魯院生活:從最柔軟最誠摯處重新出發
記得上次踏進魯院大門的時候,我剛過30歲,那時對創作一知半解、對文學懵懵懂懂,魯院的學習讓我開闊了眼界,明確了方向,成功“破圈”。時間一晃而過,這次再進魯院的時候,“魯十五”已經成了“魯三十八”,我也從三十而立到了四十不惑。
時間總是在無情倒數。在完成了開學典禮的發言任務之后,兩個月計時開始。文學課、專業課、國情時政、大文化,課程一如既往的精品、高端。我期待的學習生活是努力、克制、有效,因此最初我沒有融入到集體生活之中,每天按照自己制定的計劃,7點起床,跑步,早餐,上課,然后午餐,再跑步,其他業余時間閉門創作。除了規定時間的分組討論等活動之外,幾乎“與世隔絕”,以至有的同學對我望而卻步,在日后熟了才對我說,剛開始以為我是個整日“追趕超越”的不近人情者。
這10年,無論是生活還是寫作,我都發生了變化。我所從事的公安工作充滿了任務性和壓迫感,在很長一段時間,我都覺得自己存在的理由就是去處理一個個案件、抓捕一個個嫌犯,去解決別人犯下的錯誤;而寫作也開始變得重復,16部長篇的寫作填滿了我所有的業余時間,漸漸失去了生活本該有的留白和汁水。我就像一個核桃,包裹得嚴嚴實實,密不透風,甚至忘了自己的核兒是什么樣。入學之前,我花了差不多一個月的時間,為自己的第17部長篇鋪路,我將小說的細節碎片整理成50余段,按照邏輯結構進行排列,希望以每天5000字的速度步步為營完成初稿。但在動筆之后,我卻發現了問題,這種看似熟練的方法,實際上卻阻礙了創作中最珍貴的意外和可能。但這時我已完成了12萬字,小說創作和魯院生活均已過半。我苦于尋找創作的靈魂,開始焦慮和不安。但就在那個夜晚,一切都發生了改變。
那晚我寫得疲憊,就在小組群里和同學們暢談。我們從文學出發,聊起青春、聊起過往、聊起夢想以及生活的不堪。這場暢談一直持續了五六個小時,從深夜到黎明,意猶未盡。次日醒來,我回看聊天記錄,突然覺得豁然開朗,仿佛有一把鑰匙,打開了我的心門。一切都變得輕盈起來。在此之前,我是很難想象自己這個油膩的中年男人會當眾暢談夢想的。那天后,我暫停了小說的創作,暫停了“追趕超越”,開始有意識地褪去身上的外殼。與同學們的交流讓我收益頗豐,而自己也真正融入了魯院的氣場。那部小說隨之峰回路轉,雖要面臨大量刪改,但卻找到了新的方向。有人說魯院是福地,我曾認為是戲言,但這次卻信了。我像一個蹦跳的乒乓球,就在弧線越發走低之時,突然遇到了一顆石頭,又重新彈了起來。魯院的生活就是這樣一塊看似貌不驚人的石頭,卻有著金石為開的能量。
作家寫作,要閱盡千山才能寫好眼前,要用一根針挖一口井才能找到水源,要跳出自己看自己才能獲得定位,要以一個博大善意的胸懷面對紛繁復雜的世界才能無所畏懼。更重要的是要直面自己的內心。魯院單純的學習環境恰恰提供了這種可能性。課堂學習固然重要,但思想的碰撞更為可貴。大家說出的每個觀點,看似說給對方,實際上是在說給自己。我們通過溝通來自問、調整、找尋方向,在艱辛的文學道路上抱團取暖。用書寫別人的一生度過自己的一生,是每個寫作者的夙愿。在魯院學習的后半程,我沉浸了下來,從這個教室、校園出發,到世界,到宇宙。寫作就是從此地到彼岸的過程,就是從這個“我”到那個“我”的過程,我自認為完成了這個過程,心靈充沛了,靈魂充盈了,內心豐滿了,目光遼闊了。這自然比完成一部小說初稿重要太多。
30歲上“魯十五”的時候,魯院像一根火柴,擦亮了我,讓我充分燃燒,發揮出潛能。這股力量推著我奔跑了10年。2012年,全國公安文聯和當代雜志社在魯院聯合舉辦了我的作品研討會,一位老師評論我是“出林乳虎”,希望我能保持勢頭,繼續沖刺10年。而時間一晃,10年就這么過去了,再次回歸魯院,我覺得有另外一股力量開始支撐我了,那是一種對寫作更深層次的思考,我從自問“怎么寫”轉到了“為什么寫”。這點彌足珍貴。到底為什么而寫呢?在剛出書的時候,可能是為了出版的興奮,是將自己文字變成鉛字的那種成就感,之后逐漸變成了對讀者認可、稿酬收獲的滿足,再往后又生出了是否能獲獎、能影視化的期待。但恰恰是越來越多的雜念沖淡了寫作的本心。在交流中我曾和小組的同學說,我干了20年警察,寫了16年警察故事,我有一個特別大的困惑,就是無論現在去哪里都不再有陌生感。原來當寫作陷入停滯的時候,我會請假到一個陌生的城市,激發靈感,重啟潛能,但如今呢,到哪兒都如此熟悉,訂票、上車、到達目的地,從此處到彼岸似乎不再有未知領域。這像一個怪圈,讓我在循環往復的生活中原地打轉。也許這就是我變成核桃的原因,我將自己包裹在了一個繭里,難以破解。而恰逢其時,魯院給我帶來了轉機,我重新找到了那種陌生感、那種未知,我放開了束縛,褪去了外殼,全身心地給自己充電。我喜歡一句話:我開我的花,世界結世界的果。其實我們開什么花與這個世界并無關系,但無論花謝花開,花開的過程已彌足珍貴。
兒時做夢總有一個場景,自己身處一片異常壯闊的山川瀑布對面,天空蔚藍高遠,下面是一望無際的湖泊。面對如此的盛景我驚嘆不已,覺得自己異常渺小。也許在內心里,我一直夢想著自己的人生與眾不同。多年的警察生涯,曾讓我認為人生是一出悲劇,但文學夢想卻讓我明白,即使是悲劇也可以按照喜劇去演。每個人只有這一次旅程,要努力去做永不言悔的事情,開頭結尾可以疏忽,但過程要盡力滿足。在“魯三十八”畢業后,我會一如既往地奔跑起來,追趕超越,竭盡全力,但我卻懂得了要為自己停留,為夢想停留。魯院永遠是我心靈的棲息地、靈魂的家園,我會永遠記得這個黃澄澄的季節、這些微冷干燥的日夜、這些熬夜的暢談、靈魂的碰撞和走過的那些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