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劇《深海》:塑造優秀知識分子的典型形象
話劇《深海》是一部編劇、導演、表演、舞美、作曲都很出色的劇作,其人物刻畫的真實性、情感表達的穿透力、藝術呈現的流暢感,反映出的是創作者們奮力打造此劇的精心和劇作整體藝術品質的上乘。
《深海》通過講述黃旭華隱姓埋名三十載,帶領我國核潛艇研發團隊,嘔心瀝血打造國之重器的故事,揭示其肩負重任卻歷盡磨難,仍無怨無悔奉獻于國,這樣一種中國優秀知識分子特有的性格邏輯、非凡的情感歷程與深厚的文化脈絡。而科學思維與藝術思維的齊頭并進,是這部劇作的致勝之處,即通過核潛艇深潛300米這一極限試驗行動為貫穿,采用多重切割的方式,不斷回視和再現主人公從接受核潛艇的研發任務,到出色完成這一神圣使命所經歷的各種典型生活場景,來反映其如何承載受命之重,笑對人生之難,忍受情感之痛,而達于事業之巔的過程。這種結構方式既打破了過去常見的線性敘事模式,又使其間經過精選的人物有意味的生活片段,實現了緊湊自然而又縝密有機的銜接,從而扣人心弦、感人至深地完成了對于劇作主題意旨的深刻開掘,對于主人公獨特形象的成功塑造。
劇作的主線清晰而完整,即將黃旭華個人的命運同中國當時的社會歷史發展現實相結合,使這部劇具有了鮮明的時代特征和思想含量。在漫長的30年時光里,黃旭華深切體會國家令其涉足乃至擔綱研發大國重器所包含的對他的那份信任與倚重,使之欣然而往并攜妻子同行,從此走上隱姓埋名之路;當蘇聯人背信棄義撤走全部專家時,他表現出作為一個主人翁的罕見焦急;當世界核潛艇大國嚴密封鎖相關資料與技術時,他在異常艱難的困境中表現出探索精神;是踩著美國、蘇聯的腳印分三步走確定中國核潛艇的艇型,還是一步到位地將其設計成“水滴型”的激辯時,他力排眾議地堅持了自己的正確主張;動亂年代中遭受沖擊靠邊站也不能改變其初衷,在豬圈里仍堅持進行核潛艇的研究;一旦核潛艇放大樣組裝遇到難題時,他又迅速將個人恩怨冷暖擱置一邊,急切地要去幫助解決問題;他隨核潛艇下潛300米進行極限深度的試驗,蘊含著艇毀人亡的極大危險,這是世界上核潛艇總設計師親自下水做深潛試驗的第一人。這一樁樁一件件的戲劇性呈現,都生動形象地體現和詮釋了黃旭華忍辱負重、九死未悔、為國奉獻的性格特征和精神境界。劇作在這一系列情節的背后所表明的是,雖然隨著國家形勢的改變,黃旭華的處境和心境也發生著這樣那樣的變化,但不管時代的背景發生怎樣的改變,個人的命運經歷怎樣的坎坷,他都始終堅持信仰初心不改,篤定自己的努力方向,讓世人于無聲之處聽到的是振奮人心的喜悅與驚雷。這些都有助于觀眾通過話劇藝術方式走近黃旭華。
《深海》的成功之處還在于對人物情感的表現與展示,這是劇作最動人心魄的地方。黃旭華與妻子李世英的相守相知,相濡以沫,共同走過歲月走過風雨,依然忠貞不逾已非尋常情感可比。而當妻子得知丈夫要隨核潛艇下潛的決定時,兩人日常的親密情感便在特定情境下發生了激烈沖突,黃旭華的欲言又止,李世英的惱怒與詰問,丈夫對事業的盡職盡責,妻子對丈夫的擔憂牽掛,在此通過你來我往的語言與情感“交鋒”,形成了至性至情的戲劇力量,合情而又合理,自然而有深度。女兒燕妮在動亂期間因他的反動學術權威的“罪名”而被同學欺負打傷,黃旭華的無奈而寬宏的安慰,體現了他作為一個父親的深深歉疚。劇作更加感人的地方是,黃旭華不僅個人與妻女在動亂中受到沖擊,而且30年一去不回,獲悉老父親去世的消息亦不能回家奔喪,更有甚者在長達30年里不能與老母親見面盡孝,被家人誤解與埋怨都在情理之中,這里面又包含了多么大的令黃旭華必須日日品嘗的人生苦味和況味。30年后母子終于相聚時,一把母親當年送給他的銀梳子,要拿它給母親梳理稀疏白發的那一刻,又飽含著黃旭華作為一個兒子的多么巨大的愧意,似乎人生的無盡滋味,人子的萬千歉疚,都集于那輕輕梳理的讓人落淚的動作之中了。同時,劇作還表現了解放前夕地下黨戰友犧牲的情節,當黃旭華看到他們布滿彈孔的遺體時,他感到“我的身上有了他們的靈魂、他們的生命。我必須多干工作,干好工作,必須把中國的核潛艇早一天地造出來,我才好對他們有個交代”,這連同黃旭華青年時代遭受日軍飛機轟炸的情節,都為主人公后來赤誠報國的行為,奠定了特別堅實、令人信服的情感邏輯與心理根據。
劇名“深海”也是大有深意的,它不僅僅是物質空間的概念,更是人物心理空間層面的有力拓展,是內心世界的不斷深入。由《深海》延伸而來的“深潛”,除了表面含義的解讀,即核潛艇游弋的深海,表明作為國之利器要縱橫于大洋深處,雖然它充滿了無窮的未知與風險,但這是主人公施展抱負和雄心的廣闊天地。黃旭華帶領團隊筑就的正是深海中的萬里長城或無敵利劍。因此他是國家安全的堅定捍衛者,是當之無愧的當代英雄。同時,這個“深海”也是人心和命運的深海,即在黃旭華為國拼搏奮斗的前行之路上并非皆是鮮花與掌聲,也并非一帆風順,亦有明流暗涌,急風巨浪,磨難挫折一路如影隨形,然而正是各種紛至沓來的艱難困苦,玉汝于成干出一番驚世偉業,其人生和形象的意義就更加豐饒深邃。這也是該劇得以凸顯其思想分量和藝術價值的地方。
黃旭華的形象從歷史搬上舞臺,從原型變成藝術,我們看到的是民族成員中最杰出的代表及其身上傳遞出來的精神。怎樣能夠使當代人從中獲得巨大的感染、啟示與激勵,創作者們不僅苦心孤詣地深入生活,進行劇本創作加工,還充分調動融合多種舞臺藝術手段,來豐富和強化舞臺表現形式,以增強劇作“同頻共情”的藝術魅力。如幾位主演表演的投入及臺詞的深厚功力,對成功地刻畫人物起到了至關重要的作用。寫實性與寫意性結合且繁簡適當的舞美設計,以及象征潛艇的橢圓形空間的利用,都給演員表演、人物刻畫營造了相宜的氛圍。音樂或節奏強烈或內含深蘊的抒情性表達,對劇情的展開、氣氛的渲染和意境的構成都起到了烘托作用。這一切使該劇所塑造出的人物形象,既有高大上的可敬可佩,又有普通人的可信可親,能夠真正走入觀眾的內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