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文學》2020年第11期|姚育明:香樟花落了一地
白鳥不是鳥,也不是貓,白鳥是一個精靈的名字。
白鳥長著中國土貓的身子,黑尾巴,白身體,大面積的白,卻在左耳根和背脊上各有一塊黑色的心形圖案。黑白雙色的貓被人稱為“奶牛”,它們的雙色組合都很隨意,白鳥也是,不一樣的是它隨身帶的心形圖案,惟妙惟肖,完全是白鳥一生有愛的詩意寫照。白鳥是公貓,卻有一雙嫵媚的丹鳳眼,這點也違背性別,卻符合它的性情,它實在太糯軟了,任何貓都可以拿捏它、欺負它。
貓族邏輯很奇怪,白鳥并不癡呆,也不殘疾,相反,它是院貓中的全才,捕捉、登高、游水樣樣俱佳,更罕見的是一副天生的好嗓門,寬厚、暢亮、婉轉且余韻繚繞,一群貓同時開口也壓不倒它一個,它是貓界的帕瓦羅蒂。它完全可以驕傲成王,偏偏天生氣短,見誰都喜歡伸出舌頭去舔,尤其疼愛新進的小貓,不是把好吃的讓給小貓,就是把小貓攏在懷里,或者陪著小貓游戲,它就是個標準的奶爸。小貓們也奇怪,它們第一眼就會認準白鳥,從來不會搞錯。母貓們也是同一個德性,開心時就貼到白鳥身邊,蹭它,要求白鳥給自己梳理毛發,不開心時就把它當出氣筒,它們只打白鳥耳光卻不會對別的公貓動手。但要說白鳥沒有一點性子也不準確,有時它會驅趕某些想來占地盤的外來公貓,它沒有打架的本領,極致的憤怒也只是扯開嗓子叫喊,由于嗓音過于好聽,吵架也像唱歌,怎么看都是一個娘娘腔。至于我對它的精靈評說,它也完全擔當得起,這點我會在最后敘述。
因為我在院里收了一群流浪貓,使得丈夫的養狗計劃泡湯,這些貓順理成章地成為他眼中的障礙,一旦遇到什么不快,他就有意無意地把氣出到它們身上,但白鳥是個例外,丈夫莫名地欣賞它,說一群貓唯它純正,是個自由戰士,其他的貓都讓我寵成狗了。我不明白他的意思,任何貓都愛自由啊,何況它的包形象和戰士之稱相差甚遠。
后來院貓們一個個地離世,或者莫名地消失,只剩下白鳥和大姐大啊嗚跟著我們搬到了新家。于它們來說,這是一個更大更安全的院子,遺憾的是啊嗚因為突然放松而提前衰竭,沒享幾天福就離世了。白鳥郁悶了幾天后,突然變得黏人,只要我出現在院子里,它馬上撲通一下倒地,仰身勾腿,黃綠色的眼睛充滿了渴望,你不去揉它幾把就走不過去。丈夫偶爾也會和它親熱一下——就是直接踩在它身上來回搓幾下,我急了眼,它又不是擦鞋機,你怎么把鞋底的泥往它身上蹭?白鳥并不在乎,只管瞇著眼嗯嗯呀呀的陶醉,它太容易滿足了。
流浪貓是到處都有的,它們一只只地進來,白鳥重新面臨了貓際關系。過去有一只名黑弟弟的公貓和白鳥親如手足,碰到白鳥受到欺負,它總會給以貼心的安慰,就是隨意打白鳥的啊嗚也是有內外之分的,看到外面的貓欺負白鳥,它會很兇地趕上來保護白鳥,白鳥其實是生活在一個熟悉的友愛的大家庭之中。而現在,它獨自一個,在新環境中,只能一次又一次地被陌生的公貓咬傷,也被母貓抓傷,連寵物醫院的醫生也認識了它,怎么又來清創縫針了?
后來我收下了小狐,只因它的五個小孩先后被人投毒死亡,我不忍心它繼續坎坷下去。這只玳瑁貓,一身的雜色,也有一身好本事,飛檐走壁,抓拿老鼠,與白鳥十分相配,白鳥很喜歡它,又有了舔毛的對象了。然后,雪虎來了,豹咪來了,金鼠來了,呆魚來了,還有些無名氏貓輪番出沒于院中,它們和白鳥一樣,各具性格,除了金鼠這只小貓,所有的大貓都比白鳥兇,白鳥被撲咬得四腳朝天,嚇得屁滾尿流是常事。丈夫評價說,白鳥其實挺幸福的,有地方住,有貓糧吃,有大院子玩,比關在家里的貓自由多了,除了經常被咬這一點外,那也沒辦法,誰讓它這么軟弱。
我漸漸地改變了看法,與其說白鳥,不如說它是在忍辱,這也是人類的一個修行法門呢,不是說忍辱可治嗔病嗎?一個貓,能以自己的傷口和疼痛鈍化同類間的攻擊與利益爭奪,容易嗎?在經過一段時間磨合后,這些流浪貓能和白鳥和平相處了。
但是,流浪貓太多了,不可能全部收為院貓,我只能在家附近設了個喂貓點,貓糧、凈水每天不斷。但是,那些貓怎么心甘,憑什么有的貓能住在院子里,而它們只能四處流浪?其結果是它們經常闖入我家院子,白鳥永遠沒個安心的時候,它總是縮頭縮腦地躲避或者逃開。有一次我憋不住了,說白鳥,你是主人,院子就是你的家,你害怕什么!
白鳥是不是覺得被我小看了?終于有一天,它不但逼退了一只強壯的年輕公貓,還追趕了出去,片刻,它那嘹亮的嗓音在院墻外響起,那只公貓的狂暴叫聲也不示弱,它們的罵聲糾纏不休,間雜著凄厲的廝打聲,那混戰持續了好長一段時間。我覺得再不出面白鳥要被咬死了,等我趕到隔墻的公共場地,只見白鳥和那只滿身栗子肉的公貓面對面地站著,那貓弓著背,一副隨時撲上去的樣子,白鳥抬著下巴,略仰著頭,顯然它的氣勢不如對方,然而,它的嘴里竟然有一口白毛,這真出乎我的意料。我拍了下手,那只公貓就逃走了,白鳥盯住它的背影看了幾秒鐘,踅身從鄰居墻壁的鐵盤花空間鉆了回去。
回到院子里我才發現它的臉上頭上全是傷,耳朵也破了,更要命的是,第二天,它的嗓子完全啞了,幾天以后才發出聲來,從此再也沒有了那份透亮,直到它離世,它的嗓音都是低弱嘶啞的。我知道白鳥拼著命吵架,把聲帶叫壞了。白鳥終于在自己的有生之年向我證明了它的勇敢。
從我和貓的接觸中,發現了一個現象,貓越年輕越單純越喜歡翹尾巴,那是一種輕松快意的表示,尤其是小貓,無論是奔跑還是走路,尾巴都像旗桿一樣高高立起。有一天突然意識到白鳥好像很久不翹尾巴了,追憶起來,就是我們在外住出租房的日子里,它的尾巴就垂下了。搬到新家后,白鳥恢復了體力,雖然超十歲了,依然能像以前那樣靈活地爬樹登墻,可是它的尾巴還是無力地垂著,就像眼里的一絲憂傷依然沒有治愈。它見過太多生死了,它眼看著同伴們一個個離世,或者熟悉的小貓被送養出去,它的心早已是滄海桑田了。可貴的正在于此,雖然白鳥已沒了多少激情,但它的愛依然不減,它似乎知道小狐的不幸,很關照它,小狐也親近白鳥,走路時經常貼著白鳥的身體,天冷時它們寧可空著一只貓窩也會擠在同一只貓窩中,以至于白鳥的半個身體總是半懸在外面。然而,情況還是發生了變化,小貓金鼠來了,白鳥的奶爸本色又出來了,又是幫著它清理毛發,又是省下自己的貓罐讓給它吃,睡覺時幾乎抱著金鼠,而這只小小的黃虎斑竟然恃寵而驕,見所有的貓都愛伸爪子,尤其見不得小狐,人家好好地從邊上走過,它都會沖上去抓一爪子,小狐很郁悶,一看見金鼠馬上跑開,一秒鐘也不猶豫,它也因此對白鳥疏遠了起來,再也不肯走到這個曾經疼愛自己的貓哥哥跟前了,有時白鳥想過去舔它,小狐看也不看白鳥一眼,身子一扭跑開了。發展到最后,它干脆都不進貓屋了,天再冷它也蜷縮在外面,幸虧它原先長得胖,半饑半飽和挨凍受冷的結果倒使它的肥肚減縮了不少。小狐很倔強,也有點怪僻,它遠離白鳥和金鼠,也不和別的貓咪搭腔,它決定為自己找個可靠的朋友,它頻繁地跳到我家窗臺上朝屋里看,眼神里充滿了想與阿藍為伴的渴望。阿藍病重時期,住在二樓,我家二樓比普通二樓高,等于二樓半,小狐竟能利用墻壁的各個角度攀登上來,它多次在細窄的窗沿上急切地呼喚阿藍,幸虧是雙層玻璃窗,隔音效果好,阿藍又睡著了沒能應答它,否則我真怕小狐一激動摔下樓去。白鳥肯定體察到了,但是,它無法分身,滿足不了每只貓對自己的情感需求。它甚至離開吃到一半的貓罐,示意小狐來吃,小狐寧可忍住嘴饞也不接受白鳥的好心,倒讓金鼠占了便宜,它毫不客氣地去吃白鳥的貓罐,白鳥呆呆地看著賭氣的小狐,眼里有些無奈的神色。
白鳥的胃口一直很好,從不挑食,給貓們喂藥,它也是最順從的一個,其他的貓把包在外面的貓點心吃了,吐出里面的藥,白鳥連掉在地上的藥碴都舔得干干凈凈。你如果撫摸了它,或者給它梳毛,它滿足得呼嚕呼嚕,半瞇的丹鳳眼看上去像在笑。它沒有像小狐和別的貓那樣因為渴望進家門而給我帶來一絲內疚,它不給我任何壓力,它滿足于現有的一切。春夏秋冬,它臥在落花、枯葉和蓬蓬生氣的草地上,也臥在我給它準備的溫暖的貓窩中,同樣,它也不棄在泥地上打滾的快樂。它坦然地享受著貓生所需的一切,它的快樂超越了自私,因為它不僅給同伴帶來友愛,也給我們帶來歡喜。每當它顛著四肢充滿彈性地向我跑來時,我都會忍不住笑出聲來,正因如此,我習慣了天天看見它,如同天天要喝咖啡和茶湯一樣。
貓友文文姑娘第一次進我家院子,看到白鳥就說,這只貓怎么看上去仙仙的?我像一個家長一樣假謙虛了一番,仙什么呀?大塊頭一個。文文說,雖然胖,可不是蠢肥,體型很特別,到哪里我都會認出它。我和她感覺一樣,白鳥確實有精神氣質,具有流線型的身體也是我所熟識的,尤其從樓上看下去,白鳥的體型就像一滴毛茸茸的水。我天天看,也看不厭這滴可親可愛的水。這滴神奇的水同樣滋潤著其他院貓的心,有白鳥的地方,就有著一股磁力般的存在。
這段時間,白鳥飯量明顯減少,也罕見地不饞了,貓點心最多兩粒就不碰了,眼看著有點瘦了,我以為它又犯泌尿系統病了,趕緊給它買了處方糧。可是它拒吃,我掬在掌心中拼命哄它,才勉強吃了幾粒,完全是看我面子的意思,最后連最愛的罐頭也一口不嘗了。就這樣白鳥連續幾天不食,只是偶爾喝些清水。它的叫聲也變了,我從沒聽過這種音調,重復著三個音節,帶著一點傷痛與深切的不舍。丈夫聽到的卻是另一種聲音,他說白鳥連續三天趴在他書房的窗外,發出一種像人說話的聲音,他學給我聽,是從喉嚨那里發出的一串變化的咕嚕聲。事后他才恍然大悟,說一定是白鳥看不到自己,特地在窗外向自己告別了。
這段日子我正在治療膝關節炎,這天是我去醫院打針的時間,早上去玻璃房看,白鳥尿了一大泡,把墊子尿得濕濕的。我摸摸它鼻子,還是涼爽的,沒發燒。我匆匆地給它換了干凈的墊子,對它說,等我回來。
回來時,白鳥已跑出貓窩趴到我種的金蕎麥后面,我心里生出感激,白鳥知我心啊。第二天早上,它又尿了一大泡,我還是給它換了干凈的墊子,心里卻擔憂起來。第三天,它身下的墊子是干的,我心里又升起了希望。我知道,貓一旦四五天不食,就會得脂肪肝,這時候需要強行喂它,按照以前的經驗,只要用針筒從貓嘴側打進AD罐,幾次之后貓就會恢復胃口。于是我對白鳥也采取了這種辦法,但每次它都掙扎著拒食,整個過程都像受罪,我懷疑自己這樣做只是徒增它的痛苦,也許貓和人一樣,也不想讓外界打擾吧?在灌了它五天之后,我硬著心腸放下了針筒。盡管如此,我還是將貓糧、貓罐、凈水放在它身邊,雖然這只是為了安慰自己。
女兒說要送白鳥去寵物醫院,我拒絕了,它已經很虛弱了,我不想讓它再受驚,那更會引起應激反應的。在這之前阿藍不也是整整兩周不吃,每天靠喝清水和聽《大悲咒》撐過來的嗎?潛意識中我還是希望發生奇跡,也許白鳥也會像阿藍一樣撐過來。
我找出了外殼已經略微磨損的咖啡色念佛機,這個念佛機曾經幫助過我父親、母親。現在,我要拿它來幫助白鳥了。念佛機里只有一首歌,那就是觀世音菩薩的《大悲咒》。只要不關上,它就會循環地唱誦。我將它打開,連續地放給白鳥聽。佛門曰:佛以一音聲,有情各隨類解,也能顯一妙色身,使眾生隨類見。在這憂心的時刻,我愿意理解這種境界:我們聽到的梵語,在白鳥耳里就是貓語,在這種語音聲中,它可能見到貓形象的菩薩。
白鳥就這樣聽了整整兩個晚上一個白天。它像以前一樣,晚上睡玻璃房,白天走出來,我看著它幾乎把院子走遍了,在不同的方向停留片刻,好像在向整個院子告別。大多數時間它趴在金蕎麥或冬青樹后面,它繼續不碰貓糧,偶爾喝點水。看上去它很乏,眼睛也有些睜不開,有一次,它甚至試圖去舔走近的金鼠,然而它的動作顯得很費勁。院貓們都感覺到白鳥的異常了,金鼠不再黏著白鳥,只是隔著它一段距離趴著,一副落落寡歡的樣子。
我在玻璃房放了三個紙箱,除了一個裸紙箱,另外兩個放了薄厚不同的墊子,還在一個矮臺面上鋪了一件舊毛衣。為了白鳥不受打擾,我不再讓其他貓進去,白鳥可以安靜地根據需要選擇不同的臥處。
最后那個晚上,我剛把草地澆好,白鳥就走上去趴在了那里,我說白鳥,地上濕別趴在那里,它不理我。我第一次看到這種趴法,除了腦袋,整個身子是扁平的,像一張畫攤在那里,背上的心形圖案觸目驚心。我走上去,雙手伸到它腹下,輕輕地捧起它回玻璃房,它的腹下濕漉漉的,沾著草地上的水,整個身子很涼。我的心也涼了起來,眼淚卻流不出來。
我用濕巾給白鳥擦了臉和眼睛,臨離開時,我摸了摸白鳥的頭對它說,白鳥,你是不是要做小天使了?如果你走時媽媽不在身邊,你一定要跟著阿彌陀佛、觀世音菩薩走。他們來接你時會有強烈的光,你不要害怕,就跟著光走哦。
白鳥背對著我,并不轉過頭來,卻輕輕地回應了,還是短促的三聲。我真想多叫它幾聲,好多多聽到它的回答。但我不敢多叫,不忍心它費勁地呼應我。那種呼應令我心悸。
我把大悲咒機的聲音擰輕了,隔白鳥一米處放好。關門的時候,小狐和金鼠走過來,我第一次看到它們隔著玻璃門探頭探腦地朝里看,還以為它們好奇呢。現在我知道了,這是它們的最后一別,不知它們隔著玻璃門是否道了珍重?
次日早上,我打開了玻璃門,大悲咒依然在唱著,可是白鳥卻沒了蹤影。我震驚了,但還是不相信,我邊叫邊找,所有的紙箱、縫隙,甚至頭頂的空間,連白鳥的影子都沒留下。這怎么可能呢?門窗未動,完全是我昨晚關上的樣子,難道白鳥像彩虹一樣,剎那間消失了嗎?
家里的掛鐘也莫名地停了,停在晚上三點四十一分處。我心里有些亂,好像充滿了念頭,又好像空空的無處依著,我想過白鳥離世的樣子,想過因為自己腿痛再也挖不了深坑的問題,想過去哪里火化的問題,想過在院子的什么地方安置它骨灰的問題,想過剪哪些花朵悼念的問題,想過自己一定會傷心淚灑這方新土的情景,卻怎么也沒想到,白鳥什么也不勞我做。
可是,誰會相信一只貓會在房子里憑空消失呢?女兒說一定是從哪個縫里鉆出去了。倒是丈夫明白,玻璃房的縫連老鼠都鉆不出去,更何況一只病到虛弱的老貓。雖如此,丈夫還是關照我出去尋找白鳥,說到花草灌木叢后好好看看,貓科動物臨終都會避開人的。
我腦子里還是那個問題,既然白鳥能破墻而出,它一定是往高處飛了,怎么可能還在我家周圍?雖如此,我還是一點點搜尋過去,鄰居花園、小區花園、河邊蘆葦叢、花草灌木叢,白鳥白鳥白鳥,我一遍遍地叫著,沒有熟悉的回應,風吹著我的頭發,像白鳥的爪子拂撓而過,只聽見一片沙沙聲。香樟花如雨般地撒下來,頭上、肩上、腳下,小路上早已鋪了碎金般的一層。空氣中滿是香樟花的氣味。我第一次發現,香樟樹竟然有這么多的花朵。千朵萬朵,無以計數。
白鳥你在哪里?香樟花是不是已經將你蓋住?
我空空地回來,推開院門,白鳥曾經嬉戲的草地讓我的心神一蕩,我永遠失去你了,白鳥,你的離開,也使我失去了一部分過去的自己。白鳥白鳥,你不是一只鳥,也不是一只貓,你擁有屬于自己的全部靈魂。你竟有如此強大如此神秘地處理生死的能力,你令我憂傷,也令我肅然起敬。
當天晚上,我和丈夫都沒法安睡,半夜里丈夫起身用手電掃過院子,光束劃破了院子里的黑暗,像一把長劍,努力地切割著我們的妄念,他還是不相信你就這樣莫名地消失了。我以為自己會平靜地接受這個現實,可是,相伴十幾年的感情還是釀造出無法抹去的甘苦,像一個很深的潭水,慢慢地泛上一些細微的水波,持續地動蕩著,我像生了一場病,渾身的力氣被抽走了,人軟得直想躺在床上。白鳥怎么能夠走得這樣決絕?像從來沒來過一樣,留下了永遠的空。
這是無法彌補無法修正的一段空。在這個世界疫情動蕩的時間,白鳥創造出了一段純正潔凈的空,我們所愛的白鳥就一直在這個空里飛翔,新冠病毒帶來的焦慮、擔憂、憤然悄然隱退了,白鳥那三下短促的連續叫聲化為“我愛你”的音波,震動著我易感的心,我一遍又一遍地想到,白鳥實在太好了。
我看到白鳥的愛在繼續發揮作用,在它消失后的第二天,小狐和金鼠的敵意就像冰塊見到了太陽,當即就融化了。小狐站在金鼠邊上,溫和地看著它,金鼠輕輕地走過去,在小狐身邊蹭了一下,我知道,因為共同的思念,它們的友愛萌生了。
我的俗情還在起作用,想起白鳥我還會掉淚。親友勸慰我,說白鳥一生夠幸福的了,說它的消失神秘而又暖心。是啊,我不斷地想那個無法理解的剎那,那個空,想著想著,終于微笑起來,白鳥,你真的像一滴水,升騰了,化成一道彩虹,最終消失在天庭。白鳥,告訴我,你能夠在畫布上出現嗎?想到這個不確定,我還是生出了憧憬。憧憬總是美好的,謝謝你,白鳥,這個憧憬讓我漸漸增長了力氣。
作者簡介
姚育明,中國作家協會會員,退休前為《上海文學》雜志社小說編輯。已出版《另一種睡》《手托一只空碗》《貓眼》等七部著作。任上海美術電影制片廠《過橋》等三部動畫片編劇以及中央電視臺《西游記》動畫片三集編劇。在職期間分別獲得魯迅文學短篇小說獎責編獎、小說月報百花獎優秀責編獎、北京文學中篇小說月報責編獎共六項。自我文字創作無大獎,僅獲各類報刊征文獎十幾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