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菲春已歸:我的兒童文學閱讀印象
2020年是一個特殊年份。疫情困擾下,居家讀書不僅是生活的主要內容,也成了精神沉淀、自我砥礪的必然方式。細說起來,2020年的閱讀生活中,有這樣一些圖書給我留下了深刻印象。
新年伊始,由朱自強教授主編的一套名為“新世紀兒童文學新論”(下文簡稱“新論”叢書)的理論叢書讓我小小“驚艷”了一回。在我看來,這套以“混搭”模式推出,兼及中外學者、三代學人的八部專著一定程度顯示了兒童文學學術之苑的繁茂和蔥郁。首先,“新論”叢書內容結構表征著新世紀兒童文學研究格局正在逐步形成。“新論”叢書的論題廣度頗具代表性。八部論著中,方衛平教授的論著為兒童文學史論;朱自強教授的論著是中日兒童文學比較研究;徐德榮的論著是翻譯文體學研究;中西文紀子的著作為翻譯問題研究;李紅葉和黃貴珍的著述為中外經典作家作品研究;程諾的論著聚焦“后現代”圖畫書議題;聶愛萍的論著則探究兒童幻想小說敘事問題……八部論著所涉議題涵蓋了兒童文學基礎理論、作家作品研究、專題性研究、比較文學研究、文學翻譯研究、文體學研究、文化價值研究等諸多領域,顯示出這套兒童文學理論叢書內容層面的開放性。其次,“新論”叢書的研究特色體示了兒童文學的學術傳承和代際特征。叢書里,朱自強、方衛平兩位“中生代”學者以“整合性”專題論著體現了這一代學人視野宏闊、學養深厚、觀念前瞻、理論自覺等研究特色。而“新生代”及更年輕的“晚生代”學者作為研究群體,思維視野更多呈現出“多維展開,散點透視”的特質。再次,“新論”叢書的研究理路,體現了兒童文學研究的現實面貌、多元狀態。由于“晚生代”學人與“中生代”學者研究視閾不同,該“論叢”也體現了兩代學者之間隱隱可見的代際影響和師承關系。在我看來,這樣一種區隔而又諧和的研究格局恰恰是當下中國兒童文學學術生態的生動體現。
理論著述之外,對原創兒童文學作品的關注一直占據著我閱讀生活的半壁江山。2020年,有三位兒童文學作家及其作品在我的閱讀視野里格外醒目。
首先要說到老作家王宜振。他的兒童詩雖不著意于童心呈現、童趣營造、童年表達,但題旨蘊含、意象結構,卻時時暗合著兒童思維與想象的內在品質、韻律,體現著兒童詩傳統格調與現代意識的完滿結合。這些特點在一套四本“王宜振童詩精選”中深有體現。
從內容上看,王宜振童詩題材非常廣泛。在他筆下,自然萬物、人間百態、瞬時一念、歷久幽思,無不可以入詩。其藝術特色也別具一格,體現為:其一,童詩想象非單一“代言式”結構,而是“代言式”與“暗語式”融合表達;其二,童詩意象強調“新奇感”,追求語言表達的“陌生化”效應;其三,童年摹寫不唯“童心”呈現,而重自我“抒情”,內容彰顯“主體意識”;其四,童詩題材選擇“非典型化”,閱讀接受呈現“模糊對應”,以“審美內化”和“情感互文”體示兒童詩探索性風格。
作為當代有藝術追求的兒童詩詩人,王宜振對詩歌創作有著獨到理解:“詩是一個人內心圖畫的文字再現,是客觀世界的內心化、體驗化、主觀化、情態化。外部世界進入內心世界以后,就有一個變異的過程,或者叫釀造的過程……詩人寫詩的過程,是把米變成酒的過程。”這一說法與清人吳喬所言“意喻之米,文喻之炊而為飯,詩喻之釀而為酒;飯不變米形,酒形質皆變”(《答方季野詩文》)異曲同工。
參照上述童詩藝術主張,再結合王宜振斑斕多彩的童詩作品,其童詩創作可歸納出以下特點:題材選擇豐富多樣,遙望童年而不惟童年是瞻,以自我表達涵納成長體驗;藝術表達靈活多變,暗合童心而不惟童心是從,以審美內化聯通兒童思維;語言結構搖曳多姿,呼應童趣而不惟童趣所限,以情感互文建構創意表達。這種以“審美內化”“自我表達”“情感互文”為特質的童詩藝術探索某種程度上為當代童詩拓寬了藝術疆界。
其次要說到陸梅的兒童小說“少女成長三部曲”。該“三部曲”中三部作品呈現了三種寫法:《夢想家老圣恩》是冰糖葫蘆式的系列故事;《像蝴蝶一樣自由》情節主體為穿越時空的夢幻體敘事;《無盡夏》則是成人與兒童雙重視角下的交叉敘事。其中,《像蝴蝶一樣自由》《無盡夏》兩部作品尤值得一說。在我看來,兩者突破了以往兒童小說的單一線性敘事模式,將詩歌的雋永、悠遠,散文的恬淡、輕捷和小說的綿長、深邃融為一爐,體現出跨文體寫作的傾向。這樣一種透示沉潛、知性,富有詩情、哲意的敘事方式相較當下諸多過于倚重寫實的原創兒童小說寫作頗顯獨特。
除此之外,“少女成長三部曲”也體示了陸梅對兒童教育的某種思考。這其中,《夢想家老圣恩》作為三部曲的起始篇可視作陸梅家庭教育文學表達的起點;《像蝴蝶一樣自由》和《無盡夏》則是作家教育思考的延展與深化。“三部曲”中,陸梅所理解的成長不是直奔主題的匆匆趕路,而是意氣洋洋、自由自在的探索和游歷。
總之,陸梅的“少女成長三部曲”作為系列作品,既有鮮活、飽滿的生活質感,又有很強的“內傾”色彩和“知性”特征。這樣的作品讓小讀者從最初的閱讀快感開始,漸漸進入成長思索和生命體驗的深層。
最后要說到唐池子的兒童小說《滿川銀雪》。
在當下的兒童文學青年作家陣營中,唐池子是少見的創作“多面手”之一:兒童詩、散文、童話、小說、評論都有涉獵。其中,兒童小說創作近年來漸入佳境。標志之一就是她的兒童小說新作《滿川銀雪》。在我看來,這部作品是《花灣傳奇》之后,唐池子兒童文學“文體自覺”的體現,顯示了作家對童年精神原鄉的尋覓、守望與建構。從內容結構看,《滿川銀雪》突破了慣常的單一童年敘事,呈現出“兒童生活”與“成人世界”雙維嵌套敘事形式。作品通過六歲女孩木丹在1982年十多天的所見、所聞,不僅再現了金谷灣“童家大院”幾十年的家族變遷,而且見證了以童大鴻、蘭姨、書舅舅等為代表的民間花鼓戲藝人的跌宕人生、悲喜命運。與此同時,小說也經由小木丹的所感、所思、所悟清晰勾勒出女孩從懵懂到自覺的心靈成長軌跡,揭示出童年與成年、兒童與社會、現實與傳統之間異體同構、互證互哺的密切關聯。
由此,《滿川銀雪》既是社會風情小說,也是兒童成長故事,其寬闊的生活視野、豐贍的意蘊空間賦予作品清雅而又豐富、簡約不失厚重的藝術風格。相較作者此前“有意為之”精心營構的“花灣系列”,這部逸出作者寫作常態的小說,或可視為唐池子躍上兒童小說創作新臺階的作品。
當然,以上所涉圖書僅是2020年我閱讀生活的一角。但一葉知秋、窺斑見豹,由此亦可探知當下中國兒童文學變局之中、塵囂之下千帆齊發、自信從容的生機和氣度。而這份淡定、昂揚的姿態,也昭示原創兒童文學未來之路必定煙波浩渺、天高地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