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土地的彩色日子
紅色印記:馬桑樹兒搭燈臺
濃春時節,山里的寒氣還未散去,草木正抽著新芽,一群神色匆忙的人窸窸窣窣穿行在羊腸小道上。這是桑植縣馬合口白族鄉一個靜寂的早晨。
“軍長,朱疤子的人時常來巡查,我送你們到矮子峪去。”說話的是谷岸峭,馬合口一位白族鄉人,他口中的軍長是賀龍。
“好,那就跟著老哥走。”兒時,賀龍常跟谷岸峭到矮子峪、梭子丘一帶玩耍,將軍洞、高寨洞是他們的探險“營地”。谷岸峭的父母都喊賀龍叫“賀常伢子”,賀龍認他們作干爹干媽。
十幾年后重返馬合口,賀龍已不是當年的“賀常伢子”,他提著兩把菜刀鬧革命,參與組建工農革命軍,正為創造一個新世界奔走呼號。當時,賀龍領導的桑植起義遭遇重挫,部隊陷入艱難境地。摯友谷岸峭來了,他送給賀龍槍和子彈,同他一道抄小路,頂著蒙蒙月色,連夜兼程來到了馬合口一帶。經過梭子丘時,部隊遇到不明敵情,賀龍帶著隊伍藏進了寬敞幽深的將軍洞,待敵情解除后,才匆匆消失在深山密林中。
這一年是1928年。
桑植,這個位于湖南西北武陵山區,少數民族占總人口92.6%(其中白族人口達13萬,是全國第二大白族聚居區)的邊陲小縣,正在蓬勃生長著紅色故事。
作為賀龍故里,中國工農紅軍第二方面軍萬里長征始發地,在革命戰爭時期,不到10萬人口的桑植先后有5萬多人參加了革命軍隊,載入革命烈士名錄的就有5000多人。
官地坪、梭子丘、馬合口一帶成了紅軍的大后方,白族人民成了紅軍的堅強后盾。
“馬桑樹兒搭燈臺(喲嗬),寫封(的)書信與(也)姐帶(喲),郎去當兵姐(也)在家(呀),我三五兩年不得來(喲),你(個兒)移花別(也)處栽(喲)。”
“馬桑樹兒搭燈臺(喲嗬),寫封(的)書信與(也)郎帶(喲),你一年不來我一(呀)年等(啦),你兩年不來我兩年挨(喲),鑰匙(的)不到鎖(也)不開(喲)。”
這首桑植民歌《馬桑樹兒搭燈臺》深深淺淺地飄蕩在山寨村落,我們知道,很多去當兵的兒郎走了,再也沒有回來。
當革命的煙火褪去,桑植成了典型的老少邊窮地區。
家門口拴著一條狗,老人倚在大門口,孩子的臉上沾滿了污漬,女人們背著簍筐子下地勞作。
少有的后生巴著煙,吞吐著煙霧,煙霧噴到了夜色里,愁云卻涌上了心頭,后生打開了喉嚨逮起了歌:
“桐子花開坨打坨/半夜起來唱山歌/爹媽問我唱什么/我說沒得媳婦睡不著”
其實,國家從未遺忘這片紅色土地。改革開放40多年來,在桑植的建整扶貧就實施了9輪。1988年,湖南省軍區時任領導到桑植考察,發現很多老百姓還在吃紅薯、住草棚、蹲山洞,衣不蔽體、食不果腹、房不遮風,不由得感慨萬千。深感解放這么多年,這片曾為革命傾其所有的紅色土地上生活的人民竟還如此貧困,作為黨領導下的人民軍隊,有責任幫助老區人民消滅貧窮。從這年開始,湖南省軍區就開始向桑植派駐扶貧工作隊,并立下了“老區不脫貧,部隊不撤兵”的錚錚誓言。
可老區的貧困程度太深,至2014年,桑植縣建檔立卡貧困戶仍有35316戶、119016人,貧困發生率高達28.48%。
彩色變化:“白月光”灑滿了“紅杜鵑”
2013年11月3日,歷史記住了這一天。這一天,習近平總書記來到了湖南湘西州花垣縣十八洞村,作出了“實事求是,因地制宜,分類指導,精準扶貧”的重要指示。
同在大湘西的紅色老區桑植縣,被列入了國家扶貧開發工作重點縣和深度貧困縣,一場前所未有的巨大變革正悄然而至。
那是2015年的一個清晨,水霧繚繞著碧波淺淺的五龍湖,神秘籠罩著將軍洞的紅色沃土,大山深處,歌聲悠悠揚揚穿過裊裊炊煙……馬合口鄉梭子丘村,這片紅色熱土迎來了一支可愛的隊伍。張家界市委組織部派出了一支精銳部隊進駐梭子丘村,走在前頭的,是工作隊隊長陳葉峰,從那天起,他便下定決心,要讓這片山野變得富饒。
不久,扶貧工作隊要在梭子丘打造一條“梭子丘白族風情老街”的說法傳遍了村落。村民們面面相覷,驚喜之后是一片唏噓:說大話呢吧!
工作隊何止是要打造一條街,他們是要打造一個全新的梭子丘。
工作隊已經下定決心,要用發展的成果來推動發展,用發展來凝聚人心。梭子丘微信群建立了,黨員大會、屋場會開起來了。線上線下,村民們暢所欲言,與工作隊和村干部的心也越貼越近了。
劉開建新當選了村支書,他年富力強,高大幽默。返鄉創業大學生、本地致富帶頭人都被請進了新構建的村“兩委”班子。馬合口鄉更是由黨委副書記王蒼波兼任扶貧辦主任。
一個“旅游+扶貧”的思路,一個“六區六化”的設想在反復討論中逐步成型。
2017年7月1日,艷陽高照,風用力鼓動著飄揚在梭子丘上空的紅氣球。“梭子丘白族風情老街”開街了。當這個耗時兩年建設的風情老街呈現在所有人面前時,梭子丘的人們知道,好日子真的來了。
桑植的白族與大理的白族同氣連枝。數百年來,對故鄉的守望長成了一棵茂盛的“相思樹”,種在了梭子丘人們的心中,他們的心里有兩個故鄉,一個在身旁,一個在遠方。一個是紅杜鵑般的張家界,一個是白月光般的大理。那里有下關風、上關花、蒼山雪、洱海月,那里有白族人的根。他們做夢都沒想到的是,如今,“白月光”被搬到身旁,“紅杜鵑”依舊花開絢爛。
當我們徜徉在梭子丘白族風情老街,眼前展開的畫卷清新素凈,白墻壁、小青瓦、屋挑檐以及照壁山水畫,活脫脫一個“小大理”。
遠方的人們紛至沓來,梭子丘組建了一支文藝隊。馬合口鄉政府就設在梭子丘村,鄉、村兩級共同出力,文藝活動風生水起。文化站的陳海英亮開了嗓子,一曲《白族迎客歌》宛轉悠揚。
“山門打開來,仗鼓舞跳起來,白族人迎客情誼深,三道茶端上來……”
向湘群、趙吉霞她們踩著樂點,隨著音樂舞了起來,白裙子蕩開了花,花帽子搖出了波浪線。舞罷,女人們開始為客人敬獻白族三道茶。第一道是苦茶,野生白茶吃起來苦,寓意著吃得苦中苦方為人上人;第二道是甜茶,茶里放了蜜,寓意幸福生活比蜜甜;第三道是團圓茶,茶里放了五谷雜糧,糧里滾著一個圓溜溜的雞蛋,這是白族人對團圓的期待。
“毛妹子針線拿,手拿針線來繡花……”歌聲是從超市旁的繡坊傳來的。谷春凡,一位近80歲的“非遺”傳承人,唱起歌來忘我得像少女。繡坊里像谷春凡這樣的幸福人還有好幾十位,勤勞的白族女人們將碎片化農閑時間變成了線,穿進針眼里,一針一針,繡出了充實美滿的幸福生活。
月黑風高的晚上,燈光勾勒出的梭子丘閃閃發亮,村民們載歌載舞拉著我坐上了長桌,一道道美食擺上之后,一首首桑植民歌張口就來。我打趣著問后生們,《桐子花開坨打坨》有沒有人會唱?陳葉峰隊長嘿嘿一笑,說,現在的歌詞已經不一樣了哦!
“那變成什么樣了呢?”
“遠方的客人,你且聽我們逮一首。”后生們齊聲唱:
“桐子花開坨打坨/半夜起來唱山歌/爹媽問我唱什么/我說旅游人太多我耐不活”
這夜,歌聲、笑聲包裹著這片紅色的豐潤的土地。
在桑植,無數的梭子丘、紅軍村譜寫了一曲脫貧致富奔小康的崢嶸樂章。到2019年底,桑植縣貧困發生率降至0.53%;在湖南,無數個“桑植”共同踐行著“首倡之地首倡之為”的莊嚴承諾。如今,湖南全省51個貧困縣全部脫貧摘帽,6920個貧困村全部出列。
愛出者愛返,福往者福來,愛和奉獻裹覆大地,美好的明天正向我們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