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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國作家協會主管

    日記最后一年的元化先生
    來源:《世紀》 | 藍云  2020年11月30日08:35
    關鍵詞:王元化

    藍云女士之父藍瑛在1939年即與王元化相識相交,結為摯友;藍云自幼奉父命跟隨張可學習英文,后藍王兩家又比鄰而居,禮尚往來,其樂融融;父執輩的元化先生耳提面命,諄諄教誨,令藍云獲益良多;2003年藍云成為元化先生秘書后,更是相依相伴,甘苦與共。本文系王元化先生從臥病瑞金醫院至離世一年中藍云記錄的所見所聞,特予摘編,以饗讀者。

    ——《世紀》雜志

    由于“文革”期間,我的中小學時代的日記曾引起了禍端,所以“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繩”,再也不愿去記什么日記了,避免再惹是生非。在先生身邊工作,很多朋友說,你應該把和先生一起的生活記錄下來,將會非常有意義。但是,我想,記它干嗎呢?我只不過幫幫先生的忙,力所能及地干些先生要求我做的事情,先生也沒有要求我記日記。所以14年間,幾乎沒有記錄下什么文字。

    后來,先生罹患癌癥,我猛然意識到,和先生相處的時間不是沒完沒了的,而是進入了倒計時,每一天都何其珍貴!這時,我才感到應該記錄下在先生身旁的所見所聞,說不定哪一天,再也看不見,聽不到了!我開始破戒,記日記了,那是2007年的5月10日,距離先生去世的2008年5月9日,不多不少正好一年。以下是我關于王元化先生的最后的日記。

    2007年5月10日

    上午,美國紐約大學的教授瑞貝卡及她的女助手一同來訪,主要是請王先生談談他對毛澤東的看法……瑞貝卡問及先生是否見過毛澤東,先生說在1952年的全國文代會上,受到過一次接見。先生和許多代表一起等了很長時間,毛澤東來了,許多代表蜂擁而上,群情激動,而自己卻突然失去了熱情,呆立著,沒有隨人群擁上前去。

    2007年6月29日

    上午吳敬璉夫婦來瑞金醫院探訪,談了一個多小時。

    先生問及有什么可讀的書,吳先生推薦了林達的《帶一本書去巴黎》《西班牙旅游筆記》《總統是靠不住的》。中午在復興西路的小季風書店居然全部購得,果然十分吸引人,特別是對法國大革命、激進主義的批判。

    下午先生會診,看來還是有些問題難以解決。

    2007年6月30日

    上午洪森來探視,先生又談及對《論語》的看法。

    先生不以為《論語》易懂(針對錢理群的觀點),認為其實是很難讀懂的。因為僅僅是學生們記錄下來的孔子語錄的片段,不知當時的語境等具體情況,理解其實十分困難,他曾寫過幾篇短文,談過一些。

    洪森作了錄音。

    2007年10月4日

    上午《解放日報》司徒偉智來,帶來了他早年購買的第一版《文心雕龍講疏》和《思辨短簡》,請先生簽名,先生慨然應允,并送他《讀黑格爾》《人物、書話、紀事》各一本。司徒告訴先生,他之所以知道先生是因為先生的姐姐王元霽是他的中學化學老師,王元霽老師曾對學生們說:“我的弟弟不是什么反革命,他是一個才子!”因為這句話在“文革”中挨了批斗,可是作為學生的司徒從此知道了王元化,并開始關注先生的著作,而且越讀越有勁。先生問司徒,現在比較好看的報紙有沒有?司徒說大概《南方周末》還可以。先生說,哦,《南方周末》我已經看不到了,他們現在不送我了。他們曾經向我索要題字,可是規定要我寫:“從這里開始,我認識了真理。”但是我不認為我是從這里開始才認識了真理,于是我就擱下了,沒有題。也許因此,他們再也不贈報給我了。

    司徒卻有意外的收獲,喜出望外地告辭。

    午餐炒南瓜、烤麩、排骨蓮藕湯。還有我做的百合湯,他還愛喝。

    先生說想換一盆花,要草花,我答應去找找看。

    2007年10月5日

    先生要我讀北大哲學系教授湯一介的《五四運動與“東西古今”之爭》。先生說,湯先生的其他看法還是很有道理的,但是對他的文化三分法——激進主義、自由主義和保守主義,表示并不贊同。先生還說“文如看山不喜平”,感到湯先生的文章顯得平了些。又讀《報刊文摘》中洪森所撰《談知識就是力量》,比較中國人和猶太人的教育,中國人過于注重知識的傳授灌輸,而缺少對知識背后的學問、智慧的認識。先生說洪森的觀點是沒錯,問題是他還是沒有說出所以然來。還說中國教育的弊端還不僅是“灌輸式”的問題,還有應試教育和實用主義的問題。我學了就要考慮回報是什么,有什么好處,是“目光短淺”的問題。他說:“如果我小時候學習只是考慮回報,就沒有今天的我了。”

    司徒發來一則短信:“小藍,謝謝你的安排,讓我有一次聆聽元化先生教誨的機會,而且,還得到這許多簽名本的王著呢!……我建議你效仿艾克曼、胡頌平,編一本王元化先生談話錄,可好?前述二書,似容易就近從上海圖書館借得。倘有不便,則我可將手頭此二書立時送來。就我視野所及,在胡適過去以后,王元化堪稱中國思想學術界第一人。坊間流傳有‘北李(李慎之)南王’或‘北季(季羨林)南王’,其實李有思想缺學術,季有學術缺思想,王則二者兼具。所以此事意義甚大,將嘉惠后學的。粗淺建議,僅供參考。”

    我把司徒的短信讀給先生聽后,先生笑了笑糾正:“是流傳‘北錢(錢鍾書)南王’吧!”

    中午胃口仍差,為他做了他要的紅燒素雞,還有嫩荷蘭豆,都只動了兩筷子,說是沒有餓的感覺,也沒有精神。怎么辦呢?無奈!

    2007年10月12日

    先生今天出醫院,故一大早就趕往瑞金醫院。

    先生說睡得不錯,就是老做夢。我問做什么夢?先生說夢見和張可阿姨在一起,張可阿姨走啊走啊,先生就跟隨在她的后面,一會兒到這兒,一會兒到那兒,后來好像是到了醫院里。

    我說先生一定是非常想念張可阿姨了,所以夢里就見面了。

    回到慶余別墅,仿佛松了一口氣,覺得輕松,至少生活方便許多。

    先生談及某某近來總是抱怨一切,抱怨別人。他說:勿道人之短,勿說己之長,施人慎勿念,受之慎勿忘。我從小就接受這樣的教育,要記得別人對自己的好,可有人卻反過來,專道人之短,專說己之長,這樣不好嘛!

    丹燕(陳丹燕)來電,要我和先生整理的談話錄文章及一些對先生的評論,并約定周一碰頭。

    2007年10月13日

    早上陪先生走路,問爸爸的情況。我說爸爸情況不錯,雖放棄去美國探親的打算,但想在國內各地走走。先生說,怎么胃口這么好,我現在是任哪里也不想去了,毫無欲望了。又說,不過,如果有一場余叔巖的戲,就算情況再糟糕,我還是會撐了去的。

    精神還算不錯,為《上海社科報》段鋼題寫了大字“和園”,還替一位已經不記得姓名的索字者題了字。然后余興未盡,還有興趣寫些什么。我想起前幾天夢見張阿姨一事,就說不如就寫蘇東坡的“十年生死兩茫茫”吧。先生依舊要我先用筆寫下來,我便抄在紙上,再給先生用毛筆書寫在宣紙上。寫到一半,先生說好像漏了些什么,我拿過原稿再讀一遍,發現上闋漏了“縱然相見應不識,塵滿面,鬢如霜”。先生說:“好一個馬大哈,差一點讓我和你一起‘馬大哈’了!”

    2007年10月20日

    與先生編寫大百科約稿的書目,共計10多個專題,其中有一個談毛澤東,擬標題時我建議為:讀毛著記。先生說不好,不如用“讀毛選記”,則可理解為“讀—毛選—記”,也可讀作“讀毛—選記”,任憑想象,確實高明。

    2007年10月25日

    丹燕來談,照先生的要求,恐怕有些難度。希望能常來探望陪伴先生,就所見所聞,聯系其他材料來寫。或是按照《九十年代日記》中有些比較含糊的記錄來談,可以談得具體一些。丹燕說,比起蕭紅談魯迅,自己也許可以寫得更好一些。因為蕭紅對魯迅有過分的敬仰,難免有些神化了。談到丹燕在大學讀書時的一些舊事,先生很開心。我提起先生自己為自己的書設計封面,也很有意思。特別是《九十年代反思錄》《思辨隨筆》《九十年代日記》用的都是樹葉子。《思辨隨筆》用的是馬蒂斯的裝飾性很強的線描樹,樹丫伸展開來,掛著一片片樹葉,枝葉相連;《九十年代反思錄》是讓嬌嬌找來的保羅?克利的冷抽象作品,是我先從書上看到了推薦給了先生,然后嬌嬌找來了畫冊,從中選了一片樹葉由里向外層層蛻變著的形狀和不同的綠色;《九十年代日記》更有意思,是先生家里有一只雪茄煙盒,上面用筆觸流暢的寥寥數筆,在鮮藍的底色上用橘色線條勾畫的一片樹葉,鮮活明亮,也許是體現了思辨過程中收獲的快樂。

    中午,我們三人高興地吃了小周的手搟面,先生胃口依舊差!不知如何是好?

    晚上,夏中義去看了先生。先生往往都是一對一約見夏中義,不想受到干擾。談完后夏中義來我家,取走先生的題字。夏中義說,丹燕適合寫印象記,但不適合寫傳記。

    2007年11月30日

    今天是先生的87周歲生日,瑞金醫院的醫生護士專門為住在醫院里的先生慶生。她們在會議廳做了布置,買了蛋糕,為先生唱生日歌,一起吃蛋糕,先生很高興,也有些意外。

    先生對我說:在病中,我感到了人間的愛。

    他說:藍云啊,我原先總認為你是一個無原則的好人,你把一切都看得美好,把什么人都當作好人。而你總責備我對人過于嚴苛,近乎挑剔,把別人都看得很壞,這是對我的誤解,是不對的。可是現在,我越來越感到你還是有道理的。你看,大家都對我這么好,醫生護士都這么細心,打針一點也不疼,為我潰破的創口換藥也不嫌避,還給我做生日。護工也是很呵護我,夜里但凡有一點點動靜,小周總是很警覺,幾次半夜起來照顧我。他還說,要不要請兩個護工輪流值夜,否則怎么吃得消?甚至特為準備了一筆錢,囑咐在自己走后留給護工小周,還托朋友在自己走后替小周安排一份工作。

    他說:你看曼青、洪森、丹燕,還有那么多朋友們,給了我多么無微不至的愛,我感到你是對的。

    2008年1月23日

    告訴先生,在電視里看到文忠(錢文忠)談季羨林先生的羅曼史。先生說,自己唯和張可阿姨,除此以外沒有什么羅曼史。說當年談戀愛時,蕩馬路路過復興公園,先生提議去公園逛逛,張可贊成。先生就去買票。可是在賣票處,口袋里卻掏不出一文錢來,在張阿姨面前實在感到很窘。可是,張阿姨一點也不在乎,大大方方買了票,拉著先生走進公園去。

    2008年1月25日

    先生不住地咳血,已有數月。大家告訴他患的是肺結核,慢慢會好起來。我們都在善意地欺騙著先生。今天他突然問我:“藍云,你告訴我實情,我得的肯定不是什么結核,一定是肺癌!對嗎,不要瞞我嘛。我不是傻子,你應該對我說實話。”他盯著我的眼睛詢問實情,我一時語塞,不知怎么回答,卻忍不住哽咽。先生說:“其實我早有預感,我的日子不多了。”我默默流著淚,先生用仍然那么淡定的口吻對我說:“你不要這樣,你難過,我心里會更難過。我并不害怕死亡的臨近。但我是一個缺少耐心的人,不能讀寫,成天睡在床上,從一個思想著的人,變成一個純粹生物意義上的人,生命對我已全無意義。就讓我從容地有尊嚴地走。張可走時(一年半前)我很難過,最后的日子,我雖然也一直關心她,可是自己也是百病叢生,不能隨侍在老伴身旁,我是遺憾的。而我生命的最后一程,我希望你陪伴著我,你能這樣天天來我身旁,我心里很滿足了。我總是說,我并不寂寞,但是我孤獨。這十幾年有了你,我就不那么孤獨了。現在,我要離開你了,我最是放心不下你的今后,一個人會不會生活得快樂?你生活得好,我才放心啊。”忍不住傷心的淚,先生什么都明白了。

    抱怨沒有什么好書看,替先生讀何兆武先生的《上學記》,是寫讀西南聯大時期的同學們的生活紀事,先生說這部書寫得好,每個人物都描寫得很準確,我們一連讀了好幾天。

    2008年1月26日

    昨夜起,飄起上海難得一見的鵝毛大雪。和先生在病房賞雪景,先生指著窗外問:“描寫雪景什么作品寫得最好?”我想想說:“北國風光,千里冰封,萬里雪飄……”先生說:“唉!不對。描寫雪景最好的要數《水滸》了,在林沖夜奔那一場‘那雪下得緊……’給我印象最深。”

    2008年3月20日

    連續幾個周二為先生加班清點存放在上海圖書館工作室內鐵皮柜中的文件資料并造冊,上周六先生簽字,統統交給華東師大王元化學館。

    趙麗宏為先生做了一批紫砂茶壺,集了先生所書“拔地蒼松有遠聲”中的“蒼松遠聲”四字,趙麗宏和宗福先等一同來探視先生,送來20把紫砂壺,說是請宜興名家制作的,想讓先生高興。

    2008年3月25日

    一月前,過了春節,先生做了CT復查,因為出現了癌癥的腦轉移,醫院決定進行照光放療。照了一個多星期,反應很大,嘔吐惡心,頭發脫落許多,聽力下降,所以停止了放療。每天依然進食很少,吃些我和小周做的湯湯水水。咳嗽得很厲害,依靠含有嗎啡的阿桔片和止咳藥水止咳。沒有精神,掛營養液來補充營養。

    上周二咳嗽大吐血,殷紅的血噴濺在潔白的被子上,觸目驚心。醫生下了病危通知,說是隨時可能有危險。

    先生的妹妹王元美和他的兒子、女兒陸續從美國趕來探視先生;先生的表妹也從北京趕來和先生告別,她含淚和先生說:“哥哥,你受苦了,看見你這么受罪,我們心里很難過。”

    先生說:“我已經從一個精神的人變成一個純生物性的人,人其實是很可憐的。我的這位表妹其實一直是非常愛我的。”他們依依不舍地訣別,令我心酸!

    2008年3月28日

    嬌嬌根據先生的要求,做了一套清園學館的裝修設計方案的效果圖給先生過目,也真是拋磚引玉。先生希望學館門頭上方的裝飾要典雅大氣,有“外灘”的建筑的味道,或者是帶點歐式的鄉間房舍的風格;布置要“有聚有散,有的地方繁復,有的地方簡潔。還有學館里要放一張先生母親的照片,大一點,鏡框采用‘清園筆札展’的那一種”。真不愧是大家,總是有著自己的見解。先生的頭腦一直清醒。

    今天上午俞慰慈來,帶來了日譯本《思辨隨筆》的樣書。先生很高興地翻看,對俞慰慈說學館要展出日譯、英譯版著作,還要展示譯者的照片及小傳。先生要俞慰慈轉告岡村繁先生,我在世界上好幾個國家都有好朋友,美國有林毓生、林同奇;瑞典有馬悅然,羅多弼;日本有岡村先生,請一定要轉告岡村先生。

    洪森也從香港回來了,一早也趕到了醫院來。

    由于聽力越來越差,林同奇從美國打來電話,他已無法接聽,于是林同奇先生把要說的話掃描后E-mail過來,和先生進行艱難的“筆談”。星期天晚上收到林同奇先生來函,談讀先生書的感想(見林同奇來函)。

    2008年3月27日

    早上丁丁(汪丁丁)、小李從杭州趕來看先生。陸灝拿來了林毓生來探望先生時的對談稿小樣,《文匯報?筆會》要分兩期發表。俞慰慈和趙堅也都來探望,趙堅帶了日本最好的米來,說給先生煮粥。中午和丁丁夫婦,還有洪森一起在錦悅軒午餐。

    晚上唐玲來電,說是從丁丁處得知了先生的情況,決定從杭州把李秀勤做的青銅雕塑胸像送呈先生過目,不知先生滿意不滿意。

    2008年3月28日

    一早和嬌嬌去醫院,把嬌嬌趕出來的學館外立面設計效果圖拿給先生過目。共有10個樣式,先生一一細看琢磨,提出了修改意見,讓嬌嬌修改。還提出他希望用白色帶紅黑點的花崗石。

    丁丁小李也在,由于一直在談學館的室內設計,主要是嬌嬌在談。

    王贊、舒展從杭州趕來,冒雨送來了先生的青銅像。先生說銅像似乎激昂了一些,希望更富于人文精神一些。他說自己性格中是有容易沖動的一面,但反思過后,先生總是在文章中斯斯文文地講道理,先生說自己內在的本質、最至高的追求是——人文精神。

    2008年4月8日

    今天一早,先生就不開心,說學館進展太慢,希望盡快把東西都集中到華東師大。但華師大有難處,主要是檔案館的態度不配合,需要先生自己發話,檔案館只能要什么再復制什么。又不便和先生明說。

    2008年4月9日

    張濟順來電,她已和殷一璀通了電話,表示要做工作盡快把學館建起來。其實她們都很盡心盡力。殷一璀讓華師大盡快擬一個文件,她會作批示,再召集華師大和檔案局、上海圖書館三家一起開個協調會,明確要求把資料集中到華師大。

    她說,其實學館還未建,不利的傳聞已經很多,說先生是個很超脫的學者,為什么人還在就要建紀念館。還說某某有自己的目的,想當館長。還說,現在建名人紀念館要報中央批準等等。她們也是有不小的阻力。

    張濟順真是除了對先生的敬仰,還有深深的愛戴之情!她們說一定加快進度。

    先生口授了幾個意見,希望把自己捐給檔案館的全部照片、信函、日記、筆記、光盤,都集中到華東師大王元化學館,供展出研究之用。他在意見書上簽了名。

    晚上收到林同奇來信。

    2008年5月6日

    昨天先生還清醒,說話也清楚。一早文忠到,后曼青也到了。

    今天上午也還清醒,只是臉腫得可怕。醫生說癌癥的腦轉移已經很嚴重了。

    先生希望知道病情發展的真實情況,讓他有所準備。他一再強調,他不希望搶救,不希望拖太久。

    看著先生,很難過,大家心里都不好受。

    他還是關心學館的事,特地叫來曉明(胡曉明),重申了要選曉明在他的《當代思想史的腳注》中的幾句話,說是要刻在學館的石碑上。

    2008年5月7日

    今天上午華東師大在醫院召開了學館建設的規劃討論。

    討論認為,學館應當具備學術交流、學術研究功能、從長遠發展,應當建立王元化學術研究基金、設立一個學術成果獎。

    由對外聯絡發展處承擔前期建設。

    明天下午姜樑要召開上海圖書館、檔案館、華東師大三家的協調會。

    會議認為,學館不應該純粹是展覽館,先生研究的領域較多,留下很多研究方向,可以供后人繼續研究,也應該可以招收研究生。先生是個通人,不同的學科都有所涉及,因此教學科研可以整合。光是陳列就比較消極了。先生應當不僅是被瞻仰,師大領導要考慮,學館不是陳列館,不僅僅是供參觀。先生對21世紀的貢獻很少有人可以相比。

    會議認為,第一重要的事情,是建立王元化基金會,成立有力的籌款小組。建立王元化學術獎,打通文史哲的學術獎。要有籌款計劃,有營銷人才,根據財力來展開工作。

    會議認為,體制可以虛實結合。

    功能應當有基金會、教育功能、學術研究功能,培養人才功能,教授可以全球范圍內聘請等等。

    學館的建立正在緊鑼密鼓地和死神賽跑。

    2008年5月8日

    今天是我的生日,在這樣的情況下,先生居然還記得,一去就祝我“Happy birthday!”

    丁丁、小李來,童世駿也來,但是先生已經不太能說話了。他示意要丁丁坐在他的床頭,拉著丁丁的手說:“他是遠道來看我的。”先生吃力地叮囑我要帶丁丁、小李上樓去吃飯,記在先生的賬上。離開病房時,小李泣不成聲。

    我貼著先生的耳朵,告訴他學館開會的情況。

    洪森也來了。

    2008年5月9日

    一早,先生的臉腫得更厲害了,吸氧氣的管子在臉上勒出了深深的印子。手腳都腫了,但是仍然需要掛針。先生說話更加含糊不清,昏迷的時間也更加長久了。依稀能聽明白的還是,學館的外文譯著,一定要放譯者的相片,還有他們簡單的小傳。

    晚上,晚飯后不久,小周從醫院打來電話:“大姑(先生的護工都這么稱呼我),爺爺走了,剛剛走的。”我丟下手中的一切,直奔瑞金醫院,同時,給先生的朋友和學生打電話,我趕到醫院,先生安臥在病床上,睡著一般,但是,先生不再會醒來了,先生的苦難也結束了!很多朋友也匆匆趕來,趕不到的也紛紛來電話哀悼先生逝世。

    大家撫著病床,把先生送到太平間,不能再送了,送君千里終有一別。

    別了,生活里將再無我的先生,可是,對于我,先生在我的生命中永在。

    (原載《世紀》雜志2019年第6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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