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秋重唱》自序
一個月以前,我已經寫好了這本《三秋重唱》的“跋”并且一直以來并沒有要寫一個自序的強烈愿望。因為那時候我好像覺得要說的話都已經說過了,我特別擔心雷同的文字和生活,沒意思。
而在新書就要付梓的時候,我忽然意識到,如果我此刻再不寫下一篇文字來表達內心,我就沒有機會了。沒有機會是一件可怕的事,我的職業和使命就是為別人尋求機會,我當然也可以為自己尋求,也為自己表達。
凡是過往,皆為序章。把序放在正文前面,是告訴讀者這是寫了一本什么樣的書,而讓自己也一并審視一下這些文字,并且看看自己的過往,都干了些什么。
1998年連續100天寫下的文字,早在20多年前就有了讀者。至少有我的父母親,后來也有家人朋友讀到過。1998年夏秋,我一個人住在一個校園里,就有人跟我說,這是你的《瓦爾登湖》,這是你的“一個人的校園”。我和操場、野花、雨水、黑板報、老工友、鄉村街道、夜晚與黎明、陽光的尿騷味兒、秋天的豐收在一起。我有夢想,在夢想里焦慮和忍耐,踽踽獨行。其實,那時的文字里可能也有愛情,不要提起那些年輕人的事了。只有人到中年,才能知道自己也曾年輕過并且珍惜。1998年的文字基本上保留了原樣,有刪節和潤色,但沒有后來進行的虛構和加工。
2008年,除了9月21日我找到1998年手稿之后的少數幾天,我并未按照1998年對應的100天時間寫出同主題相應的創作型文字。所幸我寫日記,所以那些時光里發生了什么,還是逃不過我。我就從2018年7月1日開始,一邊以現在進行時忠實記錄當下,一邊回顧10年前2008年的那段生活。
2008年雖然有所遺憾,但現在看來,恰恰2008年的文字又顯得有點意思。這是因為,相對而言,在我繁忙的律師生涯里,2008年是我文學創作的一段旺盛時期。在2008年的那100天時間里,我寫了大量的文字。我把那些當年的文字鑲嵌在這個作品里,有點恰如其分的感覺。文中的《從呼倫貝爾開始》《西湖紀行》《行走吉林》都是我同時期寫下的文字,這彌補了剛才所說的遺憾,而在那時這也是“現在進行時”的當下文字。如果說這些文字和1998年或者2018年的專門創作文字不同,但至少是描寫了那段時間的生活,而《露天電影》《死亡話題》《我與龐標》等章節則是從2008年這個時間坐標延展開去,所思所想所見,人間故事寫什么都是可以的,世界那么大,萬象都可以讓內心包羅,再躍然紙上。
2008年還要特別指出的文字是《奧運雜記》,和《從呼倫貝爾開始》一樣,這更是純粹進行時態的寫作,這不是我獨有的生活,而是國人共同的。我從體育寫人生,有體育的評述,也有人生的況味,也有時代的呈現,也可以說是北京奧運會的小切口的全景圖,甚至把鏡頭拉遠,回溯到了1984年洛杉磯奧運會時候世界的樣子。
我在2017年秋天到魯迅文學院讀書的時候,就準備著等到2018年7月1日那天,我重新開始。發生什么,看到什么,都是在路上。我當然不知道這100天會遇到什么,但我當然也可以說是大概知道,因為世界杯足球賽在踢,我的律師事務所重新創業,我的生活將與此有關。寫到10月9日那一天戛然而止,有什么算什么,生活還在繼續,就如同大河繼續東流,很多未來不可預知,而我們畢竟看到了已經看到的。
既然提到了世界杯足球賽,那就再啰唆一句,1998年的這段日子里有世界杯,到了2018年還有,我20年來枯坐長夜,青春是一場踢不完的世界杯,而我毫無希望地斷續寫著,一晃半生過來。夾在中間的2008年還有北京奧運會,我不是運動員,我跟體育也沒有什么關系,為什么寫這些,我只是想說,人生是一場競賽,是火的戰車。
2018年的文字在我自己看來,比較起20年前也沒有太大進步。那時我寫著,把其中的一些章節也給幾位同道中人看過,有人誠實地說,這沒有什么意思,雜亂而散漫。也有人說,過日子不就是這樣嗎,真實才是這樣文字的價值所在。還有人說,很有價值,文章要看內容,而這種寫法也是別開天地,有獨特之處。又有人舉出了《浮生六記》的例子說,未來回過頭來看,才能更清楚地看這個作品。他們誰說的對,我也不知道。
我記得2018年的文字里,還有一些我對文學創作的經驗總結,和對一些作家作品的評價。我的一位同學說我在模仿俄羅斯帕烏斯托夫斯基的《金薔薇》,我誠實地告訴他,《金薔薇》我沒有讀完,或者說只是翻過而已。我還把比如《共享單車的一些思考》《乒乓人生》《生活在酒店》等雜文,《讀書與藏書》《再談讀書》等讀書感想,以及和出行相關的《公共汽車》《乘著地鐵去遠行》《自行車往事》《高鐵時代》等一系列散文放在了2018年的文字的后半段當中。這樣做不僅是因為這些文字確實是同期寫的,另外我想讓這個文本看起來盡量豐富一點,隱秘的時空像多重的夢境,也像多層的花卷兒,這樣才好看又好吃。這樣的寫法讓這個文本有點像一個散文集,但我自己還是覺得這也能是一個長篇散文,就像生命大山一樣,每天的生活也不能完全是連續的,翻過一個山峰,還有下一個,這是一座綿延的山脈。
1998年、2008年到2018年,時間是我排列前進的士兵,也是我打光的子彈。
在我寫作《三秋重唱》的那段時間,我同時還在寫著一個叫作《鄉關何處》的東西,我甚至想過要把這兩個并不是太相干的文字整合在一起。文中多次提到,我1998年一個人所在的地方實際上是我的故鄉,我從城市回到故鄉,然后我從故鄉再回到城市。
一個文學人的精神源頭很可能是故鄉和童年。打開這本書的目錄,看看文字的標題,我發現出現頻率最高的,竟然還是小南河這個地方?!缎∧虾雍痛竽虾印贰对僬f大、小南河》《去了一趟小南河》《西樓和小南河》……小南河這個鄉村是我的故鄉,西樓這個城市也是我的故鄉。鄉村和城市,哪里是我的故鄉,現實和夢想,我將何去何從,積極前進和消極抵抗很可能是一回事,痛苦和希望都是寫作者寫下一行文字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