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德華·蒙克:在愛與焦慮中“吶喊”
愛德華·蒙克《吶喊》1893年
《生命之舞》1899年至1900年
愛德華·蒙克是挪威國寶級藝術家,也是享譽全球的表現主義大師。他的《吶喊》是當今世界認知度最高的藝術作品之一。
近日,愛德華·蒙克的多件作品正在上海久事美術館展出。這位天才畫家用畫筆記錄著病痛、死亡、失去與焦慮,同時也歌頌著生命、愛與自然。
仿佛聽到天地間傳來尖叫
有人說,愛德華·蒙克的《吶喊》的聲名僅次于達·芬奇的《蒙娜麗莎》,這句話可能言過其實,但《吶喊》的構圖與用色,從創作之初就令人印象深刻。蒙克從1892年就開始醞釀這一主題,畫面也隨著作品的命名不斷調整。它原本被畫家稱為《黃昏時分的情緒》,后來在幾個詩人朋友的建議下,改名為《絕望》,最后定名為《吶喊》。
1892年1月22日,正經歷人生至暗時刻的蒙克在筆記里以極具詩性的語言描述了這樣一個場景:“我與兩個朋友走在路上,正是夕陽西下時分,我感到了一絲傷感,天空倏然間變得血紅。我停下腳步,倚靠在欄桿上,累得要死,我望向那些如血與劍一般的火紅云朵,望向藍黑的峽灣和城市。朋友們走遠了,我還站在那里,因焦慮而戰栗。我仿佛聽到天地間傳來尖叫,那尖叫聲響徹寰宇,經久不息。”
在依此萌發的畫作里,蒙克先是創作了一幅略帶素描特征的作品,黃昏的天空如一片火海,畫面的其他部分籠罩著夜晚的幽藍之光。在《吶喊》最初的版本中,畫中人是一個頭戴矮禮帽的半身人像,他站在欄桿旁,遠處有兩個男子漸漸隱出畫面。為了通過透視營造出一種吸引力,將觀者的視線引向繪畫主題的前方,蒙克特意創作了一道欄桿。后來,無論這幅畫怎么變化,欄桿這一元素都被保留了下來。
1893年秋天,蒙克又創作了一個新版本,畫中的天空依然是血紅色,遠處泊著帆船,只是倚靠欄桿的那個人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個被后人熟知的形象——黃色面具下的軀體瘦得不成樣子,并隨著貫穿畫面的波紋而擺動。透過畫面,幾乎能感受到扭曲的面孔發出的尖叫。而畫面背景中那兩個人似乎什么也沒有聽見,依舊氣定神閑。在多個版本的《吶喊》中,都充滿著緊張的情緒,那尖叫聲正如蒙克筆記里說的那樣:“響徹寰宇,經久不息”。
在深淵的邊緣散步
愛德華·蒙克1863年12月12日出生于挪威雷登的一個軍醫家庭,家中有五個孩子,他排行老二。北歐的冬季很漫長,寒冷容易引起人們的不安和恐懼。
20世紀瑞典著名導演英格瑪·伯格曼在自傳的一開始就說:“我們的成長過程大都建立在諸如做錯事、認錯、受懲罰、被寬恕這樣一些概念上,這些因素凝結在孩子與父母的關系中。”這句話似乎也可以描述蒙克的成長環境。晚年時他回憶說:“疾病和精神失常是守護在我搖籃邊的黑色天使。在我的童年,我總是感到不公,沒有母親,老是生病,而且頭上總是懸著要在地獄遭到懲罰的威脅。”
蒙克的父親是一位收入微薄的軍醫,性格容易緊張、不安與急躁。而蒙克的母親勞拉患有嚴重的家族肺病史,幾乎常年是病懨懨的狀態。蒙克5歲時,母親就去世了。母親的死,讓父親越發顯得神經質。與此同時,這種疾病也帶給她的子女對死亡與未知的恐懼。1896年,33歲的蒙克繪制了一幅版畫,名為《病室里的死亡》。畫中,一群人聚在一間密室里,見證著坐在椅子上的蒙克姐姐蘇菲的死亡。線條與構圖產生了一股強烈的無助和焦慮感,畫面里的每個人對死亡都無能為力,這幾乎是蒙克早年成長歲月的縮影。
幸好,來照顧孩子們的卡倫姨媽發現了蒙克的天賦。蒙克曾一度非常喜歡科技小發明,他曾經設計過一個鬧鐘,由一個叫醒器與手表相連,聲音大得驚人。但由于他常年臥病耽誤了學業,只能投身于自己的另一大愛好——繪畫中去。他考入了奧斯陸皇家藝術設計學院,并在那里接受了美術教育。不過,蒙克的早期創作并不成功,他只能依靠家人及朋友的資助才能維系生活。直到19世紀末20世紀初,他才逐漸在巴黎和柏林立穩腳跟,經濟狀況逐漸得到改善。
蒙克的生平給人一種極其壓抑的感覺,正如他自己所說:“我把一生都耗費在一個無底深淵的邊緣散步,從一塊石頭跳到另一塊石頭上。有時候,我試圖離開我那條狹窄的小道,加入生命旋轉的洪流,但我總是覺得被不可遏制地拖向這道深淵的邊緣,而我將在那兒散步,直到我最終墜入這座深淵之中。從我能回憶的時候起,我就有著一種深深的焦慮感,我曾試圖用藝術來表現這種感覺。沒有焦慮和疾病,我就像無舵之舟一樣。”
更加堅毅地面對生命
青年時代的蒙克曾在接受繪畫啟蒙時,前往巴黎開拓藝術視野。19世紀80年代的巴黎,與當時挪威藝術圈充斥的現代德國風格大相徑庭。現代德國風格注重對現實與細節的描繪,而在當時的巴黎,印象主義已經不再將藝術的焦點放在刻畫細節上。
在巴黎游學時,蒙克觀看了倫勃朗、馬奈等人的原作,從而對藝術有了新的體驗。此后他又受到許多法國畫家的影響,最初是印象派,接著是后期印象派與新藝術造型。回到挪威后,蒙克的繪畫盡管在風格上以后期印象派與現實主義為主,但在主題上卻致力于刻畫內心世界,而非外在的現實。
他于1885年至1886年創作的《生病的女孩》,在主題和方法上都與過去截然不同,畫面深度挖掘了人類普遍意義上的悲劇——對死亡的無助。這幅畫飽含深厚的情感,充滿了愛與焦慮,在蒙克此前的創作中未曾見過。
1890年前后,蒙克的創作風格開始轉變,他在筆記中寫道:“我將不再畫那些在室內讀報的男人和織毛線的女人。我應該畫那些活著的人。他們正在呼吸、感受痛苦或愛。”他開始在繪畫中表達情緒的抽象形式,這是一種全新的創作方式,這種方式更契合他早年在北歐的成長環境,同時也有助于呈現他想要表達的人類靈魂的“深層意義”。
幾乎在同一時期,奧地利心理學家西格蒙德·弗洛伊德的心理學理論著作《夢的解析》出版。澳大利亞藝術評論家羅伯特·休斯在《新藝術的震撼》一書中,將蒙克與弗洛伊德聯系在一起。盡管兩人從未聽說過對方,但“他們分享著同一個偉大的洞見,即自我是一個戰場,不可抵制的欲望與頑固的社會束縛在此相遇。因此,每個人的命運至少都可以視為其他人的一個可能的榜樣,因為它包含被束縛的、有欲望的社會動物所共有的力量”。
就在蒙克轉變畫風的同一時期,凡·高在精神錯亂中開槍自殺,人們很難不將他們兩人聯系起來。作為后印象派的代表人物,凡·高強化的不是對自然的理解,而是與畫家主觀意識交織在一起的本質個性。凡·高的一些自畫像顯然是畫家希望借助筆觸來表達自己的精神特征。而到了蒙克的畫筆下,線條和色彩從描繪功能中解放出來,轉而與人類精神深處最困惑的心靈之聲產生共鳴。因此,蒙克多以生命、死亡、戀愛、恐怖和寂寞等為題材,用對比強烈的線條、色塊,簡潔、概括、夸張的造型,抒發自己的感受和情緒。
在許多人看來,藝術應該歌頌生命的美好。那么我們還需要通過藝術正視那些生命中的焦慮、壓抑甚至恐懼嗎?美國文學評論家理查德·加納羅在《藝術:讓人成為人》中的這段話或許能解答這個問題:“通常,絕望的藝術家們的作品影響我們的方式有兩種:其一,體驗其豐沛的創造力對于我們而言是對生命的肯定;其二,其作品為我們提供了一個更開闊的視野,使我們能更加堅毅地面對生命。確實,人類的疾病、死亡與焦慮,在藝術史上常能激發輝煌的視覺藝術、音樂、戲劇以及文學作品的誕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