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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國作家協(xié)會主管

    《湖南文學(xué)》2021年第3期|周潔茹:吃時光
    來源:《湖南文學(xué)》2021年第3期 | 周潔茹  2021年03月17日08:27

    …………在 香 港…………

    我們的許留山

    許留山可能是唯一出現(xiàn)在我小說里的甜品店,我從來不寫甜品店,我的女主角不喜歡吃甜的。

    我的女主角總是經(jīng)過海防道,不是要去海港城,我的女主角不喜歡海港城,而是去九龍公園。九龍公園游泳池,九龍公園百鳥苑,她總是跟人約在那里。除了海防道,她也不認得別的道,海防道上有一間許留山,是女主角來到香港吃的第一間甜品店。

    這是小說里的事。

    散文里的事,大夏天里,我和我媽媽走在海防道,我說喝點什么吧?那時候我們還是游客,而且是沒有做過攻略的游客,我們就拐進了路邊的許留山。那個時候我們還不知道它是什么。

    全是沒有見過的菜單。我要了一杯冰的,忘了是什么,第一口整個頭就被凍住了,有沒有勇氣再喝一口我不記得了。我媽媽要了一個撈河。太奇怪了又太好吃了,她是這么說的。我也嘗了一口,果然奇怪,椰汁河粉,浸在芒果汁里,也果然好吃。

    后來我媽媽在家門口的許留山也總是點撈河,卻再也沒有好吃過了。

    可能是那一天實在是太熱了吧。那個時刻,那個地點,點什么都會是最好吃的,無法被超越。

    家門口的許留山已經(jīng)沒有了,我卻一直記得它的位置,那個地方已經(jīng)是奶茶店了,網(wǎng)紅奶茶店,可是我走來走去都沒有記得那個網(wǎng)紅名字。還是許留山的時候我們?nèi)医?jīng)常幫襯,從幼稚園到小學(xué),從多芒小丸子到巧克力火鍋,只要有季節(jié)限定推陳出新我們都嘗試。服務(wù)員是個大姐,起先對我們很惡,后來好一點了,后來我發(fā)現(xiàn)她其實對所有人都很惡,無論你講地道的廣東話還是不地道的。

    我小說里出現(xiàn)過的甜品店原型就是這間,我安排我的男女主角坐在角落,男人露出真面目,女人只好扭過頭去看墻面,很不平滑的墻面。

    小學(xué),我們換了一間許留山,因為就在小學(xué)門口,桌椅還是老式的木頭的,也許是故意做成那樣。我們會點什錦咖喱配飯,當作下午茶,我也開始吃熱的,燉的,我已經(jīng)中年,再經(jīng)不起凍嘢。服務(wù)員很年輕,也很得體,也許是我們的廣東話特別不地道,她待我們總是更親切。所以我也總會再要一盤芒果布丁加一盒糯米滋帶走。后來孩子長大,自己上學(xué)放學(xué),我不用再去小學(xué)了,有時候去開家長會,那間許留山總是關(guān)著的,再也沒有見它開過。

    家門口的許留山重開了,換了個位置,仍然在角落。一個大姐,我不確定是不是原來的那個大姐,好像長得都一樣,也許更嚴肅。是許留山的策略吧?一間小店,只用兩個人,里面一個,外面一個,外面的大姐必須嚴肅。

    我們只去了一次,孩子已經(jīng)不喜歡許留山,一切都不是童年味道,桌椅又有點晃,再也不肯去。我仍是續(xù)了會員卡,那點情懷,我自己都有點理解不了。

    我是不喝咖啡的,所以父親來美國探我我都沒有給他買過一次咖啡,偶然一次,好像是特別渴了,大學(xué)街上的星巴克買了一杯今日特選,只不過是普通的黑咖啡,我父親說真好喝啊。

    隔了好多年了,我父親仍然會講,他喝過的最好喝的那杯咖啡,是在加州,一間小星巴克,真好喝啊。可是我連那間星巴克到底是哪間都搞不清楚了,到處都是星巴克。

    我后來給父親買過各種各樣的咖啡,總也超不過那杯。那個時間,那個時間的我,與我父親,所有發(fā)生過的事情,再也回不去了。

    聽到許留山關(guān)了一些門店,也沒有很震驚,似乎都是意料之中的事情。孩子上中學(xué)了,會自己用熊貓叫外賣,許留山還是在外送列表,三十分鐘就到,那就好了。

    滿記的糖不甩

    滿記最有名的是榴蓮班戟,但是榴蓮我是從來不吃的,就要芒果班戟。只是那個戟字我總是不知道怎么念,念過幾也念過簡,無論念成什么滿記的服務(wù)員都明白,有時候還會幫著念完,我說芒果,她就說班戟,我要是已經(jīng)念到芒果班了,她就念戟。所以滿記的服務(wù)員,還是很貼心的。

    班戟,英文名pancake,一定要講中文的話,就是薄餅,但是這里的人把pizza也譯作薄餅的,只好念英文,pancake是pancake,pizza是pizza,士多啤梨就是士多啤梨。

    第一次去滿記是在沙田新城市廣場,不知道那間還在不在,我把它寫入過小說。一個女的約了另外一個女的,等來等去的其中一個就在滿記外賣了一份榴蓮班戟。我也不知道我為什么要在小說里寫榴蓮,我從來不吃榴蓮,就是站在馬來西亞的水果園我也不吃。

    我在滿記總是要芒果班戟和湯圓,湯圓有時候是湯的,浸在紅豆沙里,浸在姜汁里,有時候是干的,蘸花生碎和糖,就不叫湯圓了,叫糖不甩。

    寫到這里,我去查了一下,糖不甩為什么要叫作糖不甩?網(wǎng)上講就是不甩糖的意思,這個意思講了等于沒有講。網(wǎng)上還講了,愛吃榴蓮去滿記,愛吃芒果去許留山。所以網(wǎng)上的東西,看看也就算了。

    許留山和滿記,我從來就沒有把它們放在一起過。甚至對我來講,它倆也不是甜品店,糖水鋪,誰誰誰的童年回憶。許留山就是許留山,滿記就是滿記。許留山在元朗,滿記在西貢,元朗和西貢也不是一個地方。

    元朗我不大去,西貢常去,爬一段馬鞍山后山到昂坪再落到另一邊的山腳,兩個鐘頭,就到了西貢。山路出口左轉(zhuǎn),就是滿記。

    經(jīng)常路過,卻很少進去,大概是因為實在不愛吃甜的。去那間沙田店是因為陪母親,母親覺得好吃的芒果班戟,我也覺得好吃,母親喜歡的店,也是我喜歡的店。母親經(jīng)常覺得食物好吃,這個好吃那個也好吃,母親也經(jīng)常笑,多不好笑的笑話都會讓她笑,和母親在一起,我也會笑得停不下來。我們有沒有一起去過西貢老店?我不記得了,隱約記得小小的門面,老木頭桌椅,還有露天位。母親離開香港回老家了,我不再去滿記,我吃什么都沒有那么好吃了,我也覺得很多笑話不是那么好笑。

    上周爬完山,拐進了滿記,好久沒來了,店鋪好像大了,還亮了許多。還是要芒果班戟,女兒愛吃,女兒的口味跟外婆一樣,女兒也經(jīng)常笑,女兒笑起來,我也會跟著一起笑。看半天餐單,要了杏仁茶,先生講怎么不要糖不甩?你不是最喜歡糖不甩嗎?我說我什么時候喜歡過糖不甩?他說哦,然后說,那么要不要糖不甩?

    他對糖不甩這么執(zhí)著可是他自己都忘了,有一年他去爬山,認識了一對英國小情侶,那對小情侶后來來香港,我們請他們吃了滿記,黑芝麻糊和糖不甩。有沒有很好吃?我不記得了,只記得那個女生講,糖不甩真是太有趣了。

    他們后來結(jié)婚了,寄來圣誕卡,再后來又寄來寶寶的照片,真是美滿啊。

    其實我們并不懂香港人的意頭啊,我們也是第一次點糖不甩,我都不知道為什么要點。我很遲很遲才知道,薩其馬在香港不叫薩其馬叫馬仔,吃馬仔贏馬仔的意頭。糖不甩是相親時候女方家長表示非常同意的意思,甜甜的,親事甩都甩不了。我也去查了一下如果不同意吃什么,原來是腐竹糖水。幸好那天我們也沒有請人家吃腐竹糖水。腐竹在我看來就是涮火鍋的嘛,用來煮糖水?我想到現(xiàn)在也沒想象得出來那種味道。

    陸羽在哪里

    陸羽,我只去過一次。一個朋友來香港,跟我講,約你的香港朋友們喝茶吧。就約在陸羽了。吃的什么?雞球大包、豬潤燒賣?我有點想不起來了。

    我能夠記得的就是,一個香港朋友跟我講,十幾年前,有個財主在這兒被槍殺了。

    一邊說,一邊比劃了一把槍的樣子。

    我的后背寂涼。我說你不要說出來嘛。

    喝完茶,大家告了別,我和朋友走了很多路,去到山頂她住的酒店。一邊聊天她一邊削了個蘋果,我說這個蘋果太大了吃不完啊,她說那就一起吃吧,然后她把蘋果一切二,她一半,我一半。她比上次見到的時候瘦太多了。

    然后她再送我下山。走來走去我們迷了路。

    同一條街重復(fù)走到第三遍的時候她拿出了手機,開了地圖。我說我的手機里也有地圖,但是我就是開了我也不會看。她說她也不會看。我們繼續(xù)走來走去。

    看到一個地鐵站,她問我要不要進去。

    我說我還是想搭巴士。我們就一起站在了一個巴士站牌的下面。我不確定那是不是一個對的巴士站,也不確定巴士會不會真的來。天都黑了。

    街上的人走來走去,我有點恍惚。

    我們不能找男作家做老公,我說。她說對。

    突然就來了一輛巴士。我匆忙地上車。

    我們也不能找男評論家做老公。我一腳踏上巴士,又回頭跟了一句。她說對。

    鏞記的子姜皮蛋

    鏞記,我只去過一次。有位K小姐來香港,住在中環(huán),就約我在那里。她有沒有點燒鵝?我不記得了,只記得一道子姜皮蛋。沒有語言可以形容。

    吃完飯去看K小姐住的民宿。有個天臺,一定要來看,她說。

    剛下過大雨,地還是濕的,一直往上走,一直往上走,就是那間民宿。

    那間民宿,也沒有語言可以形容。

    我要講的是那個天臺,四圍高樓,一個放滿植物的天臺,特別魔幻。

    我們在天臺拍了一張合影,后來再看那張照片,霧氣彌漫,也特別魔幻。

    我們聊了些什么,竟然一句都不記得了,只記得她送我一副耳環(huán),碧綠小寶石,她從法國的古著店買來,很少見的夾式。

    上一次收到耳環(huán)是二十多年前了,貝殼白,鑲一圈小鉆,太豪華了,所以一次都沒有戴過。送耳環(huán)的是一位M小姐,失散了二十多年,后來又重新找到,油炸花生米加醋再加糖,溫一小樽黃酒,沒有話梅就算了。二十多年啊,好像也只是一個瞬間。

    碧綠的vintage耳環(huán),在一個會戴過一次,在那個會碰見一個二十多年前的男人,拍了一張合影,他們都說我笑得很尷尬。

    翠華在香港

    翠華,我只去過一次,紅磡站天橋下面的那一間。吃的什么?餐蛋面奶油豬菠蘿油?我也有點想不起來了。我能夠記得的就是,翠華真的好香港,香港到我都不想再去了。

    昨天有人跟我講,你趕上并見證了比黃碧云那時節(jié)更水深火熱的香港。

    我說我見證了什么?我能夠見并且證我自己在做什么嗎?而且黃碧云的時節(jié)是什么時節(jié)?我和她不是在同一個時節(jié)的嗎?

    突然想到《墮落天使》,過了期的鳳梨罐頭,黎明和莫文蔚。

    如果有一個時節(jié)屬于我,《墮落天使》,那是我的香港的時節(jié)。

    不是前一年的《重慶森林》也不是后來的《花樣年華》,剛剛好的《墮落天使》,十九歲的最后一天。黎明和莫文蔚,幾層臺階的追逐。只有欲望是真的。

    我也染過頭發(fā)吧,為了你們要記得我嗎?我想不起來了。

    如今的我,真的白了頭發(fā)。在香港生活久了,頭發(fā)都要變白的。

    用離散和漂泊來形容你準確嗎?昨天的人問我,用“行走”會不會好一點?

    我說你再說一遍?

    她說有的評論談你作品里的漂泊和離散。

    我說我不知道他們在說什么,很多時候我都不知道他們在說什么。

    她說好吧別管他們說什么了,我也會認真地胡說什么。

    每天都吃得很多,但依然感覺好冷。

    這一句就是認真的胡說。《墮落天使》里的每一句臺詞都是認真的胡說。

    你不記得的。

    我當然記得。

    翠華當然在香港。

    …………憶 故 鄉(xiāng)…………

    扣 肉

    在文聯(lián)做專業(yè)作家的第一個春節(jié),也是唯一的一個春節(jié),單位發(fā)了一竹籃年菜,有雞有鴨,有魚有肉,竹籃底一個青瓷碗,蓋著油紙,我從未見過,問了人才知道是扣肉。

    蒸一下就好。問的人說,吃的時候倒扣到盤中。

    碗呢?我又問。

    什么碗?

    這個碗啊?我說,肉倒出來了,碗要還吧?

    還到哪里?問的人反問,這個碗也是送的。

    那可真是太新奇了。家里的碗碟都是一套一套的,突然多出來的這一只碗,倒出了扣肉以后,拿它怎么辦才好呢。

    后來來到香港生活,前三年都不知道雜貨店送的印花有什么用,有一天覺悟過來集印花是要換餐具,換刀叉,換床單……可是換來一只盤子,一只碗,又有什么用呢?什么東西都要成雙成套的才對吧?

    那碗扣肉,帶回家以后我母親也非常新奇,也問了我同樣的問題。我家的八寶甜飯和香糟扣肉都是自己做的,那碗單位發(fā)的扣肉是如何處理的,我不記得了,那只碗,我也再沒有見到過。

    我很快就離職去美國了,再沒有去過單位,也再沒有收到過扣肉。

    白 芹

    在我的家鄉(xiāng),綠色的那種芹菜被叫做藥芹,因為吃起來有藥的味道。還有一種白色的芹菜,只有家鄉(xiāng)才有,叫做白芹。

    白芹冬天的時候才有,一兩個月,其他的時間,當然是沒有,似乎也栽培不了,家鄉(xiāng)的人都知道。

    我從來不愛吃芹菜,芹菜餡的餃子還可以接受,最憎西芹百合,西芹白果,西芹云耳,連帶云耳白果百合一起憎。

    偏偏到了美國,生西芹條寶寶胡蘿卜蘸醬總是頭盤,于是連帶寶寶胡蘿卜也討厭,非常討厭。

    唯一不討厭的唯有白芹,涼拌最好。什么調(diào)味都不需要,吃得出本味。可是一年回不了幾次家啊,回家也不一定是冬天,于是白芹成為一個紀念。

    今年過年回家鄉(xiāng)了,坐在本地小飯館,本地話點一道菜單上沒有的白芹。服務(wù)員說要去廚房看一下。看了回來講還真有,菜農(nóng)新送來,馬上入單。

    一桌都很服氣,去國離鄉(xiāng)二十年,仍然一口標準本地話,白芹兩個字,口音都沒有偏掉。

    糖芋頭

    每年過中秋的時候,我最記掛的不是月餅,是媽媽做的糖芋頭。

    糖芋頭為什么是紅紅的?小時候問過媽媽。

    放了堿,媽媽答。

    芋頭是白色的,堿也是白色的,好似石頭的一塊,芋頭和堿在一起才會變紅色。紅色的芋頭,才是我家鄉(xiāng)的糖芋頭。

    好吃啊,去國二十年都不會忘掉的滋味。

    但是只有過年的時候才回家啊,媽媽就把中秋的糖芋頭放到過年的時候來做。

    全世界都會變,媽媽的味道永遠都不會變。

    糖芋頭為什么是紅紅的?一邊吃,一邊明知故問。

    第一次做糖芋頭。媽媽說,手癢了幾天幾夜。

    為什么?這可跟我小時候聽的不一樣。

    削芋頭皮的時候不知道要戴手套啊。媽媽說,又沒有人告訴我。

    肯定是過敏,我說。

    好癢啊。媽媽說,用肥皂洗了好多遍都沒用。

    我想起來我到美國的第一天,炒一盤長豆角,炒了好久好久都不熟。

    不知道要加點水啊,那是我第一次做飯。那個晚上,我炒豆角都炒哭了。

    豆渣餅

    我家鄉(xiāng)的豆制品,肯定是整個江蘇省最好吃的。至于小排小籠包那些,讓給別人吃好了我沒意見。我寫過皮蛋豆腐,香菜生豆油拌常州豆腐最好,我也寫過橫山橋百頁,紅湯水煮,能下兩大碗米飯。豆渣餅,我一直舍不得來寫。

    說是豆渣,其實非常講究,白雀豇豆的豆渣,白雀豇豆又是什么?我沒有見過。白色豆子,豆上一個暗紅小點,如同雀眼,所以叫作白雀豇豆。黃豆青豆也好,只要不是黑豆紅豆,要不色澤不美。豆子磨成漿汁,特制漏勺,溫熱平底鍋,一勺一個,豆渣小餅。

    豆渣餅怎么吃?落在豆腐湯里,墊在咸肉刀魚身下,滋味都在餅里。

    我媽媽會做豆渣餅塞肉,兩片大豆渣餅,中間塞了肉餡,油炸,我的外婆也是這么做的,我不會,炸物也是需要耐心的,炸得用心與隨便炸炸的天婦羅都會有好大的差別。

    豆渣餅其實是祭祀的素餅,也有人叫它豆齋餅。那么什么都不加,薄油烘熱,就好了。民間智慧。

    突然想起來小時候聽過的一個民間故事。一個酒鬼,家貧又貪酒,經(jīng)常撿人家釀完酒不要了的酒渣回去攤餅吃,吃了醉醺醺在街上走,鄰人笑話他,又吃酒渣餅了嗎?酒鬼生氣,什么酒渣餅?明明就是酒。鄰人又故意問,酒?喝了多少?酒鬼答,三張,三大張呢。

    網(wǎng)油卷

    網(wǎng)油,指的是豬腹部的一塊油脂,剝下后成網(wǎng)狀,所以叫作網(wǎng)油。

    這層網(wǎng)油,要保持干凈無破損,攤開晾干,然后用來包裹赤豆沙餡。

    這只是網(wǎng)油卷其中一道工序,整道菜,基本就是個手工藝。

    所以我有一次吃飯的時候碰到一個人,說他曾經(jīng)是燕春樓的點心師傅,我就問他會不會做網(wǎng)油卷。

    他說他知道,網(wǎng)油卷。

    我說那你會不會做?

    他說做還是會做的,只是不大做。

    其實不會做才正常,蘇東坡都不會。為什么做不出來,主要原因還是那層“雪衣”,蘇老師就是止步在了蛋清,蛋清“雪衣”怎么裹都阻止不了赤豆沙餡漏出來,不得不放棄。后人在蛋清基礎(chǔ)上繼續(xù)研發(fā),打發(fā),再加入干淀粉,豆餡先滾一層淀粉,再掛上這層蛋糊,入鍋油炸,豆餡就不漏了,甚至還能夠透視。網(wǎng)油卷就這么,做成了。

    吃時再撒一層白糖,這個滋味,沒有文字可以形容。

    但是網(wǎng)油卷這三個字對我來講,不是用來吃的,是用來辨別飯桌上自稱老鄉(xiāng)的老鄉(xiāng)到底是不是正宗老鄉(xiāng)的。

    …………吃 時 光…………

    綠豆蓉餅與大麻糕

    北角有一間書店,書店的樓上是一間素菜館,素菜館的每一個菜都很好吃,樓下外賣的點心也好吃,有一種綠豆蓉餅,百吃不厭。為什么是綠豆蓉餅,不是棋子餅不是壽桃包沙拉卷,我也不知道,只知道如果去到北角,一定會買一塊綠豆蓉餅。

    有一天突然想到,素菜館的綠豆蓉餅好像家鄉(xiāng)的大麻糕啊,不過是少了一層大芝麻。

    一個人要是想起家來,記憶總有些偏差。就好像第一次去大澳,水上的人家和船,馬上會生出看到故鄉(xiāng)江南的錯覺。

    綠豆蓉餅與大麻糕,根本就是兩種東西。大麻糕熱情,濃郁,餡重皮酥,沖出烤爐的瞬間,簡直金光閃閃。綠豆蓉餅就很輕簡,熟軟,餡心餅皮都是清淡的。我后來愛上素菜館的綠豆蓉餅大概也是因為上了年紀的緣故吧,做減法的人生,能夠擁有的越來越少,時間與牙。有時候懷念起故鄉(xiāng)的食物,也不過是在懷念故鄉(xiāng)的少年時代吧,放聲大笑又放聲大哭的熱烈。

    銀發(fā)川柳讀了好多,特別記得有位四十六歲的北斗先生——

    越來越淡了

    頭發(fā)、記憶

    和存在感

    讓我情不自禁又大笑了起來。

    素餛飩

    開始吃素以后,突然在家門口看見一間大自然素菜館。其實它一直都在,只是之前走來走去,竟然都是看不見的。

    第一次走進去,吃的第一個菜,木瓜沙拉,極甜又新鮮的木瓜,一直記到現(xiàn)在。我之前最討厭木瓜,見都不要見到的那種,現(xiàn)在只要去這間店,必點一個木瓜沙拉當例牌,各種神奇,只能講是命運。

    最神奇的是真的覺得每一個菜都好吃,炒面炒飯都比別家的香,后來想想,大概是因為安心吧,什么都能點,什么都能吃的那種安心。

    于是約人吃飯總在那里,我覺得好的,我的朋友們也會覺得好的。

    前些年了,跟一個多年未見的好友約飯,她帶著我走了很多很多路,去了一間很遠很遠的館子,小小的一間店,只賣素餛飩。

    全世界最好吃的餛飩,朋友是這么說的。

    她的樣子一點沒變呢,眼睛也是二十年前的,又清澈又好看。

    這些年都過得很辛苦吧,可是還有一碗好吃的餛飩,整個世界也是好的。

    那碗餛飩的滋味到底怎么樣,真的不重要了。我一直記得她的明亮的臉,還有她笑著說的那一句話,全世界最好吃的餛飩。

    芋蓉香酥鴨

    大圍有一間楓林小館,乳鴿和雞粥最出名。第一次去是同父母一起,坐下來才發(fā)現(xiàn)侍應(yīng)全是老人家,菜單都是手寫的。

    吃的什么忘記了,只記得父親說這間餐廳令他想起了紐約的一間上海菜館,裝修和菜式都很接近。可是那間紐約的餐館我也不記得了,吃過些什么更是忘得精光。我只是覺得父母年紀大了,看到什么都會去回憶,樣樣都是回憶。我從不回憶,也不會去記得,我還年輕著。

    后來又跟朋友們?nèi)ミ^一次,仍然是忘了,吃過些什么,說過什么樣的話。大家都嘻嘻哈哈地,舉起手機拍菜單,拍菜,拍站在桌旁的老服務(wù)生。我想的是,這樣的老店,真的是吃一次少一次的,也許這一次就是最后一次。

    果然是最后一次。

    有位老師過來香港,我約他在大圍,想要請他吃楓林小館。過了街,到了門口,才發(fā)現(xiàn)餐館已經(jīng)結(jié)業(yè)。沮喪到臉色都暗了,倒要老師來安慰我,沒事沒事,不如去街市轉(zhuǎn)一轉(zhuǎn)。

    過了很久了,有一天,突然想起來楓林小館的一道芋蓉香酥鴨,油厚味濃,吃一塊就飽,再也吃不下別的。以前住在美國的時候,泰菜館也總會用芋蓉炸成盆碗的形狀來盛菜,我是覺得芋蓉比菜還要好吃的。這么想著想著,突然意識到,我也開始回憶往事了呢,吃過的菜,住過的地方。也不完全是因為老了吧,很多回憶回憶起來是挺美好的。

    紅飯飯

    看到網(wǎng)上有賣紅莧菜,猶豫了一下,還是買了。送了來,卻不知如何處理才好。

    一捆紅莧菜,先放在一個玉米碗里,放了一天一夜,好像有點壞了,只好一棵一棵洗凈,再切了些蒜,打電話給母親,莧菜是怎么做的?

    先水煮。母親是這么說的,然后再油炒,不要直接炒。

    多加蒜子,母親又說。

    煮過再炒的紅莧菜,真的就是童年時候的滋味。

    不愛吃飯的孩子,母親用紅湯莧菜的湯拌了飯來喂。

    你看你看是紅色的飯飯呢,母親說。

    孩子也覺得紅紅的飯很新奇,吃了一口,又一口。

    青春期有過一陣厭食吧。可能是戀愛,各種各樣的不順利,實在吃不下去飯。母親又一定要我吃點東西。小半碗白米飯,拌一點紅莧菜湯汁,一碗下去,吃飯之外,好像都沒有那么重要了。

    離開家鄉(xiāng)二十多年,再沒有吃過紅莧菜,若不是網(wǎng)上突然看到,若不是猶豫了,還是買了。第一次吃自己做的紅飯飯,咽下的全都是回不去的時光吧。

    周潔茹,出生于江蘇常州。有長篇小說《小妖的網(wǎng)》《中國娃娃》,小說集《你疼嗎》《香港公園》等。現(xiàn)居香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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