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色草原》創作談:我那遙遠的血色草原
《血色草原》是我最看重的一部長篇小說,以前我總是說自己最好的作品是“下一部”,現在我可以肯定地說是“這一部”。2019年12月《中國作家》曾以《紅草原》為題全文刊發了這篇小說,但那時還只是第6稿,只有20萬字。以后的一年里,我前前后后又修改了6稿,尤其是第12稿,我聽取了文學評論家胡平、孟繁華、王春林和責任編輯史佳麗等老師對第十一稿的閱讀意見后進行修改,這才有了這部35萬字的最新版本的《血色草原》。
1994年,我就以草原為背景創作出了《家族之疫》和《狼群早已潰散》等中、短篇小說,之后的一些年里,文學同行們紛紛向我建議,希望我再以東北草原漁獵農耕生活為背景寫一部長篇小說。可是我一直覺得自己擁有的素材還遠遠不夠,還不足以支撐我去書寫一部長篇小說。以后的近十年時間里,有關草原題材的小說我只寫了一個,那就是短篇小說《北方往事》。
一晃二十幾年過去了,我雖然一直沒有動筆去寫那部長篇小說,但是,要寫一部關于東北漢人草原的長篇小說這件事已悄然成了我內心深處的一個巨大情結。一直以來,我好像總是在心里和自己較著一股勁:不寫則已,要寫就寫出不同的。要寫出不同于內地旱草原小說,要寫出多民族同生共融的水草原小說。我希望寫出淳厚豐富的人生況味,凝重深沉的歷史輪回和復雜多變的生命關系。隨后的閱讀中,我也格外關注那些寫狼寫草原的優秀作品。與其說我是在學習,不如說我是在繞開。我想,如果我寫的草原、大河和狼群與人家寫的相類似,那么我的書寫就沒有任何意義了。
在我很小的時候,父親就給我講述著草原的故事。父親講述的草原,絕不是“天蒼蒼,野茫茫,風吹草低見牛羊”,更多的好像是“天蒼蒼,野茫茫,風吹草低見豺狼”。總是充滿著無窮的神秘感和巨大的生命力,故事中的東北大草原永遠都是碧浪滾滾、草長鶯飛……
為了求學,我七歲就離開了草原。
而當我再次回到草原時,眼前的草原就像換成了另外一塊草原。原上草越來越低矮、越來越稀疏,飛禽走獸也并不常見,狼已變成了傳說……尤其到了上個世紀七十年代,別說是風吹草低見牛羊了,就算是風不吹、草不低,站在遠處都能看見一只黃鼠子在忐忑不安、踉踉蹌蹌地奔跑著,來到近處,地上的草連鞋面都蓋不住了。
毋庸置疑,在現代文明的沖擊下,草原退化了,河流萎縮了,狼群消亡了……但我對草原依舊有著極其深厚的感情,我決定找回童年記憶中的那塊草原。于是,我只好在虛構和非虛構之間。想象我的百年家族,還原我的坎坷童年……
1989年大學畢業后,我來到吉林省群眾藝術館工作,這里有著群文人的事業,平靜如水的生活中同樣不斷綻放出歡快與傷痛。從一本大眾雜志的助理編輯做起,幾乎一步不落地做遍了所有的角色,一干就是二十四年。
2013年,我被調到吉林省藝術研究院當副院長,主抓全省舞臺藝術創作。同樣面對那些看似平凡的人和平凡的事,但也能讓我感受到日常生活中的歡快與傷痛。有些東西就是說不清、道不明,只能深藏于內心。同時,我也充分體驗了一次悲劇喜唱式的戲劇人生。
二十幾年過去了,我還是沒有寫成我那關于東北大草原的長篇小說,其間卻寫了另外兩個反映城市生活的長篇小說《漂過都市》和《心藏黑白》。但是,我一直沒有忘記我的草原。活生生現實總是讓我回想起草原上那些英雄和弱民。為了冥冥中那部關于東北草原的長篇小說,我還是對習慣性地以各種方式關注著家鄉草原。我經常有意去家鄉草原采風,因為是帶著問題去的,所以每一次感觸都非常深刻,也就不斷積累起了更多的創作素材。二十四年的群眾文化工作讓我先后來到五十余個草原鄉鎮進行過調研,又積累了其他一些有關草原的素材。
我為什么要寫《血色草原》?不僅是因為我對童年印象中的草原有著難以割舍的情感,更是因為我對現實中漸漸遠去的草原的一種焦慮和痛心。
為什么是血色草原?那絕對是我根深蒂固的童年印記。草原通常應該是嫩綠色和墨綠色的,或者有時是土黃色的,頂多也就是灰褐色的,但在我童年的記憶中,草原是紅色的,更是血色的。無論春夏秋冬,它一直都是血紅色的,并且永遠都是血紅色的……草原風掀起一撥又一撥的浩蕩草浪時,總能讓人聯想到馬群的脊背,牛群的脊背,羊群的脊背,甚至是狼群的脊背……那也分明就是洶涌著的血紅色肉浪。
有人說,《血色草原》是東北草原的風俗畫卷,是強者基因的血性史詩。不僅是草原漢子驍勇獵狼的洪荒故事,更是人群與狼群同生共存的命運哲學。但在我這里并沒有那么復雜,我覺得草原最可貴之處就是——那里雖苦難,但很真實;那里雖殘酷,但很公平。
2015年7月,為探求東北草原與內蒙草原的區別,我還來到烏拉蓋草原和呼倫貝爾草原。此行讓我感受到,內蒙的旱草原和東北的水草原確實有著巨大差異和諸多不同。
東北草原上的塔頭灘人奉“獵狼不使刀槍”、“捕魚不用漁網”為至尊,這里所發生的洪荒故事與眾不同。王氏家族在塔頭灘的生活一直處于頑強抗爭狀態。從祖父那代起,王氏家族一直上演著失敗者的悲劇。祖父率領他的兒孫們一直在嘔心瀝血地為成為強者而奮斗著,他們身負重荷掙扎在強者的腳下,日復一日,年復一年,始終不能如愿。但王氏家族還是無限崇敬讓他們苦難壓抑的塔頭灘,頂禮膜拜讓他們撕心裂肺的霍林河。而締造王氏家族后人們一系列苦難的人又恰恰是王氏家族自己的一位先輩……作品還書寫了人類情感生活的位移、人類競爭方式的演化,以及東北草原深沉而凝重的多民族原生態的強者基因,更是書寫了強者基因力量給后代人們帶來的潛在希望……同時也在呼喚著生態文明,呼喚著日益萎縮的東北草原,呼喚著不斷遠去的霍林河水和早已潰散的草原狼群……
《血色草原》確實講述了很剽悍的故事。講述了漁獵農牧家族乃至整個東北草原從興到衰,又從衰到興的艱難演變歷程。以查干淖爾大草原霍林河畔塔頭灘上王氏和胡氏兩個家族興衰為主線,通過對王氏幾代弱民嘔心瀝血執著爭當強者、爭當英雄艱辛歷程的描述,塑造了一個又一個錚錚鐵骨、不懈追求的草原人物。尤其塑造了面對苦難天性樂觀,永不言棄,剛柔并蓄的祖母這個獨特形象,充分展現了東北草原人的生存狀態和別樣性情。不僅是王氏家族的百年生存夢,更是王氏家族充滿血淚的百年英雄夢。
我一直喜歡寫“人物內心的沖突和憂傷”,喜歡有筋骨、有道德、有溫度的作品。近年來,我側重于生態鏈挖掘和小人物塑造,繼《公雞大紅》、《小鳥在歌唱》之后,我還創作了《叔恩浩蕩》、《誰都想好》、《別來無恙》和《月亮作證》等中短篇作品。包括我正在創作的《鄰有養狗者》《沉默是金》等中短篇,也都是在描述人們日常生活中無處不在的、令人無奈的歡快與傷痛。誰都想好,可是有時好起來真的很艱難。
2018年的秋天和2019年的夏天,我兩次參加中國作協主辦的國際寫作營活動,又兩次近距離地審視了家鄉草原,使我對家鄉草原的認識又有所提升。去年,我還在冬天來到了查干湖畔,又體驗了一次聲勢浩大的冬捕場面……終于在2020年10月,我完成了這部長篇小說第十二稿。
長篇小說《血色草原》雖然題材不同,但是好像也在傳達著同樣的感受和信念。由此我們可以回過頭來再看1998年的洪水、2003年的非典、2008年的汶川地震和正在發生的新冠疫情……面對生活中很隨意的一個突發情件,人類都顯得過于渺小了。好在人類的精神生活往往能通過無奈的現實而變得豐滿起來,支撐著幸存者繼續走下去,以實現生生不已的態勢。
在此,由衷地感謝中國作家協會和吉林省作家協會的大力扶持,感謝《中國作家》雜志社和作家出版社對這部長篇小說的厚愛。同時,還要感謝為這部作品付出艱辛勞動的所有編輯老師和評論家們,他們都付出了太多的心血和汗水。
2021年1月26日改定于長春聽溪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