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春雷:胸膛貼近大地
前些天,我在太行山深處采訪。走在公路上,看著兩側山間平地上排列整齊的樓房、鮮花盛開的院落。一位朋友嘆息說,這哪里還有農村的樣子?我問,農村應該是什么樣子的?他愣一下,不說話了。我心里想,農村就應該是灰頭土臉白頭巾嗎?就應該是殘垣斷壁空心村嗎?就應該是平房棗樹泥濘路嗎?我們的一些作家,似乎成了“套中人”,已經習慣了這樣的思維,習慣了這種語境。但這些都是傳統記憶中的中國農村,都是過去落后的中國農村,都是幾千年來中國農民在無奈中不得不依附的農村家園。這是真正的田園牧歌嗎?這是浪漫的鄉村生活嗎?不是,這些表象的背后,是旱廁的惡臭,是洗澡的不便,是醫療衛生的缺失,是交通信息的閉塞,是發展教育的落后,也是思想觀念的落后,更是物質文明和精神文明的落后,是特殊社會背景下整體的滯后,是城鄉二元結構形成的巨大“剪刀差”。
新時代的中國農村,已經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刷新了數千年農耕文明的鄉村形象;脫貧攻堅、鄉村振興等一系列舉措的實施,讓鄉村也跟上了現代化。這種變化,是亙古未有的蛻變,是一種全新的突變,它顛覆了我們所有人的認知。這種變化,帶給我們的是驚奇,也是驚喜,更有悵然若失回望中的尋思:似乎,我們失去了什么?
我們失去了什么呢?其實,我們失去了落后,我們失去了整體貧窮。新時代告別舊時代,是歷史的必然,是發展的必然,更是一代代中國人所夢寐以求的必然?!耙磺卸际撬蚕?一切都將會過去/而那過去了的/將會成為親切的懷戀。”這是詩人普希金的感知?!皯褢佟笨倸w懷戀,但你我還是喜歡習慣現代生活。全新的鄉村生活,是當今中國最大的現實,最大的未來,最大的穩定,也是“中國夢”的重要一環。同時,“全新的鄉村生活”里蘊含著無數生動的“中國故事”。需要作家們用現實主義精神和浪漫主義情懷去講述中國故事,傳遞中國聲音,弘揚中國精神。更期待與這個新時代、新鄉村相匹配的“新史詩”的出現。
一個時代擁有一個時代的鄉土與鄉愁,也擁有一個時代的優秀鄉土文學作品。魯迅《故鄉》《祝?!?、沈從文《邊城》、丁玲《太陽照在桑干河上》、孫犁《風云初記》、周立波《暴風驟雨》《山鄉巨變》、柳青《創業史》、梁斌《紅旗譜》《播火記》、浩然《艷陽天》《金光大道》、路遙《平凡的世界》《人生》、陳忠實《白鹿原》等,這些作家都有深厚的農村生活體驗,他們的作品都是一個時代的縮影,具有史詩般的呈現,深受讀者喜歡。而時下的文壇,缺少這樣的現實主義精品力作。城里的一些作家,由于耽于長久的舒適和慵懶,加上缺乏扎實的鄉村生活體驗,作品多為浮光掠影,抑或靈光乍現,難以寫出其中的味道。而縣城和鄉村里的作家群,又由于種種原因,雖然身在其中,卻由于站位較低、視野狹窄、熟視無睹,也難以寫出新鄉村的意蘊。這種狀況,造成目前農村題材創作的尷尬。如果說,現代都市題材的文學作品,已有了較濃的味道,有了一些都市風情。但現代農村題材創作仍有些簡單、有些表面化,人們只能從農村題材的影視劇中走進新農村??傊?,沒有出現史詩性作品,全景式反映這個偉大的新時代中的新鄉村。
盡管從基層上看去,中國社會是鄉土性的,但新時代的中國農村,正在發生深刻變化,從外表到內里。而我們作家的觸角和視野,卻沒有全面真正地觀察到,思維情感的觸角依然停留在田園牧歌式的農耕時代。作家應該用發展的眼光,從一種文化本位視角去展開一種有關新時代、新鄉村的多元與一體關系的觀察和思考。
新鄉村的現實生活復雜而多變,若非熟悉和親切,難以寫好。歌德勸愛克爾曼說:“無論如何,要不怕辛苦,充分地觀察一切,然后才可以描寫?!币胸S富的生活經驗,僅僅“充分地觀察”生活是遠遠不夠的,必須深入生活、了解生活,雙腳踩進泥土、胸膛貼近大地、心靈感知時代,真切地體認生活的方方面面,才有可能呈現“新史詩”。
(作者:李春雷,系中國報告文學學會副會長、河北省作協副主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