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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國作家協會主管

    陳崇正:城市的曲面
    來源:《青年文學》 | 陳崇正  2020年10月15日08:49
    關鍵詞:城市 城市文學

    我在農村長大,骨子里是個鄉下人。一九九九年的夏天我走出村子,到十幾公里外的城郊念高中,從此進了城。城市給了我太多教訓,但我已經離不開城市了,再也無法說自己是農村人。盡管如此,我非常珍視自己身上的“土氣”,總怕弄丟它。“土氣”讓我更真實,讓我在城市中生活時不至于委身于虛偽。

    少年時代,城市對我來說非常遙遠。城市第一次對我造成沖擊,是我看到城里的學校里居然鋪了地板磚,而不是泥地,我當時大吃一驚。我的同齡人穿著襪子和球鞋走來走去,而我穿著拖鞋,走在人群里像個錯別字。

    我在城里提筆寫的第一篇作文,全是關于農村的事,農村的物,農村的家,語文老師給了我很大的表揚。從此我發現自己的腦袋簡直是個斑斕的倉庫,存滿了各種草樹怪事,各種星辰螢火蟲。我開始在作文本里寫它們,后來我在小說里寫它們。我確實像個蜘蛛俠,從一個原點開始編織我的故事,從最初的半步村,到碧河鎮,再到東州市和美人城。應該說,這符合我個人的生活軌跡,我就是這樣一步步從農村走向城市。我想這也跟我們這代許多人的個體經驗是一致的。中國過去的四十年,城鎮化的發展讓許多在農村長大的人開始進入城市生活,他們剛好見證了這個時代。從過去到未來,從農村到城市,我要書寫的就是他們,而“他們”中也包括了我。農民進城,開始都活得像錯別字,慢慢地他們“改正”了自己,融入了城市建設的篇章中,成為一個標點,甚至卑微得像個筆畫。

    在這個過程中,城市在變大,吞食了周邊的鄉鎮。一座城市給人們的概念和印象,也在漸漸吞食區縣鄉鎮。比如我出生的小鎮原來屬于潮安縣,“潮安”是一個比“潮州市”更為具體的地名。小時候我到鄰市鄉下親戚家做客,那里的人記不住我的名字,但根據我說話的口音,叫我“潮安弟”。但后來我再去時,他們說我是“潮州來的”,已經不提潮安了。在農耕時代,潮安作為一個縣,代表了具體的土地和農產品,而全民務工時代,由一個城市來代表即可。

    這樣的個人經驗,我無法證明與其他人是否相似,但我想,人口從農村聚集到城市,再由小城市聚集到大城市,背井離鄉的人們,一定是以城市代指自己的故鄉,而無法具體到縣區和鄉鎮。從現在作家發表作品時所附帶的簡介也大概可以得到一點佐證,大部分作者介紹自己都會提到生于某省某市,再往下則意義不大;而在古代,韓昌黎、王臨川、杜少陵,這些被鑲嵌進名字里的地名,則是更為具體的“小地方”。

    無名的鄉村被統稱為某一個城市。大概所有力量的匯聚都是這么一個過程,更多的人帶著具體的地名從不同的地方來到城市,然后變成同一個名字,或者說,變成“無名”。

    交流的頻繁也在加劇這種“無名化”。有一次我和一個來自荷蘭的青年作家對談,開場我就感謝了他,我說因為他的到來,我從一個廣東作家突然升級成為一個中國作家,雖然我連我老家的村子都代表不了。

    第一次意識到我的出生地潮州是個小城市,是我坐了一夜的大巴來到廣州之后。那時候我還是一個中學生,到廣州姨媽家做客,她家住在白云區,她對我說,明天我帶你去廣州。我內心一驚,以為來錯地方,后來才慢慢弄清楚了,在我眼中白云區已經是廣州,但在我的姨媽眼中,廣州市區被一個看不見的曲面所包裹,有更為具體的區域。

    高中的某個暑假,我終于有機會在廣州市區見識大城市,那是一個親戚委派給我的差事:幫忙看西瓜攤子。賣西瓜的攤子在大樓的架空層,一個臨時用于停車的地方。這棟大樓位于當時還不太繁華的林和西路,每天晚上我睡在路邊,在狂奔的汽車輪胎聲中入睡,總夢見自己被車輪軋過去。某天清晨我從夢中驚醒,看到一隊穿著紅色旗袍的女人向我走來,睡眼蒙眬中我以為自己真的到了天堂。慢慢我才看清楚,她們并不是沖著我來的,而是走向架空層另一側的墻壁,在那里練習俯臥撐。我見她們做俯臥撐的時候不是手掌撐地,而是五指撐墻,像在練習九陰白骨爪。我心里好奇,鼓起勇氣跟一個正在揉紅腫指關節的姐姐搭訕,聊聊才知道,她們這是在練指力,這樣沐足的時候才有力氣。我內心頓時深感敬佩,果然術業有專攻,每個行業都不容易,在大城市里,連幫人家洗腳都這么講究。幾年前看過一個報道稱,沐足行業的整個產值早就超過我所在的圖書出版業,不禁啞然失笑,心中嘆息,人家果然還是要專業一些。

    大學畢業的時候,由于對農村和土地的執念,我跟自己說,既然要到城里工作,那么應該找一個“城里的鄉村”。就這樣,我來到東莞的松山湖,這個地方非常符合我的想象,地處東莞城市的腹地,圍著一個叫松木山水庫的湖建了一個科技園區。這一規劃現在看應該說非常有遠見,如今這里已經是國家級的高新區,包括華為在內的很多科技企業進駐,讓松山湖成為整座城市的心臟。但我二〇〇五年來這里的一所學校面試時,周圍都是泥土,樹木剛栽種下去,地上的草皮剛鋪上還沒有長起來,一切看起來就像農村。那會兒還沒有手機導航這些玩意,很多司機在松山湖迷路,到了夜里,整個松山湖一片漆黑,蟲鳴聲聲,如果偶爾升起一輪明月,那簡直就是童年的景象了。

    我在松山湖邊上工作生活了八年,每天教書、讀書、寫作,跟同事喝著小酒談古今中外作家,現在想想,那段歲月如同隱居。所以當別人問我對東莞的感受如何時,我才發現我其實對這座世界工廠所知甚少,我的同事除了少數本地人,多數都是外地人,再有就是家長,接觸得最多的是我的學生,不過他們都是孩子。進一步了解又發現,所謂的本地人,其實也有許多本來也是外地人,比如學生的家長很多也是新莞人,孩子的東莞話講得比他們好。

    至此,我明白我對這座城市的了解已經足夠,我身邊的這些人,其實已經是這座城市的縮影。東莞這樣一座世界工廠,它的外來人口遠遠高于本地人口,這就是這座城市的主要特征。所以,在松山湖畔,我開始我真正意義上的寫作時,除了時時反顧,將目光聚焦在記憶中的潮州老家,那個有河流穿過的村莊之外,我做得最多的是文化元素的移植,以此來對應我所面對的“城市移民”。我虛構了以半步村為原點的碧河世界,但并非故鄉事物的一一對應,只是取材嶺南的文化元素。比如我筆下的“東州市”,就可以看作是我生活過的東莞、潮州、廣州這三座城市的合集,“東州”這兩個字就取了這三座城市名字中的公約數。城市化進程必然伴隨著很多人的遷徙,許多人也會因此失去了故鄉。所以構建一個精神的故鄉才顯得如此重要。甚至可以說,一個人的故鄉經驗,一定程度上決定了“何以為我”。每個作家的寫作,必然帶上他生活經驗的烙印,這也是一個作家獨有的寫作資源。當下信息洪流涌動,但每個人所接觸的信息都非常同質化,個人經驗的開發就顯得非常珍貴,因為這是寫作獨特性和辨識度的根源。只有將個人的經驗開發好,優化利用,才可能打通通往外部世界的門戶。

    那么,一個作家應該如何看待城市與農村的關系,這成為一個大問題。應該認識到,城市化進程所帶來的是復雜而多元的社會形態,城鄉對立的思想早應該被拋棄,當下的生活,沒有絕對的城鄉之別,只有中心和邊緣的相互滲透。就我生活的廣東而言,又不得不考慮人口遷徙所帶來的多元和復雜。廣東是人口輸入大省,每個異鄉人都會帶著故鄉的記憶,城市里的記憶成為故鄉記憶的集合,而這些集合很可能沒有任何交集,這就是城市人的孤獨。城市制造了一個曲面,像一個凸透鏡聚焦了所有的光。比如在廣東,珠三角的繁榮吸引了諸多目光,容易讓人忘記粵東西北的廣大區域基本是鄉村和小鎮構成的。而繁華的都市里,也不乏城中村,許多人在其中討生活。作家需要看到城市中的農村,并不是說作家一定要將視線集中在農村地區,而是我們要重新去認識今天的農村,它不是田園牧歌的想象,而是滲透在城市里每個人身邊的一種生活方式,一種存在,一種形態。比如很多人家里的保姆可能就是農民,菜市場賣菜的大叔隨時可以變成農民;再比如一個快遞送到你手中,這一般被認為是都市的生活方式,但是它的轉運常常是在城中村完成的,可能就是一個農民的兒子完成了包裝,他內心正在盤算著何時賺到足夠的錢就回老家建房子。所以,當下的農村需要被重新審視,一個作家如果無視農村,應該是巨大的損失;當下的城市也需要被重新審視,不能再以一種基于物欲的想象去理解城市生活,那得到的只能是電視上的泡沫劇。

    二〇一七年我到北京讀書,終于在北方見識了鮮明的四季,見識了落葉和飄雪,這對一個南方人來說是難得的經歷。對我而言,遠離故鄉,遠離南方,也讓我更清楚地看到南方的豐饒和可愛,這里有太多的事物值得書寫。北方開闊,南方靈動,地理氣候對創作的影響不言而喻。記憶中的南方風物多元而駁雜,我也更理解南方城市的氣象和韻致。有了北方的坐標,我能夠更好地想象南方。

    天氣好的時候,我試過騎著共享單車在北京城里轉悠,這是觀察這座城市最好的方法。我跟一些在北京工作的朋友聊過,他們對這座城市的記憶,大部分由地鐵站組成:朝陽門、積水潭、三元橋、十里堡……地鐵站以外的地方,他們所知甚少。我慢慢了解到,生活在大城市里的年輕人,幾乎都是如此,除了工作和生活每天必須到達的地方,地鐵站以外的世界對于他們來說,幾乎是一片模糊。

    由此可以給出一種理解,當我們面對一座城市的時候,其實存在一個看不見的曲面將城市分為不同的空間,看得見的和看不見的,這共同構成我們對一座城市的認識和想象。在這些交錯的曲面中,我們能看到不同的想象分泌出不同的文學:一些作家會寫澡堂子和乒乓球館,另一些作家會寫指甲油和高腳杯;一些作家會寫進城保姆和下崗工人,另一些作家會寫小三爭寵和金融慘案。如果走近一點,也會發現這些作品之中也存在看不見的曲面,城市生活在其中涌動,關乎永恒的文學品質在其中潛伏,而所有的作家都站在曲面上,希望像《紅樓夢》那樣在煩瑣世俗的生活陳述中抵達永恒之境。

    人群聚集的城市,讓故事從鄉野中集中過來,由此也加深了故事的密度。真正意義的鄉村(作為詩的部分)正在消亡,或者說以更為復雜的形態存在。未來要探尋純粹的鄉村,大概只能通過技術還原,就如高分美劇《西部世界》中所展現的鄉村小鎮生活場景,不過是一個人工智能的游戲世界。而在另一部電視劇《相對宇宙》中,一座城市被分裂為兩個世界,這里面既有歷史的隱喻,也是對人類精神世界日漸破碎的投影。影視中未來世界的城市圖景,暗示了文學或將走向更大的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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