鄉村題材網絡小說的敘事與改編
作為媒介革命的產物,網絡文學經過20多年的探索和沉淀,題材種類、創作水平、傳播形態日益豐富和完善,其產業化進程也隨著跨媒介傳播的提速日趨穩定規范。影視改編作為全產業鏈中的重要一環,通過從文字到影像的轉換形成了作品的長尾效應,有效保持了網絡文本的社會熱度和市場黏性,實現了作品在主題思想和經濟效益兩個層面的增值。截至2019年10月,在院線上映或網臺播出的改編影視作品達400余部,而鄉村題材作品不足5部。這至少反映出兩個事實:一是鄉村題材網絡小說的作品數量客觀上較少,優質作品更少,基于網絡文學的影視改編難為無“米”之炊。二是在大眾文化主導下,娛樂性成為網絡文藝作品的主要審美特征,在網文向影視劇的跨媒介轉換中,流行、時尚成為改編的顯性特征;作為相對靜態、內斂的農耕文化的反映,鄉村題材不僅在娛樂化審美的網絡世界芳蹤難覓,甚至很多情況下都以標簽化的形式成為影視劇中的人設背景或者蒼白無力的地域化“臉譜”。
新中國成立以來特別是改革開放初期,農村題材以其厚重的主題價值和栩栩如生的人物形象創造了影視史上一個個高光時刻。電影《陳奐生上城》《人生》《紅高粱》《秋菊打官司》《我的父親母親》《天狗》等均改編自小說,電視劇《籬笆·女人·狗》《平凡的世界》《闖關東》《老農民》等也獲得了收視和口碑的雙贏。那么,在互聯網語境的影視藝術生產中,鄉村影像是如何從聚光燈下退隱到數量少、影響小以及被簡化、異化的境地呢?為什么改編自傳統文學的影視劇能夠更廣泛地實現文學作品的影像轉換,甚至實現了其精品化和經典化,而在作品數量更多、影視制作水平更高、網臺傳播手段更強的網絡時代,鄉村題材網絡文學作品的改編卻如此蕭條?
首先,鄉村題材在文藝版圖中的坐標和比重發生了改變。隨著城鄉結構不斷調整與城市化進程不斷加快,城市憑借社會化大生產和現代科技取得的先進地位對鄉村形成一種壓制,來自鄉村的故事及其附帶的審美價值也逐漸失去了往日的吸引力。這種深層次的社會變化也使城市憑借經濟發達、科技信息流通較快成為網絡文學在地理上的優先選擇。網絡技術的興起與迭代成為文學變革和發展的科技保障,城市發揮自身優勢成為網絡文學的活躍區域,贏在了移動互聯時代的起跑線上。而作為網絡文藝的主要受眾,青年人更樂于接受多元化、娛樂化的時尚元素,鄉村題材厚重宏大、含蓄沉穩的審美取向與此并不相同。因此,在題材分布上,青春、仙俠、罪案等題材瓜分了城市青年的審美消費市場,鄉村題材被排斥在外。實際上,當娛樂化、消遣性成為新的審美選擇后,網文的作者和讀者在關于“鄉村”的認知上達成了一致,深受城市文化影響的作者群體和以互動性為動能的粉絲共同造成了鄉村題材網絡小說的困境。
中國是農業大國,農耕文明是中華民族的文化源頭,書寫當代農民自身的情感渴望、價值訴求和生活愿景,是創作者不能忽視和回避的責任。近年來,反映青年人到山村支教的《明月度關山》《大山里的青春》,講述土地流轉的《在希望的田野上》,呈現回鄉創業、養豬致富的《又見炊煙起》等作品以充沛的理想、質樸的情感得到了讀者認可。《翠色田園》《小乙種田記》《回到六零年代》《七十年代萬元戶》等小說里的人物則借助現代經驗的“金手指”穿越或重生,讀者伴隨人物角色的“白日夢”體驗了逆襲人生的爽感。既然鄉村題材的網文創作始終沒有停止,為何其IP價值不能延伸到影視中?事實上,改編比率的失衡不僅是作品數量上的匱乏,更反映出參與者在面對龐大而復雜的鄉村世界時的無力。鄉村題材的創作不會因為網絡文學受商業化主導的慣性力量銷聲匿跡,相反,在都市、玄幻、青春等題材已經高度同質化、套路化的時候,現實題材彰顯出思想和故事的獨特魅力,這為鄉村小說提供了新契機。
鄉村題材網絡文學需要以明確的精品意識提煉新時代的鄉村精神和農民品格。《馬向陽下鄉記》《最美的鄉村》等取材農村的熱播劇,既反映出鄉村題材網文創作在產業鏈條中的薄弱,也表明了市場和觀眾對鄉村題材的需求。相當一部分鄉村題材的網文創作因對農村缺乏了解而呈現出粗劣膚淺的質地,一些作品甚至完全照搬穿越文、玄幻文等模式,把鄉村作為僵硬、虛假的背景,真正的鄉土故事、鄉土倫理和鄉土文化無從呈現。事實上,近年來鄉村發展早已經突破了科學種田、進城務工、鄉鎮企業發展等傳統書寫,土地流轉政策、基層黨組織建設、鄉村生態保護以及農村精神文明建設等都成為當下反映農村社會新氣象的時代切口。因此,創作者更應捕捉中國鄉村所蘊含的獨特情感和審美特征,不再拘泥于十幾年前、幾十年前那些“臉譜化”扁形人物的刻板表達,而是著眼新時代鄉村振興的形勢,關注農民對價值理想的選擇和實現,而這些真實靈動的故事和人物才是影視劇改編的穩固基石。
就制作層面而言,網絡時代的文藝精品形式應該是多元的。厚重情感和史詩氣質是農村題材影視劇經典化的重要元素,如《小麥進城》(2012)通過一個農村姑娘30年的奮斗歷程展現農民向城市遷移過程中的心理成長;《老農民》(2014)的故事從土地改革講到農業稅的取消,用60年的時間對農民的精神世界進行全景展示;《黃土高天》(2018)以40年三代人的命運映射時代發展等等。互聯網背景下新時代的鄉村影像,不僅要弘揚傳統農村題材影視創作的經驗,同時還要突出網絡傳播的特質,緊密聯系社會熱點,研究網民文化消費需求,從而在影視改編的過程中保持網絡小說文本對觀眾的黏性。根據阿耐網絡小說《大江東去》改編的電視劇《大江大河》選在改革開放40周年的節點,與時代熱點和大眾心理需求成功對接,成為“從網文到電視劇”的口碑之作。
此外,圍繞鄉村文化的根與魂,把握地域性、民族性的鄉村圖景、鄉風民情和活態文化,建立文本內部的精神內核,從而突出網文的“首因效應”,小說吸引讀者,影視劇積攢粉絲,以傳播的視野解決創作難題。李子柒短視頻火爆網絡其中一個重要原因就是鏡頭下詩情畫意的鄉村世界;電影《十八洞村》除了生動的脫貧故事,還有青翠靜謐的大山、悠揚婉轉的苗歌、色香味美的湘西美食、淳樸自然的民風;《百鳥朝鳳》中的嗩吶、《黃土地》中的安塞腰鼓,富含地域風情和民族情感的意象提升了影視呈現的審美價值,這都為鄉村題材網文創作提供了啟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