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古代劇場研究的深入推進 ——車文明《中國古代劇場史》序
車文明教授寫了一本《中國古代劇場史》,要我作序,欲辭不可,只好勉從。一是因為2000年我曾經為他的《20世紀戲曲文物的發現與曲學研究》作序,彼此奠定了學術姻緣,加固了前后數十年的長期友誼。二是因為我1997年曾經出版了一本《中國古代劇場史》,算是先行者。一晃二十多年過去了,二十多年的新材料積累與學科推進,悉數體現在了車文明的著作中。我已經是“沉舟側畔千帆過”“老冉冉其將至今”,要我佛頭著糞,無非是我熟悉這一學科的進展情況、懂得其中甘苦吧。
戲曲史的現代研究始于20世紀開端的王國維,對古戲臺的關注則發端于20世紀30年代,以后陸續有人進行過星星點點的調查研究。新時期以來這一學科的推進是顯著的,已經有了眾多的成果出版。就劇場史而言,大體上有四種類型的著作出現。一種是片域劇場的調研成果,例如周華斌《京都古戲樓》、謝涌濤《紹興古戲臺》等,這一類的數量最多。第二種是類別劇場史研究,例如王強《會館戲臺與戲劇》,曹飛、顏偉《中國神廟劇場史》。第三種是專門性研究,例如羅德胤《中國古戲臺建筑》、薛林平《中國傳統劇場建筑》從建筑學角度進行古代劇場研究。第四種則是通史性著作了,拙作與車文明此著即是。四類著作加在一起,大概有幾十種吧,大量的單篇論文尚未計算在內。從這個數字也可以看出,古代劇場的研究隊伍在不斷壯大,同道而行者日益眾多,研究正在走向深入。此道不孤,老朽可以欣慰了。
中國古戲臺的最早叢萃之地在山西。迄今為止,晉南地區發現宋代舞樓碑刻6通、金代戲臺(實物和墓葬模型)6座、元代戲臺12座,而這一時段的戲臺,山西之外未能保留一座!晉南同時也是保存金元戲曲磚雕壁畫墓葬最為集中的地區,已經有了大量出土。山西實在是中國古建筑的淵藪,迄今唐宋金元建筑遺留者大多在山西。山西因其得天獨厚的自然地理優勢與淳樸民風,使得這些寶貴的古建筑遺產躲開了歷代戰火兵燹與人為因素的破壞,得以屹立至今,為中華文化延續著基因與血脈。新時期伊始,地處晉南的山西師范大學設立了戲曲文物研究所并招收研究生,開始倚地利而興學術、恃文物以發新揅,對這一新興學科的蓬勃發展起到極大推動作用,其中老一輩開拓者黃竹三、楊太康、馮俊杰等人功不可沒。一批批人才涌現出來,一批批學術著作問世,車文明及其著述即其中的佼佼者。
文物考古界講究的是“過眼經手”,即對于古物的直接接觸與揣摩,看多了自然就把握住了其內在氣質與韻律。幾十年來,車文明在全國各地孜孜矻矻考察古戲臺,到處爬高下坡、總是風塵仆仆。在對全國古戲臺家底進行了整體清點之后,在掌握大量第一手資料的基礎上,他完成了新的《中國古代劇場史》。
如何評價這一部劇場史,恐待學術時日。我的初步感覺是,車史的突出長處是資料的第一手性與數據的科學性。體現在論述中,就是歸納總結的概率性擴大、歸類性準確、根據性精確,特別是對于明清戲臺類型、平面構造以及看臺結構的探查,有著堅實的資料數據作為支撐,結論于是確鑿不移。我在寫完劇場史時,曾經提到自己著作里的三個遺憾:一、未能把全國古戲臺考察一遍,二、明代戲臺材料較少,三、缺乏古建筑學知識,這些影響了著述的水準。車著則在這三個方面都超越了。
中國古代劇場史的結撰體例沒有一定,無非以接近歷史真實、能夠更好地揭橥其客觀面貌與演變軌跡為標的,但通常史著都是采取縱線勾連與橫剖面觀察相結合的辦法處理。可是具體到劇場史,其架構設置卻有特殊難度,因其歷史線索顯晦不一、時斷時續,而常常又橫向膨出、塊狀發展,材料分布極不均勻。我在處理這些材料時,最初由于缺乏借鑒與參考坐標,著實躊躇了很長時間不能確定體例,直至找到了目前所呈現面貌的靈感。我的著述大體按照時代順序,但又依據劇場類別的歷史脈絡各自展開,其好處是說清楚了劇場史的方方面面,但也帶來整體歷史線條不夠明晰的缺憾。車著在這一點上力圖改進,基本按照歷史朝代寫出,而將各類劇場材料分布其中論述。現在看,這樣處理的歷史感更強,但也遇到另外的麻煩,即同類材料布局到不同的朝代來論述,造成一定程度的割裂感和重復感,而各朝代劇場類別的發展又不均衡,因而論述亦時有偏沉。此中無有孰優孰劣,是對劇場通史不同處理方式的嘗試,就如太史公《史記》與司馬光《資治通鑒》的處理方式不同一樣(且斗膽作一個比喻,未敢方駕二公也),兩書的互相補充性卻是明顯存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