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作家協(xié)會主管

以下是我讀吳其南先生《成人作家和兒童詩》之后的所想。

吳文的緣起，吳文辨析、闡述的核心，是“兒童詩的合法性”問題，更具體地說是“成人作家寫兒童詩的合法性”問題。作者首先拋出這個“包袱”，再自己一點一點地打開這個“包袱”，因其深厚的理論學養(yǎng)，剝得層層深入、打開得毫不粗魯，任何一個段落的闡述都見出學理的嚴謹和學者的風范。只是，拜讀過全文之后，我產(chǎn)生了一個疑問：兒童詩的合法性，成人作家寫兒童詩的合法性，它真的是一個問題嗎？如果真的是一個問題，那么它到底是大家普遍疑惑、普遍關(guān)心的問題，還是僅為少數(shù)人疑惑、少數(shù)人關(guān)心的問題？抑或只是作者自己認為是重要問題的問題？

我產(chǎn)生上述疑問的原因，一是因為我寫兒童詩40多年——范圍從少年到幼兒從詩到兒歌都有——從未有過那樣的疑惑；二是我也不曾從別人（業(yè)內(nèi)人、業(yè)外人都在內(nèi)）那里聽到過那樣的疑惑。如果說這兩個原因太感性、太個人化，不足為憑，那么，我下面談的是否有些理性、有些普遍性呢？

一、寫自己之外的人，是作家必備的能力。

不只兒童文學“主要目標讀者”都是兒童、而作者卻“一般都是成人”，一切文學作品都有相似的屬性，即：寫文學作品的人（作家）和讀文學作品的人（讀者），極少是合二為一的，除了自傳，每個作家創(chuàng)作每件作品都不是“本色演員”的“本色出演”，而是“性格演員”的“性格出演”，寫歷史人物的作家沒活在歷史里，把英雄寫好的作家未必是英雄，把惡棍、流氓、騙子寫好的作家也未必是那樣的人。那么，成人作家與兒童，成人作家寫兒童，就特殊嗎？

我認為人有兩個故鄉(xiāng)，一個是地理上的故鄉(xiāng)，一個是心理上的故鄉(xiāng)；人心理上的故鄉(xiāng)，就是一個人的童年。童年時光、童年經(jīng)歷、童年感受，甚至包括童年的味蕾記憶、食物偏好等等，它們共同構(gòu)成的那個童年，便是絕大多數(shù)人經(jīng)常回去探望的“心理故鄉(xiāng)”，只是有的人意識到了，有的人意識不到。絕大多數(shù)人一生返回自己心理故鄉(xiāng)的次數(shù)遠遠多于返回自己的地理故鄉(xiāng)。能夠經(jīng)常回到自己童年的成人，也會更多地留意和進入當下的兒童世界。無論陽光還是陰影、歡樂還是痛苦，不同時段、不同人的童年，它們都是有血緣關(guān)系的。也就是說，從來不寫兒童詩、兒童文學的人，他們中的大多數(shù)都具備意會和欣賞兒童詩、兒童文學的潛質(zhì)。在某些成人作家那里，寫兒童的難度反而遠遠低于寫成人，他們把兒童寫出來、寫好的可能性，也遠遠大于寫出和寫好成人中的英雄、惡棍。這大概也是一些人更多地寫兒童文學、成為兒童文學作家的原因之一。

二、詩有特殊性，但不在廣義的文學之外。

詩言志，詩主要是表達作者的主觀情感，這似乎已經(jīng)是沒有爭議的共識。事實上不只詩如此，一切文學作品說到底，都是在言作者的志、都是在表達作者的主觀情感。以和詩相對應(yīng)的敘事類文學為例，作者寫一個什么樣的故事、怎么去寫那個故事，將那個故事納入一個什么樣的倫理體系、讓它帶上什么樣的價值取向，都與作者的“志”和“主觀情感”息息相關(guān)。講故事就離不開人物、事件、情節(jié)、細節(jié)，塑造什么樣的人物，設(shè)置什么樣的事件，選取什么樣的情節(jié)、細節(jié)，這一切，也無一不與作者的“志”和“主觀情感”息息相關(guān)。

傳統(tǒng)的（也是經(jīng)典的）文學理論中有“小我”“大我”的概念。更多地言己之志、抒己之情是“小我”，要將“小我”融入“大我”才能提升作品的有效性，才能避免陷入對影自憐、孤芳自賞。借用之，成人作家寫兒童詩，如果要寫得有效，也必須將“成人我”融入“兒童我”，將“作家我”融入“對象我”；這應(yīng)該也是每個寫兒童文學、兒童詩的成人作家必備的理念和能力，不存在疑惑、沒什么糾結(jié)、也無須討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