網絡類型小說的突圍 ——評意千重的《畫春光》
意千重的古言小說《畫春光》自連載之日起便引起了讀者好評。從小說的故事框架上看,這是一個網絡小說中常見的女子“重生”的故事。小說講述制瓷世家田氏一族因卷入朝堂陰謀而被趕盡殺絕后,主角田幼薇卻因此獲得重生,變成了擁有前世記憶的孩童的故事。在“第二世”里,主人公利用“先知”優勢,不斷逢兇化吉,發明出汝瓷與越瓷結合的新瓷器,并與青梅竹馬的邵景一起將瓷器遠銷異域,最終獲得了人生成功。
從類型上看,這是一部將言情、架空、重生、宅斗等類型元素糅合為一體,從而超越“同類”小說,成為了具有“兼類”小說特點的一部網絡文學作品。它既“言情”,講述了男女主人公重生之后不僅解除了前世的矛盾還做到了長相廝守的愛情,但故事中的二人又并非整日花前月下,而是相互建立了一種彼此幫扶卻又各自獨立的伴侶關系。它也“架空”,小說按照“架空文”的框架構造出了一個若有若無的朝代,但同時在書中又賦予了現實感很強的等級分明的官員制度,以及重農重商的社會政策;而說到“宅斗”,小說中也表現了以女主角族妹幼蘭為代表的“反派”勢力不斷在田家制造的事端,但另一方面,這些內容又遠遠超越了宅斗。
在故事敘述上,《畫春光》也頗具匠心。一直以來,人們將敘事作品中的線性與連貫性視為理所當然,也就是說,敘事始終遵循著事件發展的因果鏈。然而,《畫春光》卻使用了“多方聚談”敘事模式,令人耳目一新。所謂“多方聚談”敘事,指在小說中所敘述的事件存在兩個或兩個以上互不相容的“邏各斯”,使事件在發展過程中出現多向度發展的情形。在這里,一種可能性的線性敘事被摒棄,取而代之的是更具豐富性與開放性的全新敘事策略。具體表現為,文本敘事可以產生多個故事。故事中每個后續事件序列都是上一個序列的可能性發展之一,同時又是其下一序列的源頭。
例如,田幼薇在一次意外之后穿越回自己的孩童時期,這是小說的開局,由此引起下文的一系列故事有:一、田幼薇和上一世的戀人邵景重逢;二、田幼薇和邵景利用重生的“金手指”幫助整個家族興旺發達;三、以田幼蘭、吳錦等為代表的反派不斷制造矛盾沖突。而以上每一個故事序列又可以引發不同的敘事路徑,如“故事一”可以包括:1.田幼薇為避免悲劇重演,主動與邵景保持姐弟的距離,不談愛情;2.原來邵景也是重生之人。“故事二”可以包括:1.田幼薇研究出越瓷與汝瓷結合的新瓷器,使田氏一族備受朝廷重視;2.深諳經商之道的田幼薇又將本土瓷器與外邦進行交易,使之出口。“故事三”可以包括:1.田幼蘭不斷挑撥田幼薇與家族的矛盾;2.鑒窯官吳錦處處與田家作對。如此,整部小說以網狀的故事結構,形成了具有相當寬度與深度的“故事之陣”,極大地增加了故事內容的豐富性。
評論家歐陽友權認為:“類型化寫作的最大局限在于隔斷了文學與現實生活的依存性關聯,使網絡文學面臨自我重復、獵奇獵艷、凌空蹈虛的困境。”是否能夠直面現實生活中的問題與矛盾是評判一部小說現實主義力度的重要標準。《畫春光》作為一部典型的穿越與架空類幻想小說,從故事構架上看是非現實的,但從內容細節上來看,小說又如同一面折射出社會萬象的鏡子。
新世紀以來,科學技術飛速發展的同時一些傳統工藝卻無聲地走向落寞,拯救優秀文化遺產勢在必行。書中對越瓷在傳承過程中所經歷的種種艱難歷程進行了細致入微的描寫,借瓷器傳承之路的曲折來表達傳承傳統文化的信心。例如,小說借田幼薇之口發出的吶喊:“若不自救,若不珍惜,總有一天,天下將無越瓷立足之地!”繼承與創新不僅是制瓷業的需要,也是所有優秀傳統文化得以發揚的“不二法門”。再如,小說中還談及了“盜版”問題。田家精心燒制的瓷像流入市場后不久卻出現了銷量下滑的情況,原因即在于很多唯利是圖的商家大量仿制田家瓷器,以低價格牟利。這不禁也讓人聯想到當下網絡文學的盜版問題,在閱讀中仿佛感受到小說與世界的緊密關聯。
讀者的心理需求也是這部網絡小說現實感的重要來源。雖然文本世界并非真實的世界,但讀者卻把它想象為一個“仿佛”如此的真實世界,這個“仿佛”結構就如同一個觸發器,它激活了讀者的想象力,使他們對文本世界產生了無盡遐想。對于讀者來說,這個“仿佛”的世界其實就是真實世界的投射。小說中田幼薇的死而復生看起來頗有點荒誕色彩,但其現實感在于,人生總是充滿了遺憾,如果獲得重新來過的機會,我們應好好珍惜,做一個有所作為的人。田幼薇和邵景都是這樣的正面人物形象,他們利用先知先覺的優勢不斷克服苦難,實現了各自的人生價值。這讓讀者在虛擬的故事中成功地獲得了積極的情感體驗,產生了良好的社會效應。
作為一部女頻小說,《畫春光》中還表達了鮮明的現代女性意識。小說以田幼薇的重生經歷為線索,將故事背景設置在以男權主導的封建社會,同時又賦予女主角以現代的思維模式,通過“重生”的架構書寫女性意識的覺醒。整個田家在內,包括田父、田秉等頂梁柱的男性角色在經商、制瓷甚至是為人處世方面都不及田幼薇一個姑娘。然而社會偏見仍舊難以消除,甚至是女性之間也不能夠避免這種偏見,因為她們的思想已被封建思想同化。小說第387章中寫到田幼薇和穆老夫人打交道的那段,穆老夫人所有的一切看似是為了田幼薇著想,其實不過是以三從四德的觀念對她進行的一番說教而已:“你想想,女子本就天生柔弱,稍有行差踏錯,就會被人詬病。缺衣少食的人家,女子不得不出來操持營生,那是無可奈何。你想想看,若有那狂孟之徒買了你一幅字畫,得你一件瓷器,拿在手里把玩,想著齷齪之事,豈不是平白玷污了你。”即便能對閑言碎語置之度外,女子要想走上仕途還是難上加難。小說中田幼薇先是冒著欺君之罪女扮男裝進入官窯制瓷且任了職,受到了封建家長們的強烈反對,一番斗爭之后,才終究光明正大地走馬上任。當她以女子的身份站在修內司官窯內接受同僚們問候時,她激動的心情彰顯了其獨立自強的現代女性意識。小說的語言拋棄了“小白文”的流俗淺顯,呈現出典雅精致的浪漫氣息,其具有女性氣質的細膩表達也給讀者帶來了不一樣的閱讀體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