榮耀之光 不朽之魂 ——舞劇《騎兵》觀后
女作曲家辛滬光交響詩《嘎達梅林》,曾堪稱早期漢族地區都市人群認知草原傳奇英雄的音樂教科書。六十余年光陰飛逝,一位科爾沁草原騎兵的女兒、美麗聰慧的蒙古族女子,將其多年珍藏于心的父親縱馬疆場浴血奮戰的傳奇故事,演繹成一部舞劇《騎兵》。何燕敏,蒙古族名字烏麗婭斯,擔任創意編導,同作曲家杜鳴、編劇趙大鳴三位軍旅藝術家聯袂內蒙古藝術劇院,向英雄先烈,向偉大祖國敬獻傾情之作。繼2020年9月榮獲中國舞蹈“荷花獎”,11月入選“百年百部”舞臺佳作之列,雖有全球疫情重壓,國家大劇院2021年開年大戲于元月1日至3日連演三場,令寒冷冬夜紅紅火火。
看過無數所謂舞劇,有舞沒劇不在少數,《騎兵》有舞有劇名實相符。全劇由男兒歸、草原殤、從軍別和戰馬情、英雄淚、騎兵魂六場結構而成,既有清晰的敘事又有精微的細節,既有生動的角色又有豐美的情感。這是關于朝魯、珊丹和尕臘的動人故事:男主人公從熱血青年到鐵血戰士,從草原騎手到烽火騎兵;女主人公從純潔少女到救援勇士,從原野花蕾到在戰場上綻放;一匹紅鬃馬,既不戴面具更不做道具,是一個特殊角色,起初作為陪伴珊丹的親密之友,后來成為比肩朝魯的生死戰友。
但凡舞劇必少不了男女單雙三與群舞的組合。《騎兵》第一段男女雙人舞,竟非男女主人公,而由少女和愛馬率先起范。舞蹈語匯豐富,肢體編排新穎。珊丹的柔美妙曼與尕臘的活潑俏皮,互為牽絆親密無間、和諧相宜感應成趣。“馬語者”身姿動態舉手投足,新穎別致自成一格,莫如長生天賜予其靈性十足神氣活現。英俊男兒朝魯登場,珊丹和尕臘的自然反應令人莞爾。這段三人舞意味深長情趣盎然,少女的愛意、馬兒的芥蒂,兩顆心的親近、人馬形的疏離,編導處理一目了然匠心獨運。全劇“愛情”“送別”等所有單雙三舞段,可謂繁難技巧性與精美表現力的有機對接高度統一。
舞臺上朝魯兩次換裝暗含深意,第一次是回歸草原牧場,脫下學生服、套上蒙古袍;第二次是告別雙親、戀人,脫下蒙古袍、穿上新軍裝。這不單是表現一個蒙古族青年身份的轉換,更重要的是象征其自覺能動的人生選擇與信仰追求。青年舞者趙磊不僅有扎實的基本功,在專業技術上勝于他人,還有其蒙古族天生的、自然的獨特韻味,那種融化在血脈中的文化基因,無不助力他的舞藝展示。朝魯的頭頸、肩背、腰腿啟動的角度、幅度、力度俱在人物中角色里,有戲有彩、形神兼備、精工深情。
王金格飾演的珊丹美極了,她是“周旋”于兩個雄健英武角色之間、富于女性陰柔之美不可或缺的一個重要人物。珊丹之美集中體現于珊丹之愛,她用精妙的獨舞與朝魯、尕臘的雙人舞、三人舞,將一個蒙古族少女的大愛、博愛、真愛、深愛表現得淋漓盡致。巴音達來無愧于內蒙古藝術劇院歌舞團首席演員的榮譽,尕臘的戲份很重、表演難度很高,因為這個角色必須做到:既有“馬”的生性、又有“人”的靈性。珊丹的愛馬、朝魯的戰馬,他確實演得神氣活現,否則其最后的犧牲,怎會取得令人動容肝膽俱焚的效果!
筆者曾多慮編導會不會以大量情緒歌舞情景場面來充填戲劇的空白區。事實上《騎兵》力求有效規避壓縮民俗風情的篇幅場面,薩滿驅邪的色彩性舞段毫不夸張絕無鋪張。但最后尾聲中的“白衣雁舞”,是否可以更簡潔凝練?天幕上疊映草原騎兵犧牲者名單,已達到很強的視覺沖擊力度,女子群舞在這里未免多了些“晚會歌舞”之嫌。
音樂,在舞劇中的“角色”位置不言而喻。前有《二泉》《英·雄》《紅流澎湃》與《沙灣往事》《花木蘭》《閃閃的紅星》等歌劇舞劇優品佳作,寫好《騎兵》音樂,無疑讓杜鳴激情僨張再生自信。經過作曲家與編導充分交流溝通,在音樂總體風格上,高度強化并延展了蒙古族音樂的本性特質,那種超越民族和地域的深邃寬廣、濃重熾烈的情感表達;深度開掘并化用了蒙古族音樂的原生素材,那種提煉基因與原生的純真質樸、溫厚剽悍的性格特征毫無保留的表現出來。用草原的筆法色調,寫草原的英雄奔馬,這是杜鳴的創作原則,也是音樂的形態品相。
開場序曲如一幅壯美畫卷,在緊張急促動感十足的節奏音型中鋪展開來。軍旗獵獵馬嘶聲聲、軍刀颯颯呼嘯陣陣,音樂讓觀眾視聽兼得身臨其境。突然一切歸于沉靜。作曲家筆鋒一轉,我們聽到弦樂隊在中低音區合奏的旋律,優美舒展引人入勝;雙簧管領奏如穿透晨曦霧靄的光影,溫馨暖意油然而生。那一刻足以令人情不自禁熱淚盈眶。這是以蒙古族民歌《四歲的海騮馬》為原型,經作曲家妙筆生花點化升華的全劇音樂主題。這一主題發展變化貫穿始終。演出結束后,在散場的人群中模擬哼唱的旋律此起彼伏前呼后應。
杜鳴用既定音樂主題為主要人物分別造像,朝魯是深情、激情與剛毅、勇武的男兒,珊丹是溫情、柔情與清新、飄逸的女子,尕臘是活潑、俏皮與剛烈、威猛的良駒。形象清晰,個性鮮明,有時穿插更迭,間或重合交替。這三個主要元素,有力的支撐著全劇音樂的骨架,其對比度與層次感豐富而洗練。起承轉合動靜有致、起伏跌宕張弛有度,始終發揮著敘事抒情造勢的戲劇功能。
《騎兵》表現蒙古族的人物、草原上的傳奇,還有愛情友誼悲歡離合、瘟疫戰爭生死休戚。音樂不僅采用了蒙古族音調,還添加了蒙古族樂器,相對熟悉的馬頭琴“領銜擔綱”,還有弓弦類的四胡,彈撥類的托布秀爾、雅托克(蒙古箏)及打擊樂器,交響樂隊與特色樂器相互交融互為感應,放射出一種攝人心魄的神奇光彩。作曲家深知,再沒有比人聲更有情感表現力的樂器了,所以惜墨如金相當克制,前面章節幾無人聲參與,只有《騎兵魂》中尕臘死去朝魯悲慟,所有情感達到飽和度最高、爆發力最強的那個“點”,目前當紅蒙古族青年歌手阿云嘎如金子般的亮嗓,蒙語演唱《四歲的海騮馬》伴之以歌隊輕柔的哼鳴。這一點睛之筆,好似一顆催淚彈瞬間炸開多少人的心理防護堤,淚洪奔瀉無法止息。
在蒙古民族的歷史、文化、音樂中,“英雄性”永遠滲透著一種神圣高潔又深厚寬廣的人文情懷與質樸情感。舞劇《騎兵》高度藝術化地表現“蒙古馬”勇往直前銳不可擋的精神氣質、無畏艱險奔騰不息的生命動力。可喜可賀中國舞劇藝術寶庫又新增一部成功佳作,在黨的百年華誕之際,這朵草原藝術之花必將散發出奇異芬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