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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長城》2020年第5期|王方晨:到福祝去(節選)
    來源:《長城》2020年第5期 | 王方晨  2020年09月23日07:27

    從仙人苑回來,康爺對人說,他牽掛家里那兩只綠頭鴨。仙人苑是兒子公司的工地,其實卻是塔鎮近郊一個叫李樓的小村,村中早年建有李仙人祠,供奉詩仙李白。因鎮上推廣合村并居,宅基地空出來就被搞了房地產。

    這世界,只有想不到,沒有做不到。

    康爺從年輕就愛做買賣,做過的買賣多了,販過驢羊火紙,遠走過張家口。有次出門半年沒回,家里遇上事,他老婆急得爬到屋頂上,向遠方哭著喊叫他的名字。他再不回來傻娘們兒就一頭栽下來了。但回來了還是要出去,傻娘們兒扯著不讓走。他說我一不偷二不搶,你怕什么?傻娘們兒說我要你在家過日子。他說我過不慣窮日子。就好像他祖上是老財。擠門口看的人,不禁哧哧發笑。傻娘們兒再拉著,就像離不開男人似的,這才松了手。

    不管騎自行車、拉地排車,或者背行李徒步去縣城車站,康爺每次出村都像去拯救世界。不可否認康爺本事大。寶琦剛從高中畢業,他就給起了五間大瓦屋,提前振了興,到現在也還是村里最好的房子。媒人踏破了門檻,就像全縣的好人家都在爭著將女兒嫁他。

    寶琦會挑,一眼挑了個自己滿意、爹滿意、他娘活著也會滿意的縣城西關幼兒園老師。談了沒倆月,回家說懷上了。康爺緊著就把婚禮給他辦了。一朝分娩,是個孫子。

    康爺不舍得出村了,出去半天就像半年。寶琦也不讓出去了。那時候寶琦就給康爺許下在縣城買樓。康爺心說,住樓能種菜園?

    孫子周歲,寶琦在城里租了房。康爺出村去城里看孫子,人們看著也像是去拯救世界。

    做了一輩子買賣,販雞販魚,能想到賣房子嗎?康爺沒想到。

    寶琦跟附近幾個村子的同學一合計,搞起了房地產。這買賣弄得可是有點大。當時康爺提心吊膽,又想到了張家口。多年沒走那么遠的地方了。

    一轉眼,寶琦不光自己在縣城有房,還給康爺在縣城的誠信廣場西邊買了套三居室。那房子康爺一天也沒住過。綠頭鴨哪里養?

    寶琦讓康爺去仙人苑看工地,他卻去了,去前托鄰居給喂養幾天。從仙人苑工地去縣城看孫子方便。

    仙人苑康爺本不想去,這才勉強去了一周。

    “怎么就回了?”村里少不了愛打聽的人。

    康爺不出門,人們就走上門來,其中一個綽號老采。

    村里的女人都不喜歡老采,因為老采很不正經。老采不像康爺,不時出門闖蕩。老采家藏祖傳古銅盆,他說得守著,就只在村里種地。對村里的女人,老采的方針是能摸就摸,絕不放過一絲可乘之機,所以女人們對他從沒好臉色。他來人家里,女主人不是掃地就是抹桌子。想喝她一口水,門兒沒有。來康爺這里不用看女人臉色,就顯得跟康爺很親近。

    “這小鴨。”康爺說。

    康爺眼里的“小鴨”,至少相當于一個年過半百的人,也就是說,跟康爺一個歲數。只見這“小鴨”,大大的骨架,肥嘟嘟的屁股,頭上綠毛鮮亮,一看就知道照顧得當。平時,康爺一有空就會去萊河撈些水草來,或者去萊河放鴨。

    康爺的眼神像是對“小鴨”說:“委屈了二位。”康爺在仙人苑住了一周,只在晚上回來過三次,綠頭鴨倒是天天入夢。

    老采也養過鴨子,但養的不是綠頭鴨。最多養過一百來只,是塔鎮良種站推薦的卡基·康貝爾鴨,多產,但不如綠頭鴨好看。康爺的綠頭鴨每走一步都像在扭秧歌,老采也能看迷了,但康爺的綠頭鴨不產蛋,因為都是公鴨。康爺養鴨只為消遣,像養鳥。寶琦的本事賽過爹,不用爹再去辛辛苦苦“拯救世界”了。

    “你沒那福。”老采說。

    在康爺回村的第三天,寶琦追了過來。寶琦說既然你舍不得綠頭鴨,那就帶上。康爺不理他。

    寶琦年紀輕,卻已是村里的大人物。他到了家,就有很多人湊過來說話。老采的兒子也在寶琦的公司做,老采也來。

    老采說:“仙人苑現挖個塘給你爹養鴨用,看他還有什么說的。”

    寶琦張張嘴,看看他爹,沒作聲。

    寶琦是個忙人,輕易不回村了。回村受難為,幫了這個,就得幫那個,又不能人人都幫。寶琦出村,就像逃出去的。

    從康爺家里傳來了叮叮當當的聲音。人們走去一看,原來他正在修理他家那輛燒柴油的豐收牌農用三輪車。生銹的零件,剎車片啦,踏板啦,擺了一地,三個輪胎全癟了,使人不敢相信它曾擁有的輝煌。過去,它為他家的興旺立下了汗馬之功。那時候,康爺駕駛著它,滿載貨物頻頻出村,就像去拯救世界,而如今,它被棄置在車棚里至少五年,已經發動不起來了。

    對康爺的舉動,人們表示迷惑。都知道康爺幾年前報考過駕校,當然是在寶琦督促下報的。寶琦準備給他買輛小轎車,他卻只學了兩天,因為受不了教練粗暴無禮的態度。本來他已是開得起小轎車的人了,這輛破舊的農用三輪車對他有什么用呢?要出行,不如他家的電驢子輕便。

    但康爺就是康爺,康爺重新把三輪車組裝起來,添了柴油,竟打起了火。試著開出車棚,到了街上,火又熄了。別人要幫一把,他不讓。傍晚時分,還是讓他把毛病找到了。然后在街上來回開三趟,就又開回車棚。讓他這一折騰,滿街都飄起柴油味兒。畢竟多年沒開動了,排氣管直冒黑煙。

    第二天,把綠頭鴨放到車斗上,就開出了村去。人們沒能馬上反應過來,忘了問他要去干什么,為什么還要帶著鴨子,就問老采是去仙人苑吧?老采說,他沒那福。老采也想不出他要去干什么。

    康爺一直往北開,經過了周小莊和張大莊,就拐上了公路。到達塔鎮,是早上八點半,這才離村半個小時。又過十幾分鐘,就到了縣城。去冬縣城頒發禁令,不允許三輪車進入縣城主要區域,以免有礙城區觀瞻。康爺繞到了偏僻的街巷,這樣就耽擱了時間。因為要尋找道路,速度減慢,路邊的人得以問他綠頭鴨賣不賣。

    鴨子模樣好,味道一定很鮮美,怪不得人會起饞。康爺不惱,鴨子卻像惱了,沖問話的人“嘎嘎”叫了兩聲。那人就笑著說,沒媳婦,脾氣倒挺大。他倒是認得公母。康爺不理他,自顧朝前開去。鴨子靜息下來,他卻感到身下的三輪車有點吵。

    這輛豐收牌農用三輪車購置于神舟五號載人飛船成功發射那一年。他頭天買來,第二天神舟五號就發射成功了,第三天就安全返回了。他本來沒想到會跟神舟五號有什么搭扣,都因老采話多,給聯系上了,就像他不買三輪車,神舟五號就上不了天似的。他對這輛三輪車的愛惜,應該不亞于綠頭鴨,可他過去從沒感到三輪車的噪音大。

    開到輪下這條路的盡頭,就又要拐到公路上去。康爺臨時改了主意,不走公路。公路上大卡車多,好幾次幾乎被大卡車逼入道溝。大卡車駛過,卷起的黃塵能把人嗆死。

    康爺選擇了一條柏油小道,車開過去,就發現了露珠在莊稼和青草葉子下面的閃光。等開到田野深處,康爺就將車子一停,下車去路邊水溝里采水草。

    水面上漂著槐葉萍,一簇簇蓮子草青翠欲滴。

    康爺小心蹲在溝崖,正采著,就聽到路上一輛農用貨車開過來的聲音。扭頭去看,見那車上載了足有十幾個人。一路說說笑笑,十分熱鬧。路窄,到了近前,就放慢速度從他的三輪車旁開過去。

    “帥老頭兒,跟我們走哇!”

    車上有人笑著招呼了康爺一聲。康爺看見是個頂著花頭巾的女人,下意識忙低下了頭。聽那花頭巾又對同伴們說:“我看這老頭兒還行。”

    “倒真是個帥老頭兒。”同伴們瞧了瞧他,“人家才舍不得離家呢。”

    “你咋知道他不是個光棍呢?”那“花頭巾”說,“你咋不知道他是個老綠頭鴨?”

    “綠頭鴨!綠頭鴨!”

    他們隨即發現了康爺三輪車上的兩只鴨子,就一起哈哈笑著叫起來。鴨子也叫起來。他們開了過去,一會兒就走遠了。康爺隱約聽到他們遺落在風中的議論:

    “真是個帥老頭兒。”

    康爺手里攥著水草走到路上,只覺臉上熱辣辣的。默默把水草投給綠頭鴨,腦子里想著那群人走過的情形。可他們也真是一群怪人哪。

    這天傍晚,康爺開著三輪車返回村子。人們感到康爺像是吃了敗仗,但老采不這么看。

    老采對人說:“老康心中有女人了。”

    康爺是在神舟五號發射前一年沒女人的。那時寶琦才上初中。等寶琦成家立業了,人們都覺得他該趁年輕找一個。女人還是有用的,至少能做伴。寶琦出息了,不用他再外出奔波操勞,他就養了兩只綠頭鴨,可綠頭鴨終究代替不了女人。老采和寶琦都給他介紹過,他不同意別人也沒辦法。看他的樣子他像是用不著女人了。

    老采相信自己的判斷,康爺這回出了趟門,一個女人就鉆到了他心里去。至于他去了哪里,不用問。問了他也不見得會說。

    其實康爺之所以今天返回,是因為三輪車停在路上怎么也打不起火來,自己在那里搗鼓到天快黑了,要不是一個過路的人幫忙,車子可能就得丟棄在野外。

    接下來的幾天,康爺閉門不出。

    幾天后,康爺重新出現在人們面前。如果不是肩上挎了一個布包,人們會以為他要去放鴨。康爺向村口走去,是過去幾十年里人們最熟悉的場景。

    人們突然明白過來,康爺又要去“拯救世界”了。與往日最大的不同,他沒挑擔子,沒拉地排車,沒騎自行車,沒開三輪車,只是趕著兩只興奮的綠頭鴨。等在前面的是宏偉的業績,作為助手的綠頭鴨,也將因此獲得主人慷慨的犒賞——各自迎娶一只小母鴨。

    走出人們視線不大一會兒,康爺就拐入了一條田間小路。這是一年里最明亮的天氣,陽光灑落到臉上,卻沒有一點灼熱感。周圍全是綠瑩瑩的大片莊稼地,路邊草叢里開著朵朵野花。康爺沒有急著朝前趕,而是從容坐下來,呼吸著田野上清新的氣息,好像是要體味一下世界的寧靜。這絕對是與在喧囂的公路上行進截然不同的。康爺滿意自己的選擇。他對鄉間的道路了如指掌。

    “這小鴨。”他說。

    天黑之前,只要能走到歡德寨就可以了。記得歡德寨有家車馬店,晚上可以住在那里。午飯就在大楊莊解決,布袋里有干糧,還有兩瓶礦泉水。至于綠頭鴨,田野上處處都是它們的食物,想吃草葉吃草葉,遇上水洼,還可以去捉魚蝦。

    只過了十幾分鐘,康爺就又開始了他的旅程。在趕到大楊莊之前,他幾乎沒在路上碰到一個人。趕著兩只鴨子在路上走,這樣的事情可不多見,一定會被人盤問。他不想回答別人的問題,就像他在自己村莊一樣。

    中午了,前面就是大楊莊。康爺找了片樹蔭,坐下來簡單地吃了頓午飯。一塊餅,一瓶水。鴨子早吃飽了,只是乖乖偎在他的腳邊,一聲不響地看著樹蔭外的田野。

    午后的困倦襲來,康爺眼前發生了怪事。一群花花綠綠的影子在田野上匆匆奔跑,有一個人還跑到離他不遠的地方,向他喊:

    “帥老頭兒,跟我們走哇!”

    他竭力睜著眼,想起身,卻沉沉的,動不了。想問他們要去哪里,嘴里也發不出聲音。他感到臉上發燒。活這么大,還從沒像這幾天一樣被人叫過。他甚至想要阻止任何人再這樣叫他。

    兩只鴨子“嘎”地一聲,好像看到了怪物。

    康爺一激靈,這才清醒過來。那群人倏忽間不見了,但他相信幾天前見過他們,只是沒發現那個頭包花頭巾的女人。

    正要動身,卻一眼看見了老采。盡管他頭戴一頂草帽,康爺還是認得出來。他急匆匆的,手拿一根長棍,像在追趕什么。

    到達萬福河邊的笸籮村,天色已昏黃。因為瀕河,村中飼鴨者甚多。街上四處皆是涌動的鴨群,估計康爺的綠頭鴨從沒見過這么多同類,就立著不動,有些發呆。康爺也怕它們被潮水般的鴨群沖散,就等那些鴨群走過去。

    “要去哪兒呀?”忽聽背后有人叫了他一聲。

    這回不假,是有人。回頭一看,正是那個“花頭巾”。

    還好,沒叫他“帥老頭兒”。他支吾了一下,才如實回答:

    “去歡德寨。”

    “天黑前你趕不到了。”“花頭巾”女人說著,向他笑了笑,“不如跟我們走吧。今晚我們在笸籮村有演出。”她又補充一句,“我們走到哪兒演到哪兒。”

    康爺恍然大悟,原來幾天前遇上的是家草臺班子。其實當時他就恍惚想到了一霎。

    草臺班子集中的當然是些天性愛熱鬧的人。老采也喜歡吼兩聲。老采不正經,愛唱的都是酸曲兒,張口閉口《小寡婦上墳》《串九州》。鄉間流傳的艷情故事,大多跟草臺班子有關。面對那女人的邀請,康爺也就局促了。

    那女人好像并不在意他答不答應,隨手把花頭巾從頭上扯下來。天光足可以讓康爺看清她的面龐。這是一個風韻猶存的女人,四十歲往上,也往上不多。

    自從寶琦娘死后,康爺好像就再沒看過女人。這時,綠頭鴨啄了一下他的鞋子,不知什么意圖。他覺得自己并不是看呆了。綠頭鴨的一啄,似乎提醒了他,他心里有一種莫名的羞愧。他甚至想到了為人不屑的老采。

    康爺不學老采。康爺得繼續趕路了。

    到不了歡德寨有什么關系呢?大地如此遼闊,哪里找不到一個能宿一晚的地方?

    女人向前走去了,沒想到又回了一下頭。

    “走哇。”女人說。

    康爺像昏了頭,不知不覺就跟了上去。那女人邊走,邊把花頭巾扎到脖子上。

    “缺吃缺喝不?”女人問他。

    康爺遲疑了一下,沒作聲。

    “那好。”就像康爺回答了一樣,她說,“不缺吃不缺喝,就該樂呵樂呵。”又問他哪莊的,他還是沒開口,她就說自己是馬套莊的,“我從小就迷上了唱歌。沒了死鬼,再沒人能管我,我就跟人搞了這個班子,農閑的時候唱唱跳跳。餓不著就行。”

    康爺知道馬套莊,不是塔鎮的,是沙河西馬廟鄉的,還隔著魚山鎮。

    在村中一片空地上,一幫人正忙著搭臺,還有一個年輕人在旁邊玩直播。看到康爺和那女人走來,就都笑著說,“肥貓”,有你的,到底還是把這帥老頭兒給“叼”了來。

    他們叫她“肥貓”,康爺一愣。看這女人只能算豐腴,并不肥胖。

    “肥貓”說,人家是要去歡德寨的。

    人們就說去什么歡德寨呀,跟我們在一起多歡樂,人民群眾也需要。

    “新人,新人,馬套演藝團又添新人!”玩直播的年輕人說著,就把鏡頭調過來。

    康爺有些不知所措,“肥貓”忙擋在他前面,示意年輕人不要拍。看康爺駐足不前,就把他領到戲臺一側。

    “憑這老頭帶著兩只鴨子,就知道跟我們是一號兒的。”康爺聽到那些人這樣說。

    這倒叫他定了定心神。是啊,他也算是走南闖北,見過些世面的。趕著兩只鴨子滿世界游蕩的人,有幾個呢?除了他,一個沒有。

    即便幾天前往返了一次,康爺也沒能確定這次的旅程能有多長。或許很短,或許沒有盡頭,永不會到達,誰知道呢。更不要說時間,多長,多短,同樣不緊要。也許兩天,也許三天……過了歡德寨,還有羊山鎮。過了羊山鎮,還有黃橋莊、玉皇廟、岔路口。起初他開著三輪車上路,那倒是很快。他改為步行,不光是因為怕吵,還因為自己心里其實想要莊重地一點一點地靠近目的地。

    如今的康爺,再也用不著背負著全家的生計辛苦出門了。寶琦掙下的就夠全家幾輩子用的。他這個年紀,換一個人,都還在忙碌著。不是他貪圖清閑,是寶琦不讓干。

    既不缺吃,也不缺喝,康爺的腳步可以再輕一點,再慢一點。這倒與身邊這群只圖玩樂的人類似。

    像是很突然,康爺想到自己是跟一個女人在一起。那女人離他那么近,幾乎挨到了他的身上。從幾天前他遇上這群人,雖然只是對她一瞥,就已經感到了挑逗的意味。剛才那些人調笑聲里,也充滿了曖昧。顯然康爺還沒做好準備。

    其實,從一見到“肥貓”的那些同伴,康爺就已心生悔意。如果不跟著“肥貓”來,這會兒可能渡過萬福河去了。怎么發昏了呢?但他終究不是老采。他若有老采一小半的花花心腸,也不會鰥居這么久。況且,他還沒忘自己此行的目的。

    “‘肥貓’,躲這兒說悄悄話來了。”這時,就聽一個人走過來打趣道,“放心,咱可不會壞了姐姐的好事兒。”

    “憋啞巴了你!”“肥貓”朝他踢一腳,沒踢到他身上,他哈哈笑著走開了。“你喝酒嗎?”肥貓又問康爺。

    “喝一點。”康爺勉強說,“也就二兩。”

    “跟你喝酒一樣的。”“肥貓”說,“不瞞你說,我參加過省電視臺的農民歌手大獎賽,老頭子還在的時候。最好的成績是得了個小組第三名。山外有山。回到馬套莊,人們就叫我‘瘋貓’。你看我。”她把下巴頦抬起來,探給康爺看,問他,“我長得像不像貓?”又猛地扭過臉去,“別看了,老了。團里人才叫我‘肥貓’。叫我‘瘋貓’‘顛婆子’也沒關系。你五十幾?”

    “五十三。”康爺勉強說。康爺低頭看他的正在一旁玩耍的鴨子。在這里,它們竟一點也不感到陌生。

    “還年輕。”“肥貓”說,“比我還少一歲。”說著,輕輕嘆了口氣,“那時候,我是說在舞臺上,就跟喝醉了酒一樣,整個人都變了。你想想……你不想試試嗎?你想想,在舞臺上……完全放得開,你還是你嗎?”

    “我,我不會……”

    “二奎!”“肥貓”招呼一個長著大核桃眼的瘦子。等他走過來,“肥貓”就說,“我把老頭兒交給你了,你們弄一個節目來。”

    康爺已經慌了。二奎對他上下打量一下,又看看他的鴨子,就說:“跟我來,‘梁山伯。’”

    “你聽二奎的就是。”“肥貓”對康爺說。

    ……

    王方晨,山東省作協副主席。著有長篇小說《老大》《公敵》《芬芳錄》《背后》《老實街》《花局》,作品集《王樹的大叫》《祭奠清水》《北京雞叫》等,共計800余萬字。作品入選多種文學選本及文學選刊,并譯介為多國文字。曾獲《小說選刊》年度大獎、百花文學獎、《中國作家》優秀短篇小說獎、齊魯文學獎、泰山文藝獎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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