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不住的藝術
隨著國內疫情得到有效控制、形勢逐漸好轉,全國不少地區的演出場所在充分做好防疫措施的情況下,正在有序恢復開放。盡管還有嚴格的人數上限要求和防疫舉措,但是演出機構、劇場和觀眾都為這次時隔近5個月的“回歸”充滿了期待。畢竟,因為新冠肺炎疫情按下的“暫停鍵”給整個演出市場帶來了不小的沖擊和影響。這期間,劇院全線關閉,演出全盤取消,預售全部退票。在沒有觀眾的日子里,在沒有舞臺的等待中,戲劇人沒有退縮,他們積極尋找戲劇在這個特殊時期的存在方式,用走下舞臺、走出劇場、走向公益等藝術表達的新途徑,實現了戲劇與當下、戲劇與觀眾、戲劇與時代的一次次“對話”。回顧上半年中國戲劇獨特的存在和實踐方式,雖然包含著戲劇從業者們面對現狀的不得已選擇,但卻用真誠的付出和執著的堅守證明了戲劇存在的價值,用一件件帶有時代印記的作品凸顯了藝術與人密不可分的關系,也為疫情之后戲劇如何更好地走近觀眾、面對市場積累了寶貴經驗。
走下舞臺
疫情的發生讓計劃中的戲劇節、邀請展、新老劇目的上演等按下了暫停鍵。但與此同時,一種新的隔空交流的“云”方式開始漸漸興起,從云課堂到云聚餐、云展覽、云畢業等,虛擬網絡空間里的“云端”生活成為人們重要的生活內容。各門類藝術也或多或少開始了云端嘗試。作為最需要與觀眾現場交流的戲劇,是否適合從創作到接受“云”道路?戲劇人也開始了嘗試。雖然不能到現場欣賞演出,但“云端”線上方式還是能夠在一定程度上滿足欣賞需要、部分實現心理代償。“云端”戲劇主要以兩種形式進行:優秀劇目影像資料播放與網絡直播。
戲劇界的線上影像播放開始的比較早。自3月初開始,保利劇院推出的“保利云劇院”,即在戲劇板塊中放映《北京人》《新原野》《明年此時》等作品,拉開了“云端”戲劇序幕。3月中旬,開心麻花團隊《賊想得到你前傳》也于線上“喜劇場”正式開演。應該說,業內實力雄厚的保利劇院和民間影響力巨大的開心麻花團隊都非常敏銳、及時地調整了演出計劃,在回饋觀眾和市場保溫中找到了權宜之計。兩個月后,文化和旅游部策劃了一組題為“國家級的‘云端’藝術盛宴——2020年全國舞臺優秀劇目網絡展演”的活動,遴選了22部舞臺劇在官網播放,題材豐富、類型多樣。有網友驚呼:“一票難求的現象級作品竟然能在網上看到了。”
較之于歌曲、器樂、舞蹈等藝術作品的創作和排演,戲劇結構復雜、人員需求多、耗時長,因而疫情期間大型作品在排演上有難以克服的困難。但是戲劇人沒有停下腳步,不能排大戲,就排“小”戲、組織劇本朗讀會或進行戲劇片段表演,并以直播形式與觀眾完成時空共享。直播雖然不能取代劇場的直接觀演,但其現場感和即時性也在一定程度上彌補了觀眾的遺憾。與影像資料回放相比,直播是更受觀眾歡迎的形式,在“在線”就等于“在現場”的特殊情境下,只要時間允許,觀眾更愿意在第一時間以“目擊”形式獲得欣賞的快意。4月5日、6日,由廣州大劇院聯合騰訊視頻藝術頻道推出的首部線上戲劇《等待戈多2.0》(導演王翀)以直播形式問世。這是一部從策劃到選演員、排演再到演出都“零接觸”的線上戲劇。甚至表演都是在北京、武漢、大同等三個不同空間進行的。一個月后的5月9日,依然是廣州大劇院,特別策劃了十周年慶生活動“10小時云聚薈”網絡直播,包含歌劇、音樂會、戲劇、舞劇等,收獲了7400萬次的點擊量。
在網絡直播的“云端”戲劇中,北京人民藝術劇院建院68周年的戲劇片段演出無疑是濃墨重彩的一筆。雖然此前北京人藝的“云上劇場”也接連推出過經典話劇劇本朗讀直播活動,但都沒有這次直播獲得的關注度高。這場有500萬觀眾觀看的直播,在久別重逢的激動中被賦予了神圣感。首都劇場舞臺上的演員們面對空空的觀眾席,進行了一場沒有觀演交流的現場表演。在直播平臺上,觀眾則通過彈幕不斷評價交流欣賞體驗。除了戲劇表演本身,北京人藝讓演員們重返舞臺、并進行網絡直播、且使用流行的彈幕反饋等方式,既是應對疫情的一次恢復性嘗試,更是一種社會責任、一份藝術情懷。國家大劇院的“云端”活動開始的也很早,但主要集中在抗疫歌曲、音樂欣賞、藝術微課堂等內容上。終于,在觀眾“云看劇”的呼喚中,7月18日,國家大劇院版《西望長安》被放到了觀眾播放列表中。
疫情的沖擊讓觀眾無法走進劇場,卻讓戲劇從線下走到了線上。雖然影像資料播放與網絡直播都不能創造現場觀劇的劇場氛圍,但線上藝術比傳統藝術覆蓋面更廣、更易普及,對于劇院形象建設、公眾平臺拓展、疫情后重啟演出市場等,都能起到相應的輔助作用。
走出劇場
處在疫情防控階段,劇院演出的恢復時間成為一個未知數,戲劇人只能不斷重新調整演出計劃。在這種情況下,一些不愿坐等的戲劇人開始了更有行動性的實踐,讓戲劇走出了約定俗成的封閉式劇場。2020年上海“表演藝術新天地”藝術節推出的小型戲劇、孟京輝的大型浸沒式戲劇《成都偷心》等,都是突破劇場空間局限的藝術實踐。
負責上海“表演藝術新天地”藝術節策展的是“愛丁堡前沿劇展”團隊。“愛丁堡前沿劇展”被無限延期,策展人袁鴻、水晶便將精力與熱情投注到更富挑戰性的項目上。因為這是2020年第一個如期在線下舉辦的藝術節。從確定策展方案到6月18日順利開幕,策展團隊在46天里完成了所有籌備工作。在10天時間里共有20個劇目展演,劇目規模都不大。其中,普通觀眾參與的聲音劇場作品《回家》,是以上海援鄂醫生、網絡博主更新的日記為素材的一次劇本朗讀,效果非常感人。光影偶戲作品《尋狗記》則充滿想象力,由1個投影儀、68個手工雕刻剪影、10個景片共同展開了一場太空漫游。在這些富于創意和參與度的表演中,藝術家們走出封閉的劇場、走上流動的舞臺,與觀眾近距離互動,觀眾則擁有參與或不參與的選擇自由。無論對于藝術家還是觀眾,這種體驗都是新奇而有魅力的。
比起這些小戲,孟京輝的浸沒式戲劇《成都偷心》以網狀結構編織了類似平行宇宙的演出現場,觀眾自主選擇進入哪一個“宇宙”,每個“宇宙”里的故事和體驗都不相同。2019年,《成都偷心》曾走進地鐵,今年復演后則將猛追灣一條近400米長的巷子作為流動的浸沒式劇場,讓路上的行人與戲劇遭遇。并且,這種嘗試與疫情的關系并不那么緊密,而是顯示著一種新的戲劇美學觀念。其實,走出劇場并非新鮮嘗試。無論我國早期的活報劇、廣場劇、茶館劇,還是謝克納提出的“環境戲劇”,都不是在正式劇場里演出的作品。疫情前我們也不乏街頭或非劇場空間的表演,但多是一些戲劇節的熱場表演或助興節目。環境戲劇不等同于室外表演。在當下生活中,我們從來不乏室外表演,尤其在旅游城市,譬如張藝謀、王潮歌策劃的山水實景“印象”系列等。但因為這些表演商業色彩濃厚,且缺乏觀念或形式創新,雖然有觀有演,往往不被納入戲劇研究范疇。此外,古北水鎮長城劇場、烏鎮詩田廣場、水劇場等露天劇場的演出也不屬于環境戲劇范疇。因為雖然室外環境會給戲劇演出帶來不一樣的效果,但對作品整體構思和表演方式影響不大。與商業化的“印象”類型演出和室外劇場演出相比,近些年偶爾出現在街道、公園、工廠廠區、商業區里的演出,則的確在向環境戲劇靠攏。尤其在李建軍、王翀等年輕一代導演那里,“走出劇場”早已經作為戲劇與社會發生關系、戲劇發生美學嬗變的突破口。
從以往的戲劇實踐看,“走出劇場”并非疫情的產物,但疫情確定推進了“走出劇場”的可能。或許,有戲劇表演和觀眾的地方就是劇場。那么,疫情逼迫下離開封閉的傳統劇場空間的戲劇演出,也可以被看作戲劇人開辟、創造的新劇場。在這個新劇場里,可能會發生對傳統劇場戲劇的藝術重構與美學革新。
走向公益
疫情前,人們談論戲劇時經常會提及“票房”,而疫情以來,這個詞已經被“公益”替換。2020年上半年,公益放映、公益演出、免費欣賞等成了戲劇活動的關鍵詞。戲劇人的這種選擇首先是社會情懷使然,其次是藝術家有表達的需要,再次則出于培養觀眾群的長期考慮。
在等待大幕重啟的時間里,國家院團和藝術家們不想束手無策,出于“做點兒什么”的責任感和使命感,他們更愿意以“公益”的形式表達社會關懷。對肩負責任的國家院團和心懷關切的藝術家來說,損失不是坐等的理由,行動才是積極的應對。于是,國家大劇院、保利劇院、廣州大劇院、北京人藝、“開心麻花”團隊、上海“表演藝術新天地”藝術節等都在推出公益演出。這些業界大名鼎鼎的院團演出票價歷來不菲,對于普通觀眾來說,公益演出的確是難得的福利。讓觀眾感動的是,即便在自己寒冷的時刻,戲劇藝術工作者們也沒有放棄給他人送去溫暖,即便在黑暗中,也在向光仰望。而他們所做的一切,憑借的是社會情懷。
除了“做點兒什么”的責任感,藝術家們也有自我表達的精神需要。藝術是人類與天空、大地對話的最直接的媒介,藝術家的天然敏感注定了他們有更強烈的自我表達需要。在各行各業渴望復工、學生渴望復課的階段,藝術家們在對藝術的熱愛、對觀眾的渴望中希望有所作為。這種作為是自我實現的需要,不為名、不為利。因此,只要有平臺,他們便愿意從事公益活動、參加公益演出。只要有一方舞臺、有數位觀眾,藝術從業者就能被激發藝術創作的沖動、就要接受觀眾的檢驗,就會呈現莊嚴的演出。
疫情前,也許沒有任何一個時刻,觀眾感到自己對藝術如此需要。5月13日,人民網微博做了一個“你最想去的場所是哪里?”的小調查,三天后的統計結果是:在參與調查的3.1萬人中,1.5萬人選擇了“劇院”。如果不是長達半年的限制,沒有人知道觀眾對劇院的需要如此迫切。公益戲劇一方面部分彌補了觀眾不能到劇院的遺憾,另一方面也是對觀眾熱情的回饋。同時,公益演出對于未來劇院開放后市場回暖、觀眾回流顯然也有所助益,對于培養新的觀眾群體的潛在影響也不可估量。即便不能與劇場演出等同,公益演出所體現的社會情懷、藝術表達及對觀眾的影響,其實已經成為了社會正常運行的標志之一,成為健康、健全的社會生活的風向標和定心丸。
一場疫情,讓戲劇暫時停下了腳步,卻讓我們看到了關不住的藝術和有所作為的戲劇人。在大幕重啟的時刻和未來的戲劇時光里,這些都值得銘記與回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