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菊有佳色
“菊花是中國人民所最喜愛的花朵”,“在秋天的首都,走到公共場所,走到人家,園中院里,階畔案頭,到處都能看到菊花”,冰心最喜歡的菊花是“白托紅心的‘踏雪尋梅’,黃里紅面的‘金闕芙蓉’,還有觸手沾香的‘香白梨’”。
菊花,在聞一多看來,是“有歷史,有風范的花”,“你有高超的歷史,你有逸雅的風俗”。1922年重陽節前一天詩人專門為菊花寫了一首詩《憶菊》,為我們描繪了“未放,將放,半放,盛放的菊花”:“大似牡丹的菊王到底奢豪些,他的棗紅色的瓣兒,鎧甲似的,張張都裝上銀白的里子了”,“星星似的小菊花蕾兒,還擁著褐色的萼被睡著覺呢”,“鑲著金邊的絳色的雞爪菊;粉紅色的碎瓣的繡球菊”,“帶紫莖的嫩綠的‘真菊’,是些小小的玉管兒綴成的,為的是好讓小花神兒夜里偷去當了笙兒吹著”,“剪秋蘿似的小紅菊花兒;從鵝絨到古銅色的黃菊”,“柔艷的尖瓣攢蕊的白菊,如同美人底蜷著的手爪,拳心里攫著一撮兒金粟”,“靄靄的淡煙籠著的菊花,絲絲的疏雨洗著的菊花,——金底黃,玉底白,春釀底綠,秋山底紫。”重陽節這一天,與菊花有關的活動頗多,梁實秋在《群芳小記》中提到:“菊和九月的關系密切,故九月被稱為菊月,或稱為菊秋,重陽日或徑稱為菊節。是日也,飲菊花茶,設菊花宴,還可以準備睡菊花枕,百病不生,平夙飲菊潭水,可以長生到一百多歲。”
詩人愛菊、詠菊,小說家汪曾祺對菊花也頗有研究。他在《北京的秋花》一文中提到,“菊花品種甚多,在眾多的花卉中也許是最多的”,“全國有幾個城市的菊花都負盛名,如揚州、鎮江、合肥,黃河以北,當以北京為最”,“北京菊花和南方的差不多,獅子頭、蟹爪、小鵝、金背大紅……”不過“有些南方菊種北京少見。揚州人重‘曉色’,謂其色如初日曉云,北京似沒有。‘十丈珠簾’,我在北京沒見過。‘楓葉蘆花’,紫平瓣,有白色斑點,也沒有見過。”汪曾祺還提醒我們,千萬不要“搞菊山菊海,讓菊花都按部就班,排排坐,或擠成一堆,鬧鬧嚷嚷”,或者“把菊花縛扎成龍、成獅子”,“菊花還是得一棵一棵地看,一朵一朵地看”。
馮驥才在小說《雕花煙斗》中也為我們生動地描繪了光燦燦的鳳尾菊,“這菊花從一人多高的花架上噴涌而出,閃著一片輝煌奪目的亮點點兒,一直瀉到地上,活像一扇艷麗動人的鳳尾,一條給舞臺的燈光照得熠熠發光的長裙,一道瀑布——一道靜止、無聲、散著濃香的瀑布,而且無拘無束,仿佛女孩子們洗過的頭發,隨隨便便披散下來。那些綴滿花朵的修長的枝條紛亂地穿插垂落,帶著一種山林氣息和野味兒。在花的世界里,唯有鳳尾菊才有這樣奇特的境界。”
周瘦鵑不但是作家,還是園藝名家,他“于菊花又有一種偏愛”,在他看來,“秋天實在少不了菊花,有了菊花,就把這秋的世界裝點得分外的清麗起來”,“沒有菊花的秋天,實在過得太寂寞了,太無聊了”。為此,周瘦鵑“每年總得種上一千多本,種子多至一百余種。管、鉤、帶、須、匙、托冠、武瓣,無所不有,常熟人所認為最名貴的小獅黃,揚州人所認為最名貴的虎須和翡翠林,也一應俱全,而以一九三七年為全盛時期,又添上了許多新的名種”,遺憾的是,“菊花時節,日寇大舉進犯……我扶老攜幼地跟著朋友們避到了南潯去,一住就是一個多月,雖曾回去探望故園,問菊花開未,可是總沒有瞧到……張錦雖挑出了幾十盆最好的名菊,安放在荷軒中,等候我回去欣賞,無奈我不能插著翅膀飛回,只索夢寐系之而已。后來一連七年,我羈身海上,三徑就荒,菊花也斷了種。”
老舍喜歡菊花,也愛養菊花,并且還邀請朋友來家里賞菊。汪曾祺回憶,“我在北京見過的最好的菊花是在老舍先生家里。老舍先生每年要請北京市文聯、文化局的干部到他家聚聚,一次是臘月,老舍先生的生日;一次是重陽節左右,賞菊。老舍先生的哥哥很會蒔弄菊花。花很鮮艷。”養花給老舍帶來不少歡喜,不過也有讓他傷心的時候,“今年夏天就有這么一回。三百棵菊秧還在地上(沒到移入盆中的時候),下了暴雨,鄰家的墻倒了,菊秧被砸死三十多種,一百多棵。全家幾天都沒有笑容。”
除了“檐前,階下,籬畔,圃心底菊花”,山里生長的野菊花也值得特別關注,鮑爾吉·原野在福州的東京山頂峰領略過它的頑強,“在被海風勁吹的疏闊的山坡上,野菊花片片開放”,“平地的野菊花,每株可以長幾十個、上百個花苞。東京山的野菊每株只開一朵花,葉子也精簡到兩片。野菊花緊緊貼在山坡上”,“野菊放射炫目的黃,像大桶的顏料灑在褐石板上”,“在野花的種屬里,只有它們見過海浪,仰面接受赤裸的太陽的照耀,它們悉知懸崖孤松的心境,有一副松樹的情懷”。王安憶在小說《野菊花,野菊花》里也寫到野菊花,“溝坎里,大路旁,田野上,到處是一星一星,一點一點。大車碾過去,它們貼貼地又直起了腰;腳板踩上去,它們縮縮脖子又抬起了腦袋。當然,那風車似的一圈花瓣殘缺了。不過,盡管它多,它賤,它不起眼,它不好看,可是細細打量,它也是有花蕊,有花瓣,有莖、葉,甚至淡淡的香味,也是一朵完完整整的花”,“它把田野、大路、門前、家后,點綴得好看了。如果沒有那星星點點,大地不就少了一種顏色”。張恨水還描述過野菊花中的一種——小紫菊,“有小花,紫瓣黃蕊,似金錢菊而微小。葉長圓,大者有齒類菊,小者無齒類枸杞,互生莖上,其面積與花相稱,嬌細可愛。一雨之后,花怒放,亂草叢中,花穿蓬蓬雜葉而出,帶水珠以靜植,幽麗絕倫。且花不分季候,非嚴冬不萎。”
梅蘭竹菊,各有各的魅力。菊花不是名貴的花,也不是最美麗的花,但它的綻放給秋天帶來了另一種情趣。賞菊之外,我們還可以喝菊花茶,“一股沁人心脾的清香,一股令人忘俗寡欲的清香”(茹志鵑),飲菊花酒。
(作者:宮立,系河北師范大學文學院副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