮釋了奇幻小說與玄幻仙俠小說的閱讀者,從敘事言語進入到文本內在系統中的過程。借由對陌生言語的不斷賦意,發現言語在敘事中所隱含的那些文本間知識(不論這些知識十分具有實際的意義或用處),使閱讀的興趣不斷提升。在這樣的閱讀中,故事敘事高度地依賴文本間知識,會使閱讀者不斷引用從前與其他文本接觸中獲得的文化符號和社會假設。23

    這種對文本內在系統從接觸到接受的過程,能夠在很大程度直接影響到文本的閱讀效果。文本內在系統與文本敘事之間的關聯性,使文本產生了足夠的開放性和時間性,閱讀者可以依據對于文本內系統的掌握,來更深地自主地體驗文本世界,并對文本塑造的角色進行觀照。從這一點上看,在中國網絡小說中,早期的奇幻小說,往往更注重主角個人的意識與態度,具有很強的個人英雄主義氣息,并且在敘事上與好萊塢的模式有著高度相像:“主角是一位名不見經傳的小人物,揮別心愛的姑娘,經歷戰爭的考驗,克服內心的恐懼與無助,經歷生死,體驗可歌可泣的英雄歷程。忍受常人無法忍受的苦難,甚至無意義的自我犧牲,在無人區自我放逐,體會精神家園的一片荒蕪,最終尋找自我救贖的出路。”24《傭兵天下》的主角艾米的一生幾乎完全遵循了這一模式。可以說,在探尋與模仿歐美奇幻文學的文本內在系統的同時,網絡小說作者無意識地接受并認可蘊含在小說文本與文本內在系統的文化特質,并通過自己的創作將其呈現了出來。

    實際上,中國網絡文學的海外傳播,亦同樣產生了這樣效應。海外讀者最為關注的是中國網絡小說的玄幻修仙類型,一方面是玄幻修仙小說的文本內系統,往往通過對道教文化的創化,構造了各種源于道教話語的新言語,比如“九天蓮胎”“大悲天魔掌”“九星煉器師”等。盡管這些敘事言語難以翻譯,但是卻引發了巴特所描述的閱讀過程。那些對中國玄幻修仙小說感興趣的讀者,往往都會迷戀這些小說構造的修仙體系。另一方面由于對玄幻修仙小說文本內系統的高度興趣,使這些海外讀者通過那些經過多重變造的文本內體系與文本間知識,接觸到了中國傳統的道家文化,并認為中國傳統文化的核心可能與“道”有著很大的關系。25同時在海外讀者創作的玄幻小說中,已經出現了與中國網絡小說一樣追求個人修為進步與大道真理的小說。26而在海外流行的青年成人小說中,主角個人能力往往與其他并不具有實質性差異的小說,比如《分歧者》《移動迷宮》《掠奪都市》等,相較之下,兩者已經有了比較明顯的觀念性差異。可以說,這些海外玄幻小說創作者,也像過去的中國網絡小說作者無意識地接受海外異質文化一樣,開始逐漸地通過中國網絡小說接受中國的文化特質與思維方式。

    中國網絡小說,作為東西方文化接觸的“逆旅”,既向國內傳遞了海外奇幻文學與大眾文化的特質,促進了中國當代網絡小說的成型;又向海外傳播具有中國文化特質并且易于接受的敘事文本。事實上,與其認為中國網絡小說能夠在海外受到歡迎的原因是中外讀者的閱讀“爽點”一致,倒不如將其視作為成熟的中國網絡小說作為“逆旅”向那些進入其中的海外讀者提供了完全不同于其本土文化的新的“爽點”與異質文化。

    [本文為國家社科基金重大項目“中國網絡文學評價體系建構研究”(項目編號:18ZDA283)的階段性成果]

    注釋:

    1 秦觀:《逆旅集序》,《秦觀集編年校注》,周羲敢、程自信、周雷等校注,人民文學出版社2001年版,第529頁。

    2 [美]艾朗諾:《美的焦慮:北宋士大夫的審美思想與追求》,杜斐然、劉鵬、潘玉濤譯,上海古籍出版社2013年版,第261-262頁。

    3 本表格中詞匯的漢語意義均查閱自《漢典》網站,https://www.zdic.net/.

    4 《龍與地下城》規則主要集中在《玩家手冊》、《城主指南》與《怪物圖鑒》之中,可以參考http://dnd.zongheng.com/main.shtml,以及中國華僑出版社2009年出版的系列圖書。

    5 關于北歐神話語境中侏儒的更詳細描述,可以參見佚名《埃達》,石琴娥、斯文譯,譯林出版社2017年版。

    6 在早期網絡文學創作中,由日本傳入的奇幻小說影響最大的無疑當屬水野良創作的《羅德島戰記》,這部小說中的女主角精靈族女性蒂德莉特幾乎直接決定了中國網絡奇幻小說對于女性精靈角色的形象想象與概念理解。

    7 比如《傭兵天下》的女主人公“瑩”。

    8 https://steamcommunity.com/app/955900/reviews/?browsefilter=toprated&snr=1_5_100010_&filterLanguage=english.

    9 www.alexa.cn.全球域名排名是每日都會變化的非固定數據,本數據查詢于2020年8月7日。

    10https://tech.sina.com.cn/roll/2020-05-27/doc-iirczymk3796781.shtml.

    12 《九州幻想》(巨門號),今古傳奇奇幻雜志社,2005年9月。

    13 23[美]亨利?詹金斯:《文本盜獵者》,鄭熙青譯,北京大學出版社2016年版,第85、64頁。

    14 https://www.huxiu.com/article/359277.html.

    15 20 21 [美]沃爾夫:《論語言、思維和現實——沃爾夫文集》,高一虹等譯,商務印書館2012年版,第41、134、226頁。

    16 http://www.dian3x.com/story/chapter/a9718b92-6531-9f35-babd-888dd0e0bf6a.html.

    17 Suzanne. Collins, The Hunger Games, Scholastic Press, 2008, p5.

    18 https://novelfull.com/library-of-heavens-path/chapter-1-swindler.html.

    19 參見拙文《媒介化、模塊化和視圖化——移動媒介下網絡玄幻小說的敘事與接收》,《網文探微》,中國作協網絡文學研究院編,浙江人民出版社2020年版,第67頁。

    22 [法]羅蘭?巴特:《S/Z》,屠友祥譯,上海人民出版社2000年版,第70頁。

    24 [英]約翰?阿米蒂奇、喬安妮?羅伯茨編著《與賽博空間共存:21世紀技術與社會研究》,曹順娣譯。江蘇鳳凰教育出版社2016年版,第76頁。

    25 https://www.sohu.com/a/399363799_120099908.

    26 前文中提到的Tina Lynge創作的《藍鳳凰》就是這樣的小說。

    [作者單位:蘇州大學文學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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