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遠玩具店》:童話的現實主義精神
認識葛競已有多年,這部童話新作讓我更新了對她的認知。此前,葛競作品的特色是,非常擅于敘事,那些快速的行動和發展的情節,讓孩子們很快就積極投入到故事的閱讀中。然而,當謎底揭曉,懸念水落石出,這種閱讀故事的快感和沖動總會少了幾分。包裹在故事背后的,打動人心的精神層面的內蘊,總覺得少了一些。文字表層的感染力,如何進一步深化,表達意蘊化的深層邏輯,是對寫出好看故事的兒童文學作家的挑戰。如果故事會對孩子們失去新鮮感,說明故事也僅僅停留在故事表層的審美之中。而《永遠玩具店》這部童話作品,值得孩子們一看再看。它不僅有好看的故事,誘人的懸念,還有對現實的隱喻、投射以及批判,那些真正屬于文學的詩性品格和深層思想意蘊,讓讀者們產生了深深的共鳴。這也正是童話作品難得的現實主義精神。
在這部童話作品中,意象和凝結于其中的幻想,是情節發展的推動力量,也決定主人公的行為和發展前景。在具體表現上,文本中《隱形的小飛魚》《花將軍》《一生只唱一首歌的鳥》《永生小蟲》四個玩具意象,串聯起了“永遠玩具店”這個異質空間。那些林林總總凝結著人們心愿與期待的玩具,也成為了一種隱喻和象征,那是抱憾人生重來一次的希望之地,也是光明而溫暖的呼喊,求證著情感的力量、生命的價值和人生的意義。事實上,“玩具”一詞也往往與“童年”同構。那些童真質樸,那些純粹的歡樂和悲傷,或者還有絕妙的想象力和幻想力,都被成人們在脫掉“童年”外衣時也一同遺棄了。
文學在本質上是一種想象的投射。而童話所獨有的奇幻與浪漫,對兒童有著強烈的吸引力,是兒童文學中最具兒童特點、也是最受兒童歡迎的文體之一。很長一段時間以來,我們的童話創作是自我矮化了的,童話絕不僅僅是貓叫狗跳。事實上,正是由于童話是最具有象征涵義的文體類型,童話的象征隱喻之美幾乎是與生俱來的美學特質,童話不僅承載著人類的歷史經驗和文化記憶,而且越來越多地融入了作者個人的人生體驗、生活感悟以及對人際關系、人與自然萬物關系的認知。而對種種人生境遇的折射與隱喻,精神上的燭照和引領,正是該作的開拓與嘗試。同時,該作在故事的講述、情節的推進和人物的塑造上,又采取了小說筆法,沖破了傳統童話只表現想象世界的單一結構,兼具童話和小說之長,形成了生活與童話并存的“雙重情境”。
一個“永遠玩具店”,內蘊的是種種人生的心愿,代表了作家發出的關于人的生存境遇的反思。其中不少故事都給予我們極深的印象,比如,《隱形的小飛魚》,映射的是親子關系,父親對孩子的心愿和渴求的忽視,成為他一生的痛,而這條小飛魚,是父親祈求孩子重新打開和父親交流的心扉的心愿,為了這個心愿,父親不惜用最寶貴的時間和光陰來換取。《花將軍》講述的其實是失去與獲得,以及愛的不自知。當我們擁有時,當花匠老米擁有小花精——小胖子時,他并不曾珍惜;或者他以為自己珍惜的是舞蘭這株奇花異草,但其實他珍惜的只是和“小胖子”之間相處陪伴的時光。當我們讀到這些故事的時候,總忍不住唏噓,因為這些故事的投射就真切地發生在我們周圍,從前,現在,或者將來。童話寫作,正以其文本無可比擬的開放性和包容性,獨特的表現形態,美妙奇異的情節結構,超越個體而指向普遍人生的審美意象,成為兒童文學中重要的實現自我突破的文體范疇之一。顯然,“童話”從另一層面,拓寬了人對自身和世界從哲學意義上的追尋和探究。
幻想,是兒童的天性之一。一方面,現實中弱小的兒童,需要借助幻想獲得成長的力量,另一方面,兒童豐富的想象力和戲劇性的感受常常讓他們越出現實的邊界,感受幻想帶來的歡樂。幻想和現實在這部童話中相依相偎,但從現實跨越到想象之門,打開幻想世界,必須有其合理性和邏輯性,或者需要在現實世界留有幻想世界的連接出入口,否則,新的幻想世界將是無根之浮萍。在《花將軍》中,花匠老米之所以喚出了小花精,是因為“當你真心愛一朵花時,花朵的靈魂就會變成花精。你跟花朵聊天兒,給它唱歌,用身體溫暖它的時候……我就這樣出現了”。在《永生小蟲》中,小茉和奶奶在昆蟲世界的一場奇遇,其實是奶奶在彌留之際和小茉的告別,讓小茉在歷險中學會自立和堅強;之所以抵達的是昆蟲的“異世界”,是因為小茉是一個專門設計昆蟲造型玩具的設計師,奶奶和兒時小茉的游戲,就是草編小蟲——奶奶想當蝸牛,把家和小茉背在背后;小茉想當蝴蝶,飛到很遠很高的地方去,這一切在奇異世界中成為奇妙的現實。那奇異的幻想之花,原本就開在了小茉的心里。
作品中種種的幻境之旅,都可視為一個孩子在他的幻想世界中的漫游,這些漫游,是他重返現實面對成長的必經之旅和精神力量;而這種童年的漫游,也許在我們生命的過程中從未消失,時光將它們淹埋,但它們總是會在不經意的時刻探出頭來,撫慰每一個成人千瘡百孔的心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