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文學新動向|喬治·桑德斯遇見俄羅斯文豪
喬治·桑德斯遇見俄羅斯文豪:何謂創意寫作的主體精神?
喬治·桑德斯出版了一本評論集《在雨中的池塘游泳》(A Swim in a Pond in the Rain),準確地說,它的類型是課程講稿。該課程是桑德斯在雪城大學所教授的19世紀俄羅斯短篇小說翻譯。在書中,桑德斯對托爾斯泰、契訶夫、屠格涅夫、果戈理的七篇短篇小說進行跟蹤式閱讀、評論,以及針對學生和讀者的寫作指導。七篇小說按照次序分別是契訶夫的《文學教師》(又譯為《在大車上》)、屠格涅夫的《歌手》、契訶夫的《寶貝兒》、托爾斯泰的《主人與仆人》、果戈理的《鼻子》、契訶夫的《鵝莓》、托爾斯泰的《罐子哥阿廖沙》。
《在雨中的池塘游泳》
在過去的二十余年時間,桑德斯每一年都會為六位學生上一節俄語小說課。不同于納博科夫的批判性省思,桑德斯所做的是指導性寫作訓練,其聚焦點是寫作,而非故事。所選的七篇短篇小說只是課程涉及的故事的四分之一,這七篇也并非作家的最好的故事,而是據桑德斯所認知的形式上佳、有缺陷但也很偉大的故事。簡單來說,它們滿足桑德斯所認為的短篇小說的優點:簡單、清晰、基本。
桑德斯旨在提供小說寫作的技術手段的絕佳樣板?!皩σ粋€年輕的作家來說,閱讀這個時期的俄羅斯故事就像一個年輕的作曲家學習巴赫一樣?!鄙5滤乖陂_場白中表示,“它們滿足了我們期待的所有基本原則。故事很簡單,很感人。我們關心故事里面發生了什么。這些作家寫作目的是挑戰、對抗、憤怒,并以一種復雜的方式授予我們安慰。”
桑德斯提醒讀者,隱藏在這些完美的技術手段之下的是大師所提供的可能。這些故事通常都是安靜的、家庭的、非政治的,只有經過閱讀和思考,它們的革命性、抵抗主義、道德精神才能被激活?!斑@些故事的反抗是默不作聲的,偏離的,但來自一個可能最為激進的想法:每個人都值得關注,宇宙中的每一個善惡的源頭都可以在每一個卑微的人以及他的思想變化中捕捉到?!?/p>
對于桑德斯來說,藝術效果并非理性的產物。小說本質上是道德的,一個好的故事可以引導我們更好地去愛。永恒的文學不只是裝飾物,桑德斯寫道,“而是一個重要的道德倫理工具”。如此說來,納博科夫在其《俄羅斯文學講稿》中的那句名言也僅僅說對了一半。“享用文學時必須先把它敲成小塊,粉碎、搗爛——然后就能在掌心里聞到文學的芳香,可以津津有味地咀嚼,用舌頭細細品嘗……那些被碾碎的部分會在你腦中重新拼合到一起,展現出一種整體的美——而你則已經為這種美貢獻了你自己的血液。”
盡管如此,創意寫作,仍然是桑德斯作品的底色。1986年,桑德斯被雪城大學錄取,學習當時剛剛興起的創意寫作專業,他在《我的寫作教育》(My Writing Education: A Time Line)一文中有詳細記載。在作家生涯之初,桑德斯是一個海明威式的現實主義者,極簡、高效,直到它發展出了自己的方式。后來的桑德斯成為了一個幽靈、科幻、瘋癲的書寫者,并由此奠定他的文學地位。
2017年,憑借《林肯在中陰界》(Lincoln in the Bardo),桑德斯獲得了布克獎?!读挚显谥嘘幗纭繁粴w類在歷史和實驗小說的范疇里。在成為眾所周知的大師之前,桑德斯分別于1994年、1996年、2000年、2004年獲得了“國家雜志小說獎”(National Magazine Award)。2006年,桑德斯摘得麥克阿瑟天才獎和古根海姆獎。
獲龔古爾文學獎之后,烏力波作品“反常”暢銷:埃爾韋·勒泰利和他的烏力波實驗
2020年11月30日,埃爾韋·勒泰利(Hervé Le Tellier)的作品《反?!罚↙'anomalie)以八票之多(終評共十票)摘得龔古爾文學獎。獲獎之后,《反常》在分別在12月和2021年1月經歷了兩次加印,總印冊數多達八十二萬冊,而此前《反?!吩诋斈?月出版時僅首印一萬兩千冊。
據《費加羅報》報道,僅憑現在的印數,《反常》就躋身了最暢銷的龔古爾文學獎作品的行列,與喬納森·利特爾(Jonathan Littell)的《復仇女神》(Les Bien-veillantes)并列第二。龔古爾文學獎當之無愧的暢銷之王當屬瑪格麗特·杜拉斯(MargueriteDuras)的《情人》(L'Amant),獲獎后它的發行量達到了一百六十萬冊。
《反常》有點像驚悚小說和科幻小說,并且加編了行之有效的懸念,《世界報》如是評價道。小說囊括了十幾個人物的故事,每個故事幾乎都是一篇小說。小說的主要人物有駕駛員David Markle、作家Victor Miesel、殺手Blake、美國黑人律師Joanna Woods、電影編輯Lucie。法國評論界認為《反?!肥菍讨巍づ謇卓说摹度松磮D版》(又譯為《生活使用指南》)的致敬,后者被認為是《人間喜劇》的后現代版本。
故事最吊詭的設計是,人物們分別在3月10日、6月24日,搭乘同一趟法航航班、歷經同一趟險情,飛了同一個航線。區別在于,6月24日的航行引起了美國聯邦調查局、概率學教授Adrian Miller、宗教人士的注意和討論,并由此引發了一系列的科學、倫理等方面的問題。甚至前任美國總統特朗普還友情客串了一個橋段,他被設定成一條有金色頭發的石斑魚。
埃爾韋·勒泰利
牛津大學法國之家的研究員Henriette Korthals Altes在《泰晤士文學增刊》撰文評論,勒泰利導演了一出尖銳的社會喜劇,用“雙重”和“唯一”的悖論,揭示了自由的當代困境。故事中的每個人都面臨著形形色色的問題,也累積著不同的被壓抑的潛意識,關于孩子、身份、記憶、養老金等等。
勒泰利用一種“羅馬式的反省”嘲笑了整整一代人,他們拼命追求著理論和協議,卻對個體自由束手無策。然而,勒泰利對于未來也有著充足的信心,他相信某些古老的真理。正如《反常》里的一句格言所說的,“存在先于本質,但征途還在眼前?!保╨'existence précède l'essence, et de pas mal en plus.)
勒泰利是烏力波/潛在文學工場(OuLiPo;Ouvroir de Littérature Potentielle)的成員,也是烏利波語法和詩學重要的當代傳人之一。1960年,弗朗索瓦·勒利奧奈創辦了烏力波,并吸納了喬治·佩雷克、伊塔洛·卡爾維諾等會員。烏力波的會員制度非常嚴苛,新會員的準入需經過全部會員的一致通過。
烏力波在整個文學光譜中占據了一個很特殊的位置,它既可以看作是拉丁詩歌的現代化,又可以看作是對于超現實主義等主義或潮流的反抗。在世界文學歷史的橫切面上,烏力波的存在和所謂后現代主義潮流和理論潮流是并起的,它們用文學的傲慢對抗著歷史和現實的僵硬和異化。掩蓋在其刻板的規則之下的是烏力波人對于一種文學的超越力量的追尋,這種追尋并非一次精神譫妄癥,也絕不僅僅只是雕蟲小技。
烏力波的游戲開始于數學。雷蒙·格諾的關于“X將Y代換成Z的關系”(“The Relation X Takes Y for Z”)和超圖(hypergraphs)的文獻被認為是非常重要的,這些文獻的數學基礎是格諾本人所提出的格諾數列、超級質數(hyperprime numbers)。由格諾本人強調的烏力波有以下三種美學訴求:樸素的(naive)、展現匠藝的(craftsmanlike)、有趣味的(amusing)。關于烏力波的操作指南,或許喬治·佩雷克的例子最為恰當,他的《消失》和《重現》,前者在元音中不取字母“e”,后者只取字母“e”,而這便是力波語法規則(lipogrammatic),即“散文術或詩藝,這種技術對自己施加減少字母表中的一個字母的規則”。
勒泰利更是一位數學家,且訓練有素。迄今為止,他大約出版了30余本書。《反常》是他第21本書,本書由法國后現代文學代理商伽利瑪出版社出版。勒泰利第一本受到廣泛關注的書是《一千顆珍珠》(For A Thousand Penes) ,全書由1000個短句組合而成,所有句子都以“我想…(Je pense que…)”開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