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成為人類文明的“雙翼” 藝術與科技共同進化了幾千年
藝術與科學,一個是人類對“美”的感性表達,一個是人類求“真”的理性探索,看似迥然相異的兩種認知方式,如今正以越來越多樣化的方式融合在一起。
疫情發生以來,人們看到藝術不可避免經歷著的這一連串變革:不僅“云觀展”“云直播”“云交易”等得以實現,藝術的生產創作同樣面臨著迭代,其中對藝術網絡化、數字化的新思考,成為不少藝術家探索的焦點。而這些改變的發生,均得益于科技的日新月異。
今年3月,潮流藝術家KAWS聯手英國Acute Art藝術工作室推出了全新藝術形式的作品《EXPANDED HOLIDAY》,利用AR技術通過App將其呈現在觀眾面前。此前KAWS有過名為《HOLIDAY》的系列作品,將其創作的COMPANION形象——一個有著“××”形雙眼的潮流卡通形象融入現代化城市風光之間,形成一種獨特的潮文化氣質。而這一次,KAWS將這個項目從線下轉移到線上,將AR形式的COMPANION“放置”在紐約時代廣場、巴黎盧浮宮金字塔、倫敦千年橋、東京澀谷路口等12處遍及五大洲的地標處,人們只需在Acute Art App中打開攝像頭,接近特定地點,便可看到這個雙手捂住眼睛、身體懸空如在俯身飛行一般的可愛卡通形象,并任意拍照。這種形式讓全球的粉絲大開眼界。考慮到許多人受疫情影響只能居家隔離,KAWS還提供了25件高1.8米的收藏級AR形式COMPAN ION雕塑作品,購買擁有之后,便可無限期地通過App將其放置在生活中的任意場景進行拍照,或者隨時轉售。
拉斐爾·巴斯迪德自居家隔離起,利用新媒體和編程技術,每天以線上創作的方式記錄日志,形成了一個還在持續擴充中的《禁避技術》作品,成為藝術家在deadline消失的疫情期間,自我激勵保持創作活力的典范。泰佳·布萊恩和山姆·拉文合作的作品《快點好起來!》則是一張包含20萬條祝福信息的大型電子賀卡,這些祝福信息皆來自一個頗受歡迎的醫療眾籌網站,藝術家意圖通過這樣一件共享的藝術作品對當地健康團體議題展開反思。
身處柏林的新媒體藝術家aaajiao在疫情期間進行了藝術品完全“cyber化”的探索與嘗試,試圖讓互聯網中的數字作品不再像“玻璃球里的圣誕節”,而有一種更符合互聯網理念和數據流動方式的形式。他利用一款疫情期間在全球范圍內大火的游戲創作的項目,每周邀請一位玩家到自己的島上通過語音或文字的形式交換故事和體驗,從而形成一種不受物理世界限制的有趣藝術形式。受到互聯網公司對下沉市場挖掘的啟示,aaajiao還通過開發基于區塊鏈模式的“可分發的在線項目”,意欲探索豐富網絡化藝術生態、構建虛擬產品價值體系的有效途徑。無獨有偶,a2p網站便建立了一個供藝術家分享并交換創作的平臺,盡管作品全部以數字化的形式呈現,看似可以隨意下載并無限復制,但正是基于區塊鏈中“高度唯一性”和“不可篡改性”的特點,使得只有遵守規則、在系統中被記錄下來的交易才是真正意義上的擁有。這看似近乎悖論的規則,或許真會成為將來藝術順應互聯網連接潮流的新趨勢。
在越來越講求“跨界”的當今,藝術正與信息技術、人工智能、生命科學、新材料等諸多領域發生熱情的碰撞,以全息投影、增強或虛擬現實等日新月異的形式,帶給世人真與美的視覺盛宴。可以肯定的是,科學和藝術這兩種使人類薪火相傳的文明向度,如一雙翅膀般,還將帶我們飛向更遠的未來。當然,我們也實應追根溯源,探尋科學與藝術交融發展的歷史,才能更好地把握當下、塑造未來。
藝術與科學,如同文明的“雙翼”,缺少任何一面,人類都無法以矯健而優雅的身姿飛行于歷史的長空。在數千年文明歷程中,這二者是怎樣攜手走來,又碰撞出了怎樣的火花?
【愛琴海岸的數字理想國】
古希臘人將對數字與和諧比例的理解與知識,總結為“黃金分割”“阿基米德螺線”等規律,應用于藝術創作
當你看到塵封于冰川中數億年的鸚鵡螺化石上,那極致優美而精確的螺紋與線條;當你漫步在花叢中,不經意窺探到蜜蜂井然有序的六邊形蜂巢;當你看到冬日的雪花落在玻璃上,一圈圈剔透的晶體次第融化……定會感嘆,造物者真是深諳至高美學的藝術家,又是掌握自然妙理的科學家,在一片混沌之中創造了美的秩序。而古希臘人或許最先感受和總結了這樣的秩序與美感,并應用于藝術的創作。
起初,古希臘人接受從古埃及和兩河流域傳入的“正面律”雕塑,形成了一種帶有程式化微笑的刻板雕塑形式,即“古風式”雕塑。這種雕塑并沒有脫離古埃及和兩河流域的程式,對人體形態和比例的刻畫尚難談精確優雅。然而,似乎是愛琴海岸宜人的氣候滋養了古希臘的民族靈魂,使他們在西方文明的“童年時代”具有觀察和理解自然的純真之眼,形成了外觀宇宙、內省自身的哲思氣質,并在對自然事物中“數”的探索中窺見了一瞥宇宙的真理。他們將對數字與和諧比例的理解與知識,總結為“黃金分割”“阿基米德螺線”等規律,應用到了雕塑和建筑之中,盡管許多作品已經遺失,我們還是可以從古羅馬時期的復制品中感受到那種無與倫比的端莊、優雅與經典。普拉克西特列斯的《赫爾墨斯與小酒神》、米隆的《擲鐵餅者》以及希臘化時期的《米洛斯的阿弗洛狄忒》都是為人們所熟知的經典作品,而波利克萊托斯更是將研究雕塑比例的著作《范式》與實體作品《持矛者像》結合,為后世樹立了典范。
古希臘人在那樣久遠的年代,是如何精確獲得人體比例結構的呢?太多文獻和遺產如同寶藏沉沒于歷史的流沙中,不可復得。好在我們還能從文藝復興時期重新整理的古典文獻中,對那段偉大的文明窺見一二。
【點亮黑暗的復興之光】
透視法和解剖學的發展使精確描繪物體比例、遠近及人體表現變為可能,將藝術與科學的交融帶入新境界
如果說歐洲歷史上有一個時代如同第二次“鴻蒙開辟”般雄偉和震撼心魄,那毫無疑問是文藝復興時代。跨越千年中世紀,意大利人文主義者經由阿拉伯學者之手從古典時代“帶回”的遺產如同一道文明之光,刺破了中世紀的黑暗與混沌,點亮了社會對人現世價值的關注,也帶來了藝術和科學的空前復興。這時的藝術與科學完全不是對立的,科學家需要畫家為他們的論著繪制插圖,藝術家也必須掌握科學知識才能準確理解和描繪可見世界,二者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在藝術與科學的交融發展中,透視法和解剖學的發展扮演著舉足輕重的角色。在透視法發明以前,藝術家們未能以準確的比例關系表現外部世界,經常出現人和建筑物同等大小的情況。15世紀初,佛羅倫薩的建筑家菲利波·布魯內萊斯基發明了一件光學儀器,并以此設想出一種再現建筑物的幾何學方法,即透視法,這一方法也在20年后由著名人文主義者阿爾貝蒂在《論繪畫》中重新闡釋。透視法的出現使得畫家可以更加精確地描繪可見世界物體的比例、遠近關系,進而在二維的平面表現讓人信以為真的三維世界圖景。另一方面,人體解剖學的發展也使得藝術家對人體的表現效果有了質的飛躍。在中世紀,人體解剖受到宗教的限制,畫家和雕塑家也不便公開表現裸體形象,而當必須展示如釘在十字架上的耶穌形象時,只得描繪一具比例失真的簡化軀體。到15世紀,揚·凡·艾克、韋羅基奧和達·芬奇等藝術家在研究古典范式的基礎上,又與時俱進地采納當時醫學發展帶來的解剖學新知識,并應用于藝術的創作,使對人體的表現更加精確而優美。我們可以從一尊中世紀的基督像和文藝復興時期雕塑巨匠米開朗基羅的《大衛》的對比中,感受到這種變化。
達·芬奇是文藝復興的集大成者,盡管常以畫家的身份被世人熟知,可繪畫不過是他研究和表現世界的諸多方式之一,他的涉獵范圍極廣,遍及解剖學、流體動力學、天文學、幾何學、光學、地質學等領域,幾乎無所不包。如此天才的出現自然有個人的因素,但同樣與時代環境分不開,天才亦需要站在巨人的肩膀上才能看得更高遠。今人以“文藝復興式人物”指代全才,而在那樣一個藝術與科學空前復興、學科之間不設界限的輝煌時代,天才的出現似是必然。
【通向現代的七彩橋梁】
印象主義、點彩畫派等層出不窮、百家爭鳴的藝術潮流,可謂不同程度受到當時色彩理論研究新成果的滋養
偉大的科學家牛頓不僅使人類的科學天翻地覆,也在不經意間推進了藝術的飛躍。1666年,當在家休假的牛頓用三棱鏡將陽光成功分解成七色光時,他或許不會想到這一發現將成為藝術中色彩運用方式的里程碑。
在牛頓進行色散實驗之前,西方文明對色彩的認識基本還停留在亞里士多德理論的階段。這種色彩學說認為色彩是物體表面的固有屬性,又與土地、水、火、空氣的元素學說相對應,而對色彩的劃分則幾乎完全是基于感性經驗。文藝復興時期的人文主義者和藝術家基本沿用了亞里士多德學派的色彩學說,盡管達·芬奇通過觀察與創作的探索發現了某些色彩的襯托關系,但尚未形成科學理論。
牛頓的研究第一次將人們對光和色彩的認識帶入了科學理性的境界,其后托馬斯·楊、亥姆霍茲等科學家發揚了牛頓的理論,提出了三色學說并闡釋了人眼受不同波長刺激而感受到色彩的機制,而尤以1839年謝弗勒爾發表的《色彩共存與對比法則》對藝術創作的影響最為深刻。
莫奈等印象派畫家便在繼承德拉克洛瓦、透納等畫家理念的基礎上,又廣泛接受時下色彩理論研究的新成果,從而創作出表現豐富光影與生動色彩的畫作;新印象主義的喬治·修拉更是根據色彩并置的關系和雙眼成像機制創立了“點彩”畫派,以排布在畫作上的大量純色小點來表現人眼所見。
印象主義打破了學院派的固有色調和程式,以戶外創作的方式將光線和色彩的直觀印象入畫,是形式主義的發端,像一座連接古典與現代的七彩橋梁般,開啟了藝術的新風潮。自那以后,各種“主義”層出不窮、百家爭鳴,人類的藝術世界也日益豐富起來。
【科學大變革讓藝術百花齊放】
進化論、精神分析心理學、非歐幾何……這些科學理論多少改變了藝術家觀看和再現外部世界的方式
19世紀末20世紀初是一個科學和藝術大變革的時代。在科學方面,達爾文的進化論顛覆了傳統的上帝造人學說,剝奪了人類宇宙中心的地位;弗洛伊德等人的精神分析心理學發掘了埋藏于人類夢境與潛意識的圖景;亨利·龐加萊的非歐幾何,讓人們看到了高于傳統三維空間的新的可能性;而阿爾伯特·愛因斯坦的狹義相對論則質疑了人們對時間和空間的固有認知……這些科學理論都或多或少地改變了藝術家觀察和表達外部世界的觀念,形成了立體主義、超現實主義等新流派。
1907年,身處巴黎的巴勃羅·畢加索和喬治·布拉克借鑒非洲藝術,并效法運用小色塊描繪自然的保羅·塞尚,用有機結合的矩形、圓形、立方體完成畫作,建立了撼動整個20世紀藝術的立體主義,而后數學家普林塞也加入了立體主義的團隊,向藝術家介紹了由龐加萊拓展的非歐幾何及四維空間的新知識,為立體主義運動帶來了科學依據。康定斯基、馬列維奇等藝術家表現的抽象畫面,常常是借鑒了各種鳥瞰圖及科學攝影,如顯微鏡下的細菌或晶體、天文望遠鏡中的星體等。神經學,尤其是精神分析的發展,使藝術家開始關注人的夢境與無意識,催生了夢幻般的超現實主義作品的出現,其中尤以薩爾瓦多·達利最具代表性。他對科學有著濃厚的興趣,關注量子力學、數學和遺傳學的最新發展,其在“微粒子時期”創作的《原子加拉》、以及受遺傳學和DNA理論的啟示創作的《加拉-達利-脫氧核糖核酸-向克里克和沃森致敬》,都是既富有藝術之美、又蘊含科學之真的典范佳作。
【藝術與人類共同進化】
人工智能的發展正在一步步打破生物與機器的界限,在“意識層面”顛覆人們對藝術的傳統認知
生物科學若從人類解析基因奧秘來算起,實屬一門年輕的科學,但它卻深刻地影響了人們的認知以及藝術的創作。卡克在2000年利用基因工程創作的《綠色熒光蛋白兔》試圖引發人們對于轉基因動物的討論。而受進化論與基因學的啟示,藝術平臺Artsy創立了“藝術基因組計劃”,以材料、流派、題材等超過550項“藝術基因”對藝術品進行管理。當然,生物科學更大的影響在于與計算機科學的交融所促成的人工智能的發展,正在一步步打破生物與機器的界限,在“意識層面”顛覆人們對藝術的傳統認知。科技“奇點”的臨近,將使得藝術與人類共進化。
“奇點”本是霍金在天文學中提出的概念,后被未來學家雷·庫茲韋爾借用提出“科技奇點”的概念,代表人工智能全面超過人類的那一刻。試圖阻止科技發展的洪流如同螳臂當車,我們要考慮的只是該如何應對。繼Alpha Go在復雜程度極高的圍棋上戰勝人類冠軍后,人工智能在藝術方面也開始嶄露頭角,2018年10月,佳士得首次拍賣人工智能創作的畫像,便拍出43.25萬美元的高價,遠超預期。完成這幅《愛德蒙·貝拉米肖像》的人工智能,背后是三位法國年輕人,他們將從14到20世紀的1.5萬張肖像畫導入程序,“教”它理解肖像畫的規則,從而創作出這件作品——描繪了一個穿著黑色禮服、露出白領子、似乎在手插口袋的微胖男子,筆觸模糊而朦朧,作品右下角還有其所用算法的“簽名”。無獨有偶,科技巨頭如谷歌和微軟也在爭相研發藝術人工智能:谷歌2015年發布的“深夢”程序賦予計算機能夠深度學習的人工神經網絡,能夠在學習圖像后完全背離人的預想而自主創作出如夢境般奇異的作品,而微軟的人工智能“小冰”更是僅憑文字描述就可以作畫……盡管這些畫面還遠不及人類藝術大師的作品那樣和諧雋永,但按照尤瓦爾·赫拉利在《未來簡史》中的說法,人類的思維也不過是一堆算法的話,那么人類創造的人工智能以更高效的算法追平甚至趕超人類,恐怕也只是時間問題。一旦人工智能有了自主學習和吸取經驗教訓的能力,其創作的藝術將會讓我們刮目相看。
科技的飛速發展正帶著人類在向“后智人時代”邁進,強人工智能、生物科學、納米科技、量子物理等的發展會大大擴充人類感官的邊界。我們需要做的,或許就是堅持人類的主體地位,竭力避免落得“失控”的境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