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洞村的表情
在湘西十八洞村采訪那幾天,我們就住在楊姐家開的旅社里。
楊姐的三個女兒都出嫁了,楊姐和老伴在家里開了個家庭旅社。楊姐忙不過來,她的大女兒就回到娘家幫母親打理。晚上,楊姐的老伴在忙著記賬,將一天的收入、開支仔細記錄下來,這應該是他現在每天必做的一件事。楊姐的女兒在剝蒜子,剝了一大堆,為白天給客人炒菜準備的。楊姐在清洗一大盆紅辣椒,這一家人都在為越過越滋潤的日子忙碌著。
我們坐在楊姐家,和她女兒聊天,問她,這房子有多少年了?她告訴我們,房子是她爺爺留下來的,原來很破舊,后來改造、修復了,但不管怎么改、怎么修,都不改變原來的樣子,保留著原來的風貌。這讓我們感知到,這棟二層木樓原來那么微弱的心臟現在跳得很有節奏了。苗寨的建筑固然經歷了太多的風雨,但不管怎么修整,這里的人們都絕不會損傷它的內心,這是一個民族的靈魂。
一個早晨,我們起得很早,就在楊姐家前面的平臺上坐了一會兒,透了一陣有點甜潤的空氣,然后就順著那條鋪得平平整整的村道隨意地散步。走了不到50米,碰到了一個老伯,他用推車推著垃圾往外走,這樣的情景本應該在城鎮才有,可在十八洞村我們看到了,這讓我們很自然就想到了我們了解到的一個衛生事件。
十八洞村已經形成了一個嚴格的規定,家家戶戶必須自覺保持房前屋后清潔整齊,這也是我們在這個苗寨看到的任何一個角落都干干凈凈的原因。
可是,有一戶人家卻依然殘留著多年養成的不打掃衛生的毛病。村干部去找他,叫他把自己家的衛生搞好,他卻說,拿錢來我就搞,沒錢,我家的衛生不用你們管。
無論村干部和扶貧隊怎么做工作、講道理,這戶人家都置之不理。沒辦法,村干部就和黨員們去給他們家搞衛生。第一次,這家人視而不見,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這樣一次次幫他家搞衛生,村民們開始說風涼話了,說給村干部聽,也是說給這戶人家聽。不久,村干部和黨員們再去給他家搞衛生的時候,這戶人家就羞愧地阻止他們,說他們家的衛生他們自己搞。村干部和黨員們看到他一家有了這樣的意識,當然暗暗欣喜,就微笑著離開了。此后,這戶人家在全村居然最干凈。
意識和觀念往往決定事物的走向。
扶貧隊剛進駐十八洞村的時候,一些老百姓對村里的公益事業開口就要錢便源于此;一些老百姓不理解產業合作便源于此;一些老百姓對扶貧隊懷著觀望心態便源于此……
扶貧不僅僅是把貧困者的日子扶起來,把他們的生活扶起來,更要把他們的骨氣扶起來,把他們的思想扶起來。
十八洞村是個具有近千年歷史的苗族村落,保留和傳承著眾多的苗族民間習俗和苗族傳統文化。
十八洞村的扶貧,目的是為這個古老的苗寨治愈時間的風雨帶給她的外傷和內傷,是梳理這個苗寨老祖母被歲月的風雨吹亂的長發。對這個苗寨村莊,扶貧隊的扶貧工作確定了三大原則:人與自然和諧相處,建設與原生態協調統一,建筑與民族特色完美結合。其終極定位就是,保留祖先的遺產,發掘當地文化特質,呵護一個村莊跳動的心臟和靈魂。
既要讓這個破敗的鄉村變得更清新秀麗,又在升級改造中保護傳統村落、傳統人文。
扶貧隊進村之后,籠罩在十八洞村不知多少年的昏黃黯然便一天天悄然隱退,一切事物和景象開始一點一點地走進一道道明麗的光暈。
凹凸不平的泥巴路全都變成了水泥路。
村后那條險峻難行的小山徑變成了一條光亮的旅游道。
東倒西歪的木板殘墻被修整一新,全都刷上了桐油,散發出好日子的清香。
斑斑駁駁的土墻都按照這里古老的習慣,糊上了清新的黃泥。坑坑洼洼的房前屋后和室內地面,都鋪上了青灰色的石板磚。
以前只是村民們一種奢望的電冰箱、洗衣機、彩色電視機和自來水,都像長出了五彩的翅膀一樣,紛紛飛進了家家戶戶。
變了,一切都變了。
唯一不變的是,他們的房子還是原來的房子,還是原來房子的結構、房子的模樣、房子的筋骨、房子的心臟、房子的靈魂。從建筑格局看,一切依舊,一切都保持著苗家的風情、苗家的風月、苗家的風骨。
梨子寨的最高處,那株高大挺拔的梨子樹依然深情地站在那里,平靜淡然地觀望著這個山寨的每一次律動,每一個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