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甜桃兒
世紀初,一次梅葆玖去北京郊區(qū)表演清唱,報幕人對他的介紹是:“下面請京劇表演藝術家梅久保先生給大家演唱……”下面觀眾例行鼓掌歡迎。作為梅蘭芳的親傳嫡子,在梅蘭芳1961年仙逝后,梅葆玖接過衣缽,努力承傳幾十年,在京劇界也是超級大腕了,可是那位報幕人看著手中的節(jié)目單,竟報錯他的名字,按說梅葆玖不但尷尬,還會生氣,可是他出臺站定以后,藹然可親地跟臺下觀眾說:“我不叫梅久保,我叫梅葆玖。久保,”說到這兒他用手比出:“那是咱們北京平谷的特產,一種大甜桃兒。”臺下觀眾全都笑了,報幕人尷尬,卻也佩服梅葆玖的謙和幽默。
京劇在當下藝術門類中的受眾及其影響,確實今非昔比了。那位報幕人把葆玖看岔并且大聲宣諭,可算是京劇及其表演藝術家社會認知度衰微的一個案例。當然,這只是事物的一個方面,另一方面,各個京劇團仍在持續(xù)演出,戲曲院校仍在培養(yǎng)新人,而戲迷粉絲群體,對他們所喜歡的京劇演員的追捧,也相當?shù)目駸幔谘胍晳蚯l道,能通過《梨園闖關我掛帥》《亮相吧,寶貝》看到當下老中青及至少年兒童票友的活躍。
我們社會的文化生活,遠比以往豐富多彩。只是各種藝術形式分流了,任何一個品種的明星,其名望都不大可能覆蓋到全民了。梅葆玖的心態(tài)值得褒揚推廣。
2015年5月,我參加一檔電視節(jié)目的錄制,有幸在錄制空當與梅葆玖先生交談,對“大甜桃兒”事件中他的良好心態(tài),我表示了贊賞。我告訴他,我的哥哥劉心化,上世紀五十年代末,是北京大學業(yè)余京劇社的臺柱子之一,攻梅派青衣,登臺表演過《武家坡》《大登殿》《三堂會審》《二堂舍子》等劇目。葆玖先生說:“《二堂舍子》可不容易唱啊。”我說:“他們那時候是按令尊和奚嘯伯先生的路子唱的。”葆玖先生說:“那更難了。”又感嘆:“京劇藝術的傳承弘揚,少不了戲迷票友的功勞。”又問我哥哥現(xiàn)在還唱不唱,我告訴他已然去世七年,他不禁喟嘆可惜。我與葆玖先生交談時,助理焦金木拍下值得憶念的一瞬。
那次與葆玖先生交談時,他精神矍鑠,錄制出的節(jié)目后來播出,他的形象可謂神采飛揚。但不足一年,2016年4月,就看到他溘然去世的消息。8月我去廣州參加南國書香節(jié)活動,我的新書發(fā)布會,被安排在主會場,但預定我那場開始的時間已經(jīng)略過,前一場的活動卻不但不見結束,似乎仍在高潮中,不但座席全滿,臺子三面還擠滿粉絲,有不少妙齡少女高舉手機拍個不停,還斷續(xù)發(fā)出尖叫。
組織方人士怕我尷尬生氣,就一再解釋道歉:“臺上是青春偶像型,顏值吸粉,我們工作人員已經(jīng)上臺去叫停了。”我就想起梅葆玖先生的風度,一點也不覺尷尬,絲毫沒有氣性,只覺得文學發(fā)展中增添了一種新氣象,如食大甜桃兒,滿心歡喜。其實前面那場活動五分鐘后也就有序結束,臨到我上場朝下一望,座席也滿滿的,老中為主也有青,只是沒有圍觀尖叫的,文學藝術的空間足夠寬闊,各領風騷,有什么不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