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國國家圖書獎,為什么兩次頒給這位專寫“噩夢” 的作家?
《紐約時報》為2020年總結了20個關鍵詞,首當其沖的是“Black Lives Matter”。過去一年,在美國各地對結構性種族歧視發起的大規模抗議之下,媒體、圖書館、出版機構也紛紛推出“反歧視””書單,其中,有一本書反復出現。
它就是黑人女作家杰絲米妮·瓦德(Jesmyn Ward)的《唱吧!未安葬的魂靈》(Sing, Unburied, Sing)。杰絲米妮·瓦德是第一位兩獲美國國家圖書獎的女性作家,她的作品持續關注有色人種家庭的尊嚴、痛苦和希望。1963年,詹姆斯·鮑德溫出版影響深遠的散文集《下一次將是烈火》(The Fire Next Time),2016年,杰絲米妮·瓦德編輯《這一次烈火》(The Fire This Time)一書,作為跨越時代的回應。
《唱吧!未安葬的魂靈》的故事,發生在一個因飽受貧窮、毒品和種族歧視而幾乎分崩離析的黑人家庭,杰絲米妮·瓦德以詩歌般的行文爬梳他們的生命史,吟唱出他們心中難以言說的傷痛。瑪格麗特·阿特伍德這樣評價,“這本令人痛徹心扉的小說挖出了美國噩夢依舊跳動的心臟。”
《唱吧!未安葬的魂靈》 [美] 杰絲米妮·瓦德 著 孫麟 譯 中信出版·大方 2021年1月
2011年,杰絲米妮·瓦德憑借《拾骨》(Salvage the Bones)榮獲美國國家圖書獎,2017年,她憑借第三部小說《唱吧!未安葬的魂靈》二度摘得該獎,成為歷史上第一位兩次獲得該獎項的女性。迄今為止,只有威廉·福克納、索爾·貝婁、約翰·契弗、菲利普·羅斯、約翰·厄普代克這些文學大師才創造過如此輝煌的紀錄。
杰絲米妮·瓦德
《唱吧!未安葬的魂靈》一經出版,便拿下了2017年《時代周刊》《紐約時報》年度十大好書,并入選《出版人周刊》《歐普拉雜志》《金融時報》《華盛頓郵報》《大西洋月刊》 《赫芬頓郵報》、BBC、美國公共廣播電臺、美國獨立書商協會Indie Next List的年度圖書,得到了瑪格麗特·阿特伍德、馬龍·詹姆斯、伍綺詩、安·派切特、巴拉克·奧巴馬等人的傾力推薦。
杰絲米妮·瓦德在美國公共電視網的訪談節目中指出,有三位作家曾對她的創作產生了重大影響。第一位是諾貝爾文學獎獲得者、美國南方作家威廉·福克納,福克納在《我彌留之際》(As I Lay Dying)中采用的人物敘述方式和公路小說模式極大地啟發了她。第二位是美國另一位諾貝爾文學獎得主、黑人女文豪托妮·莫里森,莫里森的普利策獎獲獎作品《寵兒》(Beloved)對鬼魂人物的設計和歌聲中鬼魂安息的情節構思豐富了瓦德的創作思路。第三位是頗得莫里森賞識的黑人天才女作家蓋爾·瓊斯,瓊斯26歲時發表的小說《科雷希多拉》(Corregidora)描述了一個黑人家族三代女性間的悲慘故事,凸顯了奴隸制創傷的代際影響,也為瓦德將過去和當下融于一體的書寫增添了新的靈感。
杰絲米妮·瓦德28歲時,杰絲米妮·瓦德的家鄉遭受卡特里娜颶風侵襲,她與家人經歷生死一刻,僥幸存活。這一災難如幽靈般長存于瓦德的作品中,小說《拾骨》就是以一家人躲避卡特里娜颶風的十二天為故事框架。在《唱吧!未安葬的魂靈》中,這場風暴也出現過一次,小說中有一個人物,居住在密西西比州緊急事故管理署建立的災后“卡特里娜小屋” (Katrina Cottage)中。
博伊索瓦奇鎮(Bois Sauvage)這一密西西比海岸的虛構鄉村小鎮,是杰絲米妮·瓦德所有故事發生的背景地,讓人不禁聯想到福克納筆下的約克納帕塔法郡。在《拾骨》中,博伊小鎮是14歲的伊旭與她的家人在卡特里娜颶風到來前度日的地方。而在《唱吧!未安葬的魂靈》中,它則是13歲的約約與妹妹的家。
杰絲米妮·瓦德喜歡用“鬼魂繚繞”來形容自己的故鄉,每個角落里都有死去的魂靈,而其中有很多都是年輕男性。23歲時,她年僅19歲的摯愛胞弟在車禍中喪生,肇事司機逃逸,留給她無盡的悲慟。而在《唱吧!未安葬的魂靈》中,約約的母親萊奧妮原本有個大她3歲的胞兄吉文,18年前,15歲的吉文雖然贏了狩獵比賽,卻死在輸了比賽的白人手里。此后當萊奧妮吸毒時,經常可以看到哥哥的游魂。
杰絲米妮·瓦德的語言有一種讓人如饑似渴想要讀下去的愿望,一字一句似乎緊緊扼住讀者的喉嚨。在《唱吧!未安葬的魂靈》的開頭,有一段約約幫助阿公剖開一只羊的描寫,充滿了大量生動而驚悚的細節。瓦德用描述喚醒情感——羊被從內到外翻開,整個故事始終籠罩著粘膩、濕軟的氛圍:
接著,他像摔人一樣把羊撂倒在地。羊膝蓋一軟,面朝前方,栽倒在地,頭轉到一邊,望著我,腮幫子蹭著塵土飛揚、血跡斑斑的地面。它朝我露出害怕的眼神,我沒移走眼睛,也沒眨眼。阿公落刀了。羊嚇得咩咩直叫,但汩汩的聲音淹沒了它的叫聲,血流了一地,泥巴蹬得到處都是。羊腿終于沒力氣了,四腳叉開,阿公也不強按著了。突然,他站了起來,把繩子套在羊腳腕上,將尸體倒掛在屋頂梁子上垂落的鉤子上。羊看著我的那只眼睛,仍舊水汪汪的。它還在盯著我看,好像是我割斷了它的脖子,放了它的血,讓它滿臉是血。
《唱吧!未安葬的魂靈》中的人物遭受著種族與身份問題的折磨,托妮·莫里森書中描繪的黑人的恐懼,當下看來依然鮮血淋漓。2020年5月25日,美國發生黑人喬治·弗洛伊德遭白人警察壓頸致死事件,這件事引發全美各地示威活動不斷,并喚起對現實的直視:不是黑奴解放了歧視就一并消弭。國際媒體紛紛列出有關“反種族歧視”的必讀書單,《唱吧!未安葬的魂靈》便名列其中。
“弗洛伊德事件”后,美國出版業也涌起反思種族歧視的浪潮。杰絲米妮·瓦德曾在推特上稱,她為自己第一筆10萬美元的預付款“奮斗了又奮斗”,甚至在2011年憑借《拾骨》獲得美國國家圖書獎后仍是如此,那時她收到的預付款大約是2萬美元。換了出版商后,《唱吧!未安葬的魂靈》雖然拿到了更高預付款,但她說,“這仍然勉強相當于我的一些作家朋友的處女作預付款”。
雖然杰絲米妮·瓦德描繪的是美國南方鄉間窮苦黑人的生活,但我們每個人都能在其中讀到自己的生活。正如她在《唱吧!未安葬的魂靈》的獲獎感言中所說:“你看著我,以及那些我所鐘愛的人——窮人、黑人、南方的孩子們、女人與男人——你便看見了自己。你看見了你的哀傷、你的愛、你的失落、你的遺憾、你的喜悅、你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