硝煙裁成的封面──憶當年
早在70年前,穿行于硝煙彌漫的朝鮮戰場的作家,我清楚地記得有這樣一長串的名字:楊朔、劉白羽、魏巍、菡子、華山、西虹等。他們雖說不是中國人民志愿軍部隊的正式成員,但也不啻真正的戰士,時刻面臨著危險,甚至也有犧牲的可能。他們唯一不同于一般戰士的重要特征,是擔當著以筆采寫戰場上發生的一切,將當時被稱為“文藝通訊”的作品迅速傳往國內,讓廣大同胞一睹為快,鼓舞士氣與民心。正如我在一首短詩里的詩句那樣:“以硝煙裁成作品的封面/將炸彈爆炸聲作為插圖……”
當然,這絕非是他們的特殊偏好,而就是那時的日常生活。我作為一個晚輩和小弟,他們的那些作品生發著我的青春。盡管在這之前,我也讀了不少形形色色的書,但真正將人生的信念與壯烈的生活融入我的血脈,還應屬這樣一些作品。所以,我的真正的讀書生活亦應從此開始。
至今我仍清楚記得,魏巍的《誰是最可愛的人》是1951年一天的上班時間(我當時在山東軍區機要處工作),《人民日報》總是按時送來,在第一版的下半部,醒目的作品標題赫然映現面前:《誰是最可愛的人》。當即讀了下去,最使我震撼的是最后那一段排比句:“親愛的朋友,當你……”怎樣怎樣,誰都不能不被感動。當時我雖只十多歲,卻也懂得:一般文學性的文章,大都在副刊發表,而此篇文字卻破例地在報紙頭版刊出,看來真是非同尋常!自那以后,“最可愛的人”就成為中國人民志愿軍的代稱和愛稱,而且很快便在全國人民中叫響。
在那期間,另一膾炙人口的作品則是楊朔的《三千里江山》,楊朔同期以及在這以前,當然也寫了一些“文藝通訊”類的文章,但都沒有這部迅速反映抗美援朝的長篇小說如此轟動,雖然它只不過十幾萬字,可那時就是公認的長篇小說(或者稱為“小長篇”吧)。我記得在1953年春夏之間,當我因工作太忙而累得吐血,與一張姓同志在軍區大院里的一間小廂房中休養,他在新華書店買了一本《三千里江山》,便讀得著迷,一邊讀,還一邊發表議論:“真好,真動人。”說著說著,再一看他,竟眼淚汪汪的了,看來他真的是被深深地打動。他“突擊”看完了,自然又傳給我看。我看時雖達不到張同志那樣的激動程度,卻也覺得的確是真切感人,而且我最佩服作者的是:戰爭還在進行,他就寫出了長篇小說,未經太多沉淀,寫到這種程度,實在是難得。當然,從另一方面說,浴著硝煙,聽著槍聲,也許更能蕩起心中激情,使作品的現場感更強。書中的老鐵路工人和單純熱情的小朱姑娘,形象栩栩如生,音容笑貌如在近前。可見真實的生活對作家的感情觸動是多么重要。當時我書還未讀完,外面的同志即來向張同志借書,竟使這本小說傳看得難以追回。也許在今天,人們對楊朔這位作家印象最深的是散文,而對這部《三千里江山》可能知之甚少,其實他散文“火”的時間是在數年之后。
另一位生長于蘇南茅山革命根據地的女作家菡子,其散文作品是另一種風格:感情深摯而文字綿密結實,篇幅大都較短,卻分量不輕。她來到朝鮮戰場,絕不是首次經歷火海硝煙,早在抗日戰爭期間,她就以新四軍的女小鬼而投身戎馬。此次跨過鴨綠江,可以說是再闖戰陣。上個世紀70年代末,我為《散文》月刊組稿去上海拜訪這位女作家,說起當年讀她在朝鮮戰場寫的那些散文,她淡淡地一笑說:“那都是些急就章。”
還有不少作家寫的那些戰場報道,當時多稱為“文藝通訊”,以今天的體裁歸類,主要應屬散文或紀實文學。
如今,他們大都已作古,其作品(書籍)在圖書館里或已“離休”,然而,書可以不再版,書中蘊含的靈魂卻不可塵封太久,在我──作為相識或不相識的晚輩和小弟,也許不必每年清明都到墓地祭掃,卻不妨重溫一下當年的讀書印象,寫一篇回憶文字,讓昨天與今天在心靈與筆尖上合龍。
溫故而知新,此更應如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