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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國作家協會主管

    《上海文學》2020年第8期|周潔茹:51區
    來源:《上海文學》2020年第8期 | 周潔茹  2020年08月06日07:44

    說起來真的不像是真的。拉斯維加斯去往太浩湖的中途,內華達州大沙漠里,車胎爆了。

    胎壓直線下落的同時,我開始搜索最近的加油站。如果車速保持在70,一小時以后會到達那里,地圖是這么說的。

    你問問張一,珍妮花說。

    我就給張一寫了條微信,胎壓掉到10了而且一直往下掉的情況,有沒有可能再開一個小時?

    隔了好一會兒,張一回復說,奔馳沒氣了還可以再開一點。我說奔馳經常沒氣的嗎?他說他上網查了,奔馳沒氣還能再走五十英里,但是速度不要超過50。我說哦,沒事了。接下來我的腦海里果真出現了一個境頭:車徹底趴了,我跟珍妮花絕望地站在路邊,漫天黃沙,熱風,一團蓬草滾了過去……

    這是上午九點四十五分的事情。

    再往前推一推,八點鐘,拉斯維加斯芝加哥酒店的停車場第四層,我跟珍妮花正在為一把不見了的梳子吵架。梳子為什么不見了?黑色的,三塊九毛九CVS藥店買的塑料大梳子,就是不見了。

    七點四十五分,珍妮花出門去退房的時候我就是順口提了一句,問下前臺有沒有見到我的梳子。

    珍妮花說什么梳子。

    我說算了,當我什么都沒說。

    七點五十五分我大包小包地到達了停車場,可是并沒有見到珍妮花。為什么我大包小包還要拖珍妮花的箱子,因為是珍妮花退房,如果我去退房,就是珍妮花去停車場。節省時間,一個退房,一個直接去停車場放行李。

    可是現在我在停車場了,珍妮花還在退房,而且車鑰匙在她那兒。

    過了五分鐘,我給她打電話,還在退?

    她在電話里沖我喊,還不是你的梳子!他們去找了!

    我說別管梳子了,直接走。

    她說他們去找了。

    我說別管了,走。

    她說他們去找了。

    就這么來回了十遍。

    我的頭都要炸了。

    過了五分鐘,珍妮花來了,黑著臉。

    我說梳子不要了。

    她說他們去找了。

    我說我可后悔死了,你出門的時候我為什么要多那么一句嘴呢?

    她說就是,明明就是你自己弄丟了。

    我說我沒丟護照沒丟錢我丟把梳子?

    她說肯定是你亂放,被他們當作不要了的東西扔了。

    我說管我要不要的憑什么扔我東西。

    她說就是你的錯,你怎么好意思怪別人。

    我閉嘴。上車。

    車停在通道出口,珍妮花開始打電話。

    我說你干嗎。

    她說給前臺打電話。

    我說為什么要給前臺打電話。

    她說梳子不要了,要跟他們說一聲。

    我說憑什么要跟他們說一聲。

    珍妮花繼續打電話。沒有人接電話。珍妮花又打了第二遍。

    我說打也不要在這里打,后面的車一直在嘀我們。

    珍妮花說全是你的錯!

    但是她終于放下了電話,把車開出了停車場。

    我現在回憶一下,也許車胎就是在那個時候出的問題。只是我跟珍妮花忙著吵架,誰都沒有想過看一眼車。

    發現輪胎不對的時候我們已經在沙漠里了。38,這個數字是紅色的,很快引起了我們倆的注意。因為其他三個胎的數字還是綠色的,兩分鐘后變成了36,還是紅色的,變到30的時候路旁出現了一個加油站。這個時候是上午八點四十五分。

    珍妮花把車開到了那個加油站。

    加油站旁邊隔了一條大路有個一元店。為什么會有個一元店?這種地方,會有人去那個一元店嗎?

    他們說他們也沒辦法。珍妮花從油站的便利店出來,跟我講,但是他們會找個人來看一下。

    多久?我說。

    我怎么知道,珍妮花說。然后她開始給租車公司打電話。

    我去了那個一元店。

    我在那個一元店發現了口罩。但是那些口罩放在派對用品區而不是別的什么區,我猶豫了一下。

    你病了嗎?收銀臺的女的問我,你要買這么多口罩?

    我沒病,我說。

    她看著我。

    好吧。我說,我病了。

    我拎著那袋派對口罩走出一元店,我們的車旁停了一輛很舊的大車,車上下來了兩個人。其中一個走過來踢了踢我們的輪胎。輪胎沒問題。他是這么說的。然后他們就上了自己的車,開走了。

    我看著珍妮花,珍妮花看著我。

    他們說沒問題,珍妮花說。

    我聽到了。我說。

    那就繼續往前開?珍妮花說。

    租車公司怎么說?我說。

    他們問我們在哪兒。

    我們在哪兒?

    我怎么知道,珍妮花說。

    好吧,繼續往前開,我說。

    我們就上了車,繼續往前開。這是上午九點十五分時候的事情。

    你買了一袋什么?珍妮花問。

    口罩,我說。

    一元店的口罩能有什么用?珍妮花生氣地說。

    要你管,我說。

    這個時候胎壓從30掉到了20,簡直是一瞬間。

    我給租車公司打電話。他們果然又問,你們在哪兒?

    我說你們先別管我們在哪兒,我要求你們馬上給我們換個車。

    電話那邊說好的,可是你們在哪兒?

    我掛了電話。

    珍妮花冷笑了一聲。

    掉到18的時候我又打了第二遍。還是那個男的聲音。

    我說又是你是吧,還需要我報一遍客戶號嗎?

    那個男的說是的還是我,你還是需要報一遍客戶號。

    珍妮花聚精會神地開著車,筆直的兩條線的正中間,車速保持在70。

    你們能不能開回拉斯維加斯?租車公司說。

    不能,我說。

    那你們找到一個最近的加油站。租車公司的那個男的說,看看能不能請他們做點什么。

    我們剛剛經過了一個加油站。我說,他們不能夠為我們做點什么。

    電話那邊沒了聲音。你還在嗎?我說。

    我還在,他說。

    下一個再下一個加油站也不能為我們做點什么。我說,這里是沙漠。

    電話那邊徹底沒了聲音。

    我開始搜索前方加油站。如果車速保持在70,一小時以后會到達那里,地圖是這么說的。

    你問問張一,珍妮花說。

    張一是珍妮花的朋友不是我的,我也不知道我怎么會有張一的微信,但是我馬上聯系了他。

    張一說你們還在開那輛小奔馳?

    我說我怎么知道我們開的什么,車是珍妮花租的,而且她簽合約的時候沒加我。

    你開車是太嚇人了。張一說,她不會把你加上的。

    她就是為了省錢。我說,她倒是給她自己買了比租車費還貴兩倍的保險。

    你問他還能開多久!珍妮花在旁邊吼。

    張一馬上就去網上查了。

    沒氣了還能再開一點的,他是這么說的。

    到底多少點!珍妮花繼續吼。

    張一說五十英里。

    就是這樣。上午九點四十五分,胎壓10,距離下一個油站還有一個小時,可是如果按照張一的提議,車速不要超過50,我們距離下一個油站,我不會算了。

    開到哪里算哪里!珍妮花咬牙切齒地說。

    我不敢招惹她。

    開到零,我就停下。她又說了一句。

    我檢查了一下自己的安全帶。

    時間好像都靜止了。

    路的左側出現了一輛警車,路的右側也出現了一輛警車,警車的前面,又是一輛警車,我從來沒有見過那么多的警車。

    也許車速并沒有減慢,但是一切都減慢了。非常慢,非常慢。

    我慢慢地,慢慢地,往右邊扭過頭去,一輛被警車攔下來的大貨車停在路邊,貨車大叔和警察大叔,慢慢地,轉過了他們的頭,慢慢地,看著我。我扶了一扶自己的眼鏡,慢慢地。

    真的就像是拍電影一樣,慢鏡頭,一鏡到底。

    然后我就看到了一個大房子。那兒,那兒,我趕緊說。

    珍妮花說哪兒?

    我說那兒!那兒有個房子!綠色的!

    天知道為什么,那么大的房子,珍妮花就是看不到。這種事情后來又發生了一次,我會在另一篇小說里來講那一次。

    十,九,八,七,六,五,四,三,二,一。

    胎壓到達零的那個瞬間,我們的車準確地切入了綠房子前面的停車線。

    珍妮花這個時候才看到了那個房子。

    我下了車,看了看那個輪胎,已經扁得像一道線了。剛才加油站的那兩個男人還說沒問題,他們不是眼瞎,他們就是兩個鄉下人!我在心里面罵了他們一百遍。

    我當然不可以罵出聲,如果我再提那兩個人,珍妮花又會說全是我的錯。

    然后我看了看周圍的環境。綠房子的旁邊就是一個加油站,詭異的是這個加油站并不在地圖里,而且它也沒有名字,我覺得它真的是一個加油站是因為真的有一輛貨車在那里加油,只有貨車,并沒有別的車。

    綠房子的后面是一排粉紅平房,平房周圍種了一圈仙人掌,前面還立了一塊大牌子,畫了一只火烈鳥。

    嘿。粉紅色的旅館。我對珍妮花說,快看。

    珍妮花正在給租車公司打電話,一邊打一邊說,不就是個時鐘店。

    我仔細看了一下招牌,寫著Motel,M的旁邊就是那只火烈鳥,哪里像時鐘店。但她這么說了,我也開始覺得這個粉紅房子是時鐘店。我又看了一遍火烈鳥,仙人掌,仙人掌上還有花,仙人掌花也是粉紅色的。

    珍妮花一邊打電話一邊進了綠房子。我往大路上望去,那三輛警車還停在那里。一輛停在路的對面,兩輛停在路的這一邊。

    珍妮花出來了,舉著電話,還帶著一個老頭,那個老頭抬頭望了一眼大門上面的那個編號,然后沖著珍妮花的電話喊出了那個號,然后他們又進到房子里去了。

    我趕緊從車里拿我的包包,跟了過去。

    車鑰匙還是在珍妮花那兒,她又沒鎖車。

    上一次沒鎖車是在洛杉磯,她說她實在是想吃點中國飯,我們就用地圖查到一個評分還行的中國館子,開了半個鐘頭還打了兩個U轉彎才找到那間館子,一進門,前臺正在刻胡蘿卜花。珍妮花用眼神示意我,專業吧。

    可是服務員非常奇怪,站在很遠的廚房門口沖我們喊:幾位?

    兩位!我回應他。

    他把我們領到一個角落馬上就彈開了。

    我跟珍妮花對視了一眼。我可一句話沒說,要不她又會說我有病。

    酸辣湯。素炒面。和麻婆豆腐。

    服務員站在至少三米遠的地方寫單。我跟珍妮花又對視了一眼。

    外面是個公園嗎?我問他,燈都沒有。

    不是。他冷淡地答。走開了。

    你有病啊?珍妮花說,為什么問他外面是不是一個公園?

    我不知道我為什么要問,我說。

    那你說外面為什么這么黑?我說,是個公園嗎?珍妮花沒理我。

    服務員送來了酸辣湯。

    不好意思。我舉了一下手,請問一下麻婆豆腐里面有沒有肉?

    沒有!服務員說,我們的麻婆豆腐里面絕對沒有肉!

    酸辣湯里有沒有肉?我又舉了一下手。

    酸辣湯里為什么會有肉?他反問。

    我們的酸辣湯里怎么可能有肉?他又來了這么一句。

    珍妮花瞪了我一眼。

    你們從哪兒來的?他突然問,仍然站在三米遠的地方。

    我們從哪兒來的要你管。珍妮花突然說。

    我趕緊把手伸向酸辣湯,給珍妮花盛了一碗,同時舀了一勺米飯到她的盤子上。

    你干什么?珍妮花說。

    這樣他們就會以為我們是這兒的人。我壓低聲音說,我們的米飯不在碗里,我們的米飯在盤子上面。

    珍妮花沒有再說我有病,她開始喝湯。

    做得還是挺地道的,她說了這么一句。

    是啊。我迎合她,是挺像中國菜的。

    酸辣湯里有蛋花,有細筍,的確沒有肉。我給自己盛了第二碗。

    這個時候進來了幾個本地人,他們被安排到靠門口的位置。又出現了一個服務員,現在是兩個服務員了,有說有笑。我盯著他們,直到那桌上了一壺中國茶。

    我剛發現他們沒給我們水。我說,連冰水都沒有。

    吃完趕緊走。珍妮花說。

    那還給小費嗎?我說。

    珍妮花瞪了我第二眼。

    素炒面和麻婆豆腐也來了。服務員板著臉。

    我翻了一下麻婆豆腐,是沒有肉。

    珍妮花吃炒面,不看我。但我知道她在看我。

    有時候有肉,我說。你知道的。

    這時候一個男人站到我們桌子的旁邊,站得非常近,我放下了豆腐,看著他。

    外面那輛黑色的小奔馳是你們的吧?他說。

    是我們的。珍妮花說,怎么了?

    車沒鎖,他說。

    珍妮花瞬間沖了出去。

    現在我和那個男人互相看著。

    其實你們停下來的時候我就注意到你們了。他說,我的車就停在你們對面。

    我看著他。

    發動機一直在響,你們的車。他又說,我坐在自己車里等了好一會兒,你們一直沒回來,我猜你們不是去買東西很快就回來的那種,你們肯定是去吃飯了。

    我看著他。

    發動機一直響。他又說,我只好去摸了一下你們的車蓋,是燙的。你們肯定是去吃飯了。

    謝謝,我說。我不知道我還能說點什么。珍妮花還沒回來。

    你們肯定是來這家吃飯。他說,你們是中國人嘛。

    我看著他。我說什么才好。

    附近就這一間中國店,他又說。

    我看著他,我覺得他有點緊張,比我還緊張。

    我在門外面站了好一會兒,最后才決定進門來找你們,他說。

    謝謝,我又說了一遍。我眼角的余光捕捉到珍妮花回來了。

    謝謝啊謝謝啊!珍妮花笑著。

    我從來沒見過珍妮花笑得這么好看。

    不用謝不用謝,那個男人說。

    真是太感謝啦!珍妮花說。她可從來沒跟我說過一次謝。

    現在鎖好了吧,我問珍妮花。我用中文問的。

    珍妮花給了我一個最不容易察覺的白眼。

    我們這個區很安全的。那個男人又說,沒有人會偷東西。

    是啊是啊。珍妮花繼續笑,車一點事沒有。

    那就好,那就好。那個男人轉身走了。

    我感覺他終于松了一口氣。

    多謝多謝啦!珍妮花追過去一句。然后坐了下來。我知道她在瞪我。

    車沒鎖你為什么不跟我講?她翻臉很快。

    我埋頭吃飯,豆腐都涼了。

    門口那桌更熱鬧了,還上了一瓶紅酒。宮保雞丁配紅酒。我盯著他們,一個客人說了一句什么,兩個服務員笑得都要昏過去了。

    珍妮花扭頭看了一眼,說,哼。

    都不容易。我說,就靠小費。

    你可別忘了,自己人對自己人永遠是最狠的,珍妮花冷冷地說。

    就是就是,我想說。我沒說出來,我一句話沒說,把冷豆腐吃完了。

    站起來的時候珍妮花在桌子上留了一張二十塊,一張十塊。

    我忍不住了,水都沒有的,三個菜送過來人再沒有出現過,為什么要給那么多?

    那就不給這么多了?珍妮花拎起了那張十塊。

    算了算了。我說,還是快把那張放下吧。別太難看了。

    珍妮花松開了手。

    出門的時候我又看了一下前臺,前臺還在刻胡蘿卜花,刻好了扔到一個大筐里,我從來沒有見過那么多的胡蘿卜花。

    這就是上一次的,珍妮花沒鎖車。被發現了的這一次。

    沒被發現的呢?肯定一百次了都。

    我拿了我的包,關上車門,跟了過去。

    就是一個便利店,唯一和其他便利店不同的是,里面也都刷成了綠色,而且放了好幾個綠色外星人雕塑。雕塑?是雕塑嗎?我也不知道那是什么。有站著的,也有坐著的,甚至還有一個外星人眼鏡柱子,一模一樣的綠色眼鏡,掛滿了一個柱子。

    一個人都沒有。

    收銀臺后面站著一個老頭,不就是剛才那個不知道自己門牌號的老頭?他看起來很不高興,希望不會是因為珍妮花。

    我沒有看到珍妮花,不知道她在哪里。

    一共四排貨架,我轉了一圈,一圈,又一圈。最后拿了一包小薯片,放到收銀臺的上面。我不是想吃薯片,我不吃薯片,我只是想去一下洗手間。

    不高興的收銀臺老頭扔出了一把零錢,我注意到收銀臺下面壓了一堆各國貨幣,日元韓元竟然還有澳門幣。我的錢包里面還有一個兩塊錢的花邊硬幣,我在想我要不要送給他,要不要?我又看了一眼收銀臺老頭,老頭冷漠地看著我的后面,不是我是我的后面。我沒有把那個硬幣拿出來。

    珍妮花也不在洗手間,我不知道她去了哪里。而且我也轉了三圈了,這個便利店只有一個門。如果我就是看著珍妮花進來的,那么她肯定還在這個房子里。

    洗完手,伸到烘干機下面,烘干機發出了外星人電影里才有的那種聲音。嘰哩呱啦嘰哩呱啦。

    我又洗了一遍,烘干機下面,外星人電影的聲音。嘰哩。

    我又洗了一遍,烘干機下面,外星人電影的聲音。呱啦。

    我就這么洗了三遍。三遍外星人聲音。嘰哩呱啦嘰哩呱啦嘰哩呱啦。

    出了洗手間,看到了一個很兇的婦女的臉。在一個餐廳柜臺的后面。

    我之前一直以為那是一面鏡子,確實不是鏡子,是一個房間,一個餐廳。不仔細看,是看不出來的。

    我沒有辦法描述我是怎么發現那個餐廳的,沒有任何合理的文字可以描述。

    我朝著那個看起來很兇的女服務員走去,她看著我,走近,走近,走到她的面前。

    現在還有pancake嗎?我是這么說的。我真不知道我為什么要說這么一句。

    沒有,她是這么答的。

    薯條?

    薯條有。

    坐下來以后我看了一下表,十一點整。

    椅子是紅色的,桌布是藍白格子的,桌布上面壓了一面玻璃,玻璃好像用了幾十年都沒有換過,毛乎乎的。我用手指頭抹了一下玻璃,在我抹的同時,服務員把餐牌放到了我的面前。

    沒有pancake,她又說。

    有薯餅嗎?我說,我也不知道我為什么說薯餅而不是薯條。

    所有的早餐都沒有了,她說。

    有冰淇淋嗎?我說,香草的。

    只有巧克力的,她說。

    那就巧克力吧,我說。合上了餐牌。我從來不吃巧克力。

    等待的間隙我研究了一下這個餐廳。沒有任何語言可以描述這個餐廳。

    塑料地板,是塑料地板嗎?1970年代那種自己動手一塊一塊膠貼的塑料地板?我不確定。白墻,雪白到都反光了的白墻。靠墻一張褐色長臺,擺著吐司機、咖啡機、番茄醬、糖包,還有攪拌棒。一個冰柜,里面放著牛奶,瓶裝可樂和芬達。芬達?我不確定。

    我就舉了一下手。我想再要個芬達,我說。

    然后我看著服務員走去了那個冰柜,打開冰柜門,取了一瓶芬達,放到我的面前。

    謝謝,我說。

    不用謝,她說。

    冰淇淋也送來了,裝在一個白色大碗里,三大勺,堆得像山。

    我舉起手機,給芬達和巧克力冰淇淋合了一張影。再轉向冰柜和長臺,這個時候我發現了,長臺上方的白墻貼著一張大海報,海報上畫著飛碟,還有一行字——51區。

    我馬上打開地圖,地圖說這里就是51區,外星人中心。我刷新了一遍,地圖還是這么說。

    我馬上站了起來,對住海報拍了好幾張。我感覺到服務員在看我的后背。我又拍了一張。

    這個時候珍妮花來了。

    51區!51區!我沖她喊。

    她鄙夷地看了我一眼,坐到了我先前的座位,開始吃那碗冰淇淋。

    我說是51區哎。

    她繼續吃她的冰淇淋,還伸手給她自己要了一杯可樂。

    服務員又走去了那個冰柜,又打開冰柜門,取了一瓶可樂,放到她的面前。

    我馬上舉著手機跳到了餐廳外面,外星人雕像,站著,拍一張,坐著,拍一張,外星人眼鏡柱子,拍一張,竟然還有三排外星人T恤套頭衫,我轉三圈的時候并沒有這三排吧?拍一張。再到房子的外面,走遠一點,再走遠一點,門框上竟然也畫了一個外星人頭,拍了一張。再走遠,快走到大路上了,警車已經不在那兒了,三輛都不見了。一塊巨大綠色招牌,比我看到的那塊火烈鳥粉紅招牌大太多了,天知道我怎么剛剛才看到。上面就是寫著:51區,外星人中心。我拍了至少一百張。

    要不要再往房子后面走一走?我想還是算了。我重新進入了綠房子,便利店里面的餐廳。

    珍妮花還在吃那碗冰淇淋。

    租車公司說他們會給我們換個車,珍妮花說。

    從哪兒?我說,電話上顯示他們的客服位置在夏威夷。

    也許是維加斯吧,珍妮花說。這一次她沒有像往常那樣用反問的句式說她不知道。

    還不如開回維加斯呢。我說,從一開始胎壓往下落我們就應該開回去。我當然沒有說出來,要不珍妮花肯定會咆哮。

    現在她很安靜地吃著冰淇淋,就像我們的二十歲,那個時候她往往一句話沒有,我倒是個話癆。一轉眼過了四十歲,她話癆了,我經常沉默,一句話都沒有。

    如果是《末路狂花》里面的那兩個女的,車要爆胎了她們肯定會給車換胎,或者補一下胎再加點氣什么的,我說。這一句我可是說出來了。

    什么花?珍妮花說。

    我閉嘴,我們肯定是一起看的這個片子,二十年前,她竟然忘了。

    我有一件索爾瑪那樣的白襯衫。我忍不住又說,你記得吧?我以前老穿。

    珍妮花竟然微笑了一下。你現在肯定穿不下了,她說。

    我閉嘴。

    租車公司講三個小時之內會到。珍妮花說,有個拖車會帶著新車來,再把壞車拖走。

    多少錢?

    她說我怎么知道。

    你給自己買保險的時候怎么不把路險也買了?我說。

    我不想跟你吵架。她說,現在這個時候。

    那么是從現在開始的三個小時,還是從我們下車的那個時間開始?

    有區別嗎?

    有啊現在都快十二點了。

    那就吃午飯好了,珍妮花說。然后她伸手,餐牌!請給我餐牌!

    服務員把餐牌送了過來,我覺得她沒有我第一眼看到的時候那么兇了,也許只是錯覺。

    沒有pancake,也沒有薯餅。服務員說,有薯條。

    那就一個素漢堡加薯泥,我說。

    我要一個傳統漢堡。珍妮花說,和薯條。

    不好意思啊我們要多坐一會兒。我對服務員說,我們的車壞了,要在這兒等拖車。

    可能要等三個鐘頭,珍妮花補充了一句。

    沒問題。服務員夸張地聳她的肩,別擔心,你們就在這兒等好了。

    我覺得她從來就沒有兇過,一切都是我的錯覺。

    真的要等三個小時嗎?我問珍妮花,確切的三個小時?

    如果他們能夠在兩個小時之內到就不會跟我講三個小時了!珍妮花很兇又很快地回答我,如果他們能夠兩個小時就會講兩個小時!

    我覺得珍妮花很有道理。

    我拍了一下餐牌,服務員把它留在了桌上,深藍色的餐牌,畫著一只巨大飛碟,我拍了下來,這個餐廳就叫做51區。

    午餐很快就來了,裝在一個籃子里,廚師端來的。廚師是一個老頭,不是那個收銀臺老頭,另外一個老頭,但是看起來也不太高興的樣子。

    可是漢堡太好吃了,都不像是不高興地做出來的,但是薯泥又太難吃了,一定是不高興地做出來的。我看了一眼珍妮花,她把整個漢堡都吃了,沒碰薯條。

    我就把她的薯條拿了過來。

    開始有人進來,一個貨車司機,坐在靠窗口的位置;三個老頭,一起的,坐到了最靠近冰柜的一張桌子;一個家庭,爸爸媽媽和一個女兒,坐到了我的后面。

    我覺得我還能再開一點,珍妮花突然說。

    去哪兒?我說。

    后面的禁區。她說,我想去看看。

    不要,我說。

    奔馳沒氣了還能開一點的。她竟然說,張一是這么說的。

    不是有氣沒氣的問題。我說,你自己也說了是禁區。

    我就開到圍欄邊,我不進去,她說。

    那有什么意思。我說。你要么就別去,要去你就進去。

    珍妮花看著我,你以為我不想進去嗎?

    你去啊!我說。

    沒導航。她失意地說,地圖上明明標了地名,但是不標路線,不給去。

    現在輪到我哼了一聲。

    我可以走著去,她又說。還站了起來。

    我趕緊招手叫來了服務員。請問一下我們可以去51區嗎?我客氣地問。

    這里就是51區,她答。

    我是講沙漠里……我用手指了指墻上的海報,外星人飛碟旁邊,很大的一個“禁”字,還打了個大紅叉。

    不要!服務員極為夸張地挑她的眉毛,我勸你們不要。

    為什么不要?

    沙漠有什么好看的?她說,沙漠就是沙漠。

    我跟珍妮花對視了一眼。

    而且我勸你們千萬不要越過鐵絲網。她又說,也許你是覺得沒人,上下左右前后,一個人都沒有,但是只要越過那道鐵絲網……嘭!她說。

    我真的被她的“嘭”嚇了一大跳。

    嘭!她說,就會有一堆兵出現在你們的眼前。

    出現就出現嘛,嘭什么嘭。珍妮花后來跟我抱怨。她給我發過來她拍的那個鐵絲網,角度是在網的這邊,她當然沒有跨過去,她也就是拍一下,發朋友圈。

    在等待珍妮花從鐵絲網回來的間隙,我聽了一段三個老頭輪流講的笑話,說實在的,并不太好笑,但是服務員笑得前仰后合的,這一次,我真不覺得她是為了小費,她就是發自內心地笑。

    那個家庭的女兒叫了跟我一樣的菜,素漢堡和薯泥,她碰都沒碰那堆薯泥,她也沒吃她父母的薯條,她也沒要可樂或者芬達,她吃完了漢堡,就坐在那里,一動不動。十二三歲的女孩,不動,也不說話。

    貨車司機坐在窗邊,什么吃的都沒要,他就是坐在那里。

    拖車還沒來嗎?服務員問。

    還沒,我答。看了看時間,已經下午一點半,按照珍妮花的計算,還得等一個半小時。即使車現在就來了,我說是即使,我倆今天都到不了太浩湖了。

    那可真是太遺憾了,服務員說。

    很抱歉我們還得在這兒再坐一會兒,我不好意思地說。

    沒事沒事。服務員揮手,坐吧坐吧。

    然后她痛罵了TripleA。我覺得要向她解釋是租車公司的拖車而不是TripleA的好像太麻煩了。就沒解釋。我也罵了一下TripleA。

    那個家庭是什么時候走的,我完全沒有注意到。三個老頭還在講笑話,貨車司機還坐在窗邊。

    珍妮花風塵仆仆地來了。我要可樂!她舉手。

    可樂來了,裝在一個紙杯里。

    珍妮花一揮衣袖,紙杯倒了,可樂翻了一地。我可真是目瞪口呆。

    太抱歉了,真是太抱歉了。我沖著服務員至少說了一百個抱歉。

    沒事沒事。服務員拎來黃色告示牌和拖把,一邊拖地,一邊笑著說,我也得找點事做不是?

    我都不知道該說是還是不是了。不好意思啊,我只好又說了一遍。不好意思啊,珍妮花也說。服務員爽朗地笑,更用力地拖地。

    拖過的地黏答答的,之前就有點黏,現在更黏了。

    我換到了后面的座位,距離拖車拖新的車來還有一個小時。

    我想喝可樂,珍妮花低聲說。

    再叫一杯,我說。

    珍妮花沒動。

    也許她會再給你一杯。我說,不要錢。

    珍妮花點頭。

    服務員沒有再給她一杯。服務員忙別的去了。

    你去外面看看拖車來了沒有?珍妮花對我說。

    為什么?

    也許早到呢?她說。他們說拖車都是開得飛快的。

    我只好出去。我一出門就看到一輛拖車開過來,果然開得飛快。我馬上向它跑過去。我想的是珍妮花也太神了。可是一個女的堵到我的前面,她沖著拖車拚命擺手,我意識到那不是我們的拖車,那是她的拖車。

    開得飛快的拖車飛快地裝上了那個女的的車和那個女的,飛快地開走了。

    我看著拖車開遠,開遠,不見了。

    我不想回餐廳,說實在的,那個餐廳太暗了,一個通道門,連接著便利店,一個窗,好像還是釘死的。我不想回那個餐廳。

    門廊一排白色長凳,我就坐到了上面。

    天氣真好啊,好到一切都不像是真的。

    藍天白云,什么都不干也不用想事的幾分鐘,一個巨大的圓滿。

    一個流浪漢拖著大大小小的塑料瓶走過來,停在離房子還有一點距離的地方。你好!他沖我喊。你好!我回應他。

    然后他走向一個剛把車停下的男人。洗車嗎先生?流浪漢禮貌地問。

    不用了,謝謝。男人禮貌地答。

    流浪漢禮貌地點點頭,走向加油站。

    我想起來誰說的,你要是敢拒絕流浪漢擦一下你的前車窗,你的窗和你可就太危險了。那是在市中心吧?沙漠里的流浪漢看起來挺有素養的。

    三個老頭也出來了。在三輛大摩托車的前面,開始戴裝備。戴上了帽子和太陽鏡的老頭,比不戴的時候帥多了。我頓時覺得他們的笑話其實也挺好笑的。

    一輛車停到了摩托車的旁邊,下來一個女的,短褲背心。我看了一下自己,我穿的羽絨服。我不覺得熱,她肯定也不覺得冷。

    多好的天,女的關上了車門,說。我覺得她就是習慣性地那么一說。

    是啊今天太漂亮了!摩托老頭們高高興興地回應她。

    女的已經走上臺階了,又回頭,說了一句,多棒的車!她說的一定是那輛大紅色的,另兩輛是銀色的。

    我的孩子給我買的!紅摩托老頭高興地說,生日禮物!

    那可真是太棒了!女的說。

    紅摩托老頭更高興地跨上了車,一腳,那個麻利。三輛摩托車高高興興地開走了。

    我望著遠方,遠方的遠方。拖車在哪兒呢?如果真是拉斯維加斯開過來,又開得飛快,應該是早就到了嘛。為什么要這么久?拖車師傅去吃午飯了?拖車師傅找不到路了?那個門牌號碼報得對嗎?

    流浪漢又走過來,因為又來了一輛車。車上下來一家人,爸爸媽媽和一個青少年兒子。兒子一跳下車就開始上下左右地拍照。從左拍到右,從上拍到下,我把頭扭到一邊,可別拍到我。他的爸媽馬上就進了便利店,一刻沒停,那個兒子拍完上下左右也進了便利店,我不看也能想像到,他在店里到處拍,拍外星人眼鏡,拍外星人套頭衫,拍外星人海報。

    珍妮花給我打電話。你在干嗎?

    等拖車,我在電話里說。

    你進來,她說。

    我不想進去,我說。

    你給我進來!她在電話里吼。

    我進去了。餐廳比之前更暗了,我幾乎看不清楚珍妮花的臉。但是服務員確實給她重新上了一杯可樂。

    你干嗎要打電話給我。我說,你可以走出來叫我。

    坐在這里等,她說。

    為什么要坐在這里等,我說。

    我一個人坐在這兒感覺不好,她竟然說。

    我只好也坐下來。

    珍妮花你知道嗎?我跟很多人合不來是因為我跟他們都不是一個地方來的。

    你不是火星來的嗎?珍妮花說。

    咱倆都不是火星來的。我說,他們才是。

    根本就沒有地球人。我說。我特意壓低了聲音。

    珍妮花把頭湊過來,說,所以他們扎堆,我們扎不進去。

    對。我說,火星人一堆,金星人一堆,哪個星的扎哪堆。

    那你說咱倆是從哪個星來的,珍妮花說。

    我想不起來了,我沮喪地說。

    沒事沒事。珍妮花說,你想起來了再跟我說。

    我是說我要在地球上我就想不起來了。我說,真的。

    我只能肯定咱倆也不是一個星。我又說,但是隔得不太遠。

    要不你努力想一想?珍妮花湊得更近了,正好趁這個機會,咱可是在51區啊。

    我努力想了一下。

    我有個意識。我說,地球本來就沒有人,地球就是一個關外星人的地方。

    這些外星人都犯了什么罪啊,珍妮花說。

    肯定不是偷東西啊搶東西啊那些。我說,外星人不需要吃飯的。

    外星人也不用買衣服和包包,珍妮花說。

    對對對,我說。

    那還能犯什么事嘛?

    墮落。我說,太墮落了。所以要送到地球,關起來。

    能越獄嗎?珍妮花說。

    能。我說,不過太少了。

    我也把頭湊近了珍妮花,你知道老子吧。

    知道。珍妮花說,孔子有問題就去問他。

    老子就越獄了,我說。

    那他也不把我們都帶上,珍妮花說。

    他顧他自己就不錯了。我說,你還指著他再回來啊?他不回來了。

    我們一起嘆了口氣。

    你也別太難過。我說,反正咱們也一直在。

    什么叫一直在?

    就是不知道怎么生的也沒辦法死的意思,我說。

    你再說一遍?珍妮花說。

    我是說,咱們下一輩子啊,也就是地球人類的這種說法,下一輩子,咱們是不會再碰面的了。

    那就好,珍妮花說。

    就是碰面也不認得。我說,你不認得我,我不認得你。

    那不就好了?珍妮花說,記住也是負擔。

    我不想記得。她又說,我就在地球。

    我不想在地球啊。我說,我也要走。

    你走你走。珍妮花說,你有本事你走。

    我沒本事。我又沮喪了,我什么都想不起來了。

    你想起來了你也走不了,珍妮花說。

    你怎么知道的?

    我告訴你啊。珍妮花說,這上面有個大網。她用手指了指天,又馬上放了下來。地球就是在一個網里,她說。我的腦海里馬上出現了一只籃球,裝在網兜里。

    你就算是想起來了吧。她說,你就想去越獄吧?有個網你越個鬼啊越。

    那我是怎么想起來的?我問。

    閃電啊。珍妮花說,雷暴天,你去站到一棵大樹下,被劈一下興許你就想起來了。

    真的?我說。

    試試嘛。珍妮花說,試試又不要錢。

    你說咱們在這兒討論,上面那個什么網會不會知道?我也用手指了指天,又馬上放下來。

    那當然。珍妮花不屑地哼了一聲,每一個什么星人的動靜,網都知道,但它太不屑管你們了,蠢到底啊你們,懶得管。

    這么做的意義到底是什么?我說,無止境的折磨?

    凈化。珍妮花說,各人凈化各人的,誰都顧不上誰。凈化好了你才可以走,批準你走你才可以走。

    怎么凈?我說。下一輩子我又忘了,你看上輩子我都忘得一干二凈。

    今天早飯吃的什么?珍妮花問。

    我想了一下,沒想起來。

    還上輩子下輩子的。珍妮花哼了一聲。

    所以咱們都是廢物。我說,沒用的廢物,一點用都沒有。

    也別太消沉了。珍妮花又嘆了口氣,還有幾十年要過呢,地球人類的那種,幾十年,要不你給自己定個目標,你不是喜歡老子嘛,你就定老子做你的目標好了。人要活得有點指望。

    我不喜歡老子。我說,我喜歡胡歌。

    也好。珍妮花說,隨便你定個啥,你就定胡歌好了。

    那我去看看拖車?我說。

    去吧。珍妮花點頭示意。

    我又坐回了門廊。

    服務員走了出來。拖車還沒來?她問。

    我搖搖頭。她走下了臺階。祝你好運!她說。

    然后她跳進了一輛大卡車,那輛大卡車和它的大輪胎襯得停在它旁邊的小車特別小,輪胎特別扁,也不知道我們是怎么把那么小的車從舊金山開到洛杉磯開到拉斯維加斯又開到這個51區的。

    再見!服務員從大卡車探出頭,沖我喊。我還沒有把我的再見喊出口,她和她的車就絕塵而去了。絕塵而去,再沒有比這個詞更好的詞了。

    我坐在門廊,望著塵土和車,車和塵土,塵土的后面,無限的塵土。

    藍天白云,好大好大的圓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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