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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國作家協(xié)會主管

    《黃河》2020年第4期|高定存:黃河三章
    來源:《黃河》2020年第4期 | 高定存  2020年07月14日16:06

    山西保德人。山西省作家協(xié)會會員。先后在《散文》《美文》《黃河》《山西文學(xué)》等雜志發(fā)表作品若干。曾獲《黃河》年度優(yōu)秀作品獎、《山西文學(xué)》年度優(yōu)秀作品獎。短篇曾收入幾種選集。出版散文集《黃河往西流》。

    泛樓船兮濟(jì)汾河

    有十幾年了,每讀漢武帝劉徹的《秋風(fēng)辭》,“泛樓船兮濟(jì)汾河,橫中流兮揚素波”,心中便泛起疑惑。非是疑惑汾河水淺,載不動皇帝的樓船,而是疑惑“汾河”這個名字的出現(xiàn)。

    汾河作為黃河第二大支流,古時候波濤浩蕩,航運繁忙,直到清朝末期,河上依然可以撐船放筏。從蘆芽山、管涔山上砍伐的樹木,大部分扎成排筏,在汾河上連成長蛇陣,浩浩蕩蕩順流而下,運往太原。由此可以想見,在漢武帝時代,汾河上浮游幾條樓船實在是稀松平常的事。

    先秦以前,“河”為黃河專用名,稱做“河水”,簡稱為“河”。其他河流則叫做“水”,如渭水、淮水、泗水、江水等等,汾河自然叫做“汾水”。先秦文獻(xiàn)中找不到“黃河”一詞,《史記》里也未見“黃河”二字。到三國時代,李康的《運命論》里出現(xiàn)了黃河:“夫黃河清而圣人生,里社鳴而圣人出,群龍見而圣人用。”魏晉時候,一些詩文里漸見“黃河”的身影,向秀《思舊賦》里有“濟(jì)黃河以泛舟兮,經(jīng)山陽之舊居”。《木蘭辭》里有“旦辭爺娘去,暮宿黃河邊,不聞爺娘喚女聲,但聞黃河流水鳴濺濺”。

    雖然魏晉詩文里已有黃河,但南北朝酈道元作《水經(jīng)注》,依然將黃河稱為“河”,其他河流都叫做“水”,汾水自然也不改名:“汾水出太原汾陽縣北管涔山。”“管涔之山,其上無木,而下多玉,汾水出焉,西流注于河。”由此想,劉徹比酈道元早六百多年,《秋風(fēng)辭》中怎就出現(xiàn)了“汾河”?這“汾河”二字是單指汾水,還是另有所含?

    《秋風(fēng)辭》是劉徹在公元前113年,率領(lǐng)群臣到河?xùn)|汾陰祭祀后土?xí)r所作。后土祠位于汾河與黃河交匯之處。遙想當(dāng)年,水流豐沛的兩條大河交匯,波翻浪涌,汪洋恣肆。船行其上,但見天連水,水連天,一時難以分清是河水還是汾水,或者樓船是先濟(jì)汾水,再渡河水。由此我猜想,《秋風(fēng)辭》中的“汾河”二字,是否在指“汾水”和“河水”?就像“涇渭”“瀟湘”分別指涇水、渭水、瀟水、湘水一樣。從行程上說,后土祠在河?xùn)|,漢家宮闕在河西,其時河上沒有橋,祭祀必須渡河。雖然無法考證當(dāng)年的渡口在何處,但從地理大勢上看,應(yīng)該就在后土祠附近。

    將河與汾并稱,從漢代開始一直都有,《史記·晉世家》:“唐在河汾之東,方百里,故曰唐叔虞。” 唐詩《汾上驚秋》:“北風(fēng)吹白云,萬里渡河汾 。” 元詩《過太行山》:“戰(zhàn)國東西分晉趙,中原南北帶河汾 。”漢武帝在《秋風(fēng)辭》中所以寫成“汾河”而不是“河汾”,大概是要押韻之故?如果“汾河”是指汾水與河水,兩千多年來對《秋風(fēng)辭》的解釋就有誤;如果“汾河”是單指汾水,那劉徹可能就是給汾水改名的第一人。

    以上是一種猜測,無有依據(jù),為準(zhǔn)確判斷,我去實地察看。2019年3月15日,呼朋引伴,從家鄉(xiāng)保德縣出發(fā),一路南下,直接開往萬榮縣廟前村,去觀瞻后土祠、秋風(fēng)樓,領(lǐng)略河汾交匯的美景。

    后土祠在禹門口以下大約四十公里處,屬山西省萬榮縣地界。黃河沖出龍門,擺脫晉陜峽谷束縛之后,在汾渭平原上搖頭擺尾,開疆拓土,沖刷出了十幾里寬的河道。干流任性地移動,三十年河?xùn)|,三十年河西。當(dāng)年漢武帝擴(kuò)建的后土祠位于汾陰脽上,是一條背汾帶河的長形高地。唐宋時期,后土祠幾度擴(kuò)建,面積達(dá)到九百余畝,號稱海內(nèi)祠廟之冠。到明代,黃河干流東擺,汾陰脽高地被黃河侵蝕,后土祠危急,不得不東退搬遷,面積縮小許多。到清代,黃河繼續(xù)追著東移,后土祠被沖毀,重新移建于廟前村北的高崖上,面積縮小到了三十余畝。從漢武帝開始,皇家在后土祠的祭祀活動延續(xù)一千五百多年,直到明朝永樂年間,才從后土祠取土,在北京修筑天地壇,祭祀地點轉(zhuǎn)移回了京城。

    下午四點來到后土祠,停車場上空空蕩蕩。祠院規(guī)模雖然比漢唐時期小了許多,但依然稱得上宏大。用一個多小時轉(zhuǎn)了一圈,只見到六七個工作人員和兩個從缺口上鉆進(jìn)來的青年男女,冷清得很。“秋風(fēng)樓”位于后土祠正殿后,是周圍十多里內(nèi)的最高建筑,可惜樓門緊鎖,上不去,無法登高遠(yuǎn)眺。

    后土祠里現(xiàn)存文物依然不少,這樣一個地方,如果放在南方,肯定會成為旅游熱點,但在山西默默無聞。祠院內(nèi)設(shè)立一個展出長廊,上面公布了一長串修復(fù)規(guī)劃,列出幾十個項目,有的投資幾十萬,有的投資幾萬,等著人們來認(rèn)捐修復(fù)。此等情形,如同寺院里擺下一長溜化齋碗,等著人們來施舍投錢。倘若是在幾十年前,或許還會有人往里面丟幾個銅板,而今到了講究投資效益的年代,善男信女越來越少,這一排碗估計最終也不會有多少收獲。

    萬榮縣早先也搞過募捐,后土祠院子里有縣政府在2009年立的功德碑。省市縣領(lǐng)導(dǎo)捐贈五千元到二千元不等,企業(yè)家捐贈多者五萬,少者幾千。最惹眼的是一個名叫吳志敬的人,捐款兩角,在碑尾獨占一行,與落款“萬榮縣人民政府”緊挨著,特別顯眼。倒數(shù)上去,捐一元的有幾個人,兩元的有一些人,越往前越多。吳志敬者,“無止境”也,想來是一個有意思的人。倘在別一些地方,捐款估計會設(shè)立一個起捐線,兩毛錢不會收,但萬榮人就是特別,不但能出笑話,還特認(rèn)真,兩毛錢也收,也刻,不服不行。

    下午五點半離開后土祠,去看河汾交匯。去漢代兩千多年,江山代謝,黃河主流東移,東岸的汾河出口不斷后退,昔日的汾陰脽高地已變?yōu)榱它S河河道。三月中旬,黃河進(jìn)入凌汛期,但受上游水庫攔蓄,后土祠一帶水勢平緩,水的顏色淡黃,泥沙含量不是太大。來到一座正在抽水的引黃灌站前,和工作人員交談,他們說汾河還在河灘東面三四里的地方,“沒水!”

    順著寬闊的河灘往東走,三四里后見到了汾河。大約不到兩個流量,無聲無息,沉重地流向黃河,莫說樓船,載一只小舟也夠嗆。河水還有些發(fā)黑,實在沒什么看頭,讓人好生失望。

    站在河汾交匯處環(huán)顧四圍,水流渙散,沙灘遼闊。黃河早已沒有了漢武帝時候的氣勢,汾水則更是少得可憐。想象不出兩千多年前河汾交匯的雄壯場景,自然也找不到當(dāng)年漢武帝樓船航行的軌跡。

    離開河灘的時候,太陽正從黃河對岸的小山背后落下去,那里有司馬遷墓地。如同河汾交匯,太史公與漢武帝交匯于兩千一百多年前,糾葛深遠(yuǎn)。漢武帝給了太史公一個腐刑,太史公給漢武帝寫了一篇傳記。傳記里幾乎看不見漢武帝開疆拓土,文治武功,所見盡是些敬神驅(qū)鬼,求仙訪巫之事,而且被方士們騙得一愣一愣。太史公秉筆直書,沒有歌功頌德,漢武帝雷霆不怒,沒有封殺傳記,古人的氣節(jié)與胸襟,后人不得不嘆服。

    走過后土祠,看罷河汾交匯,沒找到什么答案。歸來再讀《秋風(fēng)辭》,已自是不同,但覺悲涼之氣撲面而來。漢武帝一世英雄,功業(yè)連天,最大的希望是長生不老,永遠(yuǎn)坐在皇帝寶位上不下來。他求仙訪道,敬神煉丹,制金銅仙人承露盤,但一個接一個都失敗了。作《秋風(fēng)辭》時他已四十四歲,當(dāng)過二十七年皇帝,眼見得歲月流逝,人生將老,焦急而沒有辦法。“簫鼓鳴兮發(fā)棹歌,歡樂極兮哀情多。少壯幾時兮奈老何!”一個“奈老何”道盡心中無限悲涼。

    時光如逝水,樓船行駛在歷史長河上,多少英雄豪杰登船表演,“橫中流兮揚素波”,但最后誰也留不住,全都下船去了,只留下各式各樣的故事和一些歌謠,供后人憑吊吟唱。

    河自幾時黃起

    黃土厚,黃河長,

    黃河岸邊是家鄉(xiāng)。

    大禹開河幾千年,

    河自幾時黃?

    河自幾時黃起,眾說不一。有人說黃河之黃,其來也遠(yuǎn),自穿越黃土高原那一天起就染上了黃色。其依據(jù)是,黃土地松軟,極易流失,加之黃河還穿過一些沙漠的邊緣,黃是必然的。正是靠了黃河輸送大量泥沙,才誕生了華北平原。如果說黃河不黃,那華北平原難道是人給堆出來的?古文獻(xiàn)中早有描述黃河黃的文字,《左傳》引用《周詩》曰:“俟河之清,人壽幾何?”說明那時候黃河就不清。

    也有人說,黃河原本不黃,即使到了先秦時期,黃土高原還草木繁茂,植被良好,黃河還是清的。只是后來人類活動加劇,焚山墾地,使森林草原退化,氣候變劣,水土流失增加,黃河才黃了起來。先秦時黃河就叫“河”,并沒有“黃”字。《詩經(jīng)·伐檀》里有“坎坎伐檀兮,置之河之干兮。河水清且漣猗。”明白無誤地寫著清漣蕩漾,黃河不黃。

    黃河初始什么模樣,黃不黃,誰也不曾見過。研究人員推測,黃河誕生至少已有一百萬年。一百萬年實在太遙遠(yuǎn),遙遠(yuǎn)得簡直讓人無法想象,其時連人是一個什么模樣,到現(xiàn)在都有些說不清。“華夏文明五千年”,能把這五千年說清楚,已經(jīng)很不簡單。

    河自幾時黃起不好說,但河在什么年代最黃,這個一目了然。從大禹治水算起,到二十世紀(jì)上半葉,黃河是一代比一代黃,一年比一年黃,直黃到“斗水七沙”,粘稠如泥漿。所以一代比一代黃,是由黃土高原的地理條件所決定。黃土松軟,極易流失,每下一場雨,黃土坡上就要新添一些小溝壑,舊溝壑則要加長加寬幾分。而今登高四望,黃土高原上的萬千座山頭如同海上的浪濤,上下起伏,遙相呼應(yīng)。仔細(xì)觀察會發(fā)現(xiàn),這些山頭的頂端基本處于同一高度。在幾千或者幾萬年以前,它們是連在一起的,是天雨將它們慢慢割裂開了。現(xiàn)在陜北還有一些“塬”,保留著黃土高原早期的地貌。如果不加治理,這些塬也會慢慢被切割成一座座黃土山頭。

    二十世紀(jì)七十年代,我在村里種過幾年地。每年春天,生產(chǎn)隊都要派我和老農(nóng)去耕地。老農(nóng)吆牛扶犁,我打土疙瘩。地是黃土坡地,頭一年下雨,坡上總會沖出一些或大或小的水渠。來到地頭后,我的第一件事就是掏水渠——把兩邊的土刨入水渠,填起來,以防耕地時扭傷牛腿。耕種完一茬,第二年春天再來時,我頭一年刨入水渠里的黃土早已被沖走,水渠張開更深更寬的懷抱迎接我,讓我填埋起來更加費力氣。有的水渠連著掏過幾年之后,漸漸就變成了一道小溝,牛也走不過去了,于是一塊地就被割裂成了兩塊。在生產(chǎn)隊幾年,我眼睜睜看著黃土坡上的水渠從無到有,由小變大,深感天雨的厲害,也明白了地里的泥土是怎樣跑到黃河里去的。

    從遠(yuǎn)古到上世紀(jì)中葉,黃土高原水土流失一年比一年重,黃河一年比一年黃。上世紀(jì)七八十年代啟動水土保持工程,局面似乎有所改觀,再加上一系列大壩攔蓄,而今黃河入海的泥沙有所減少。

    黃河一代比一代粘稠,從下游決口和改道上也得到了驗證。有資料統(tǒng)計,秦代以前黃河下游水患少,大約二百年一次決口。西漢二百余年間發(fā)生滿溢決口改道十二次。到了唐代,平均每十年有一次決口水患。到宋代,每十年有五次。元明清時每年近兩次,民國時期每年四次。雖然有些朝代或因戰(zhàn)亂,或因災(zāi)荒,或因統(tǒng)治者昏聵,導(dǎo)致決口次數(shù)增加,但總體看,下游淤積是一代甚于一代,呈一種加速度狀態(tài),其結(jié)果就是淤積出了華北平原。

    華北平原三十萬平方公里,學(xué)者說主要由黃河攜帶的大量泥沙沉積所致。如果說黃河是中華民族的母親,那黃土高原無疑就是父親,華北平原就該是兒子了。黃土由風(fēng)刮來,囤積出一座高原,再由水帶去,淤積出一座平原。自然之力難以估量,時間之神奇無可想象。

    沖積三十萬平方公里,厚度達(dá)幾百米的一座大平原,是一場曠日持久的運動,需要多長時間難以計算,但五千年肯定不夠。先秦以前黃河就曾改道,說明那個時候黃河已經(jīng)在攜帶泥沙,淤積平原了。

    從空間看,黃河從源頭走起,穿山越嶺,越走越黃,越走越稠,一路走到入海口。從時間看,黃河從遠(yuǎn)古走起,穿越各個朝代,也是越走越黃,越走越稠,一路走到今天。

    華夏文明五千年,大禹以前的事委實難以考證,姑且就說河自大禹黃起吧。杭州西湖邊有飛來峰和冷泉亭,明代董其昌撰聯(lián)曰:“泉自幾時冷起,峰從何處飛來?”后人多有對答,其中一聯(lián)曰:“泉自禹時冷起,峰從頂處飛來。”借以結(jié)束此文:河自禹時黃起,原從高處搬來。

    河聲入海遙

    2018年北方雨水偏多,黃土高原基本未受旱,莊稼與草木競相生長,綠汪汪溢滿山川。黃土地滋潤之時,黃河也豐滿起來,整個八月到十月,河水浩浩蕩蕩,灌滿晉陜峽谷,重現(xiàn)了莊子《秋水》篇中的壯觀景象。

    保德老城原在黃河邊的一座山頭上,1938年日本鬼子入侵,放火將古城燒成一堆瓦礫。抗戰(zhàn)勝利之后,縣城搬遷到山下與黃河垂直的一條溝里。上世紀(jì)八九十年代圍河造地,鉛絲籠大堤將黃河擠出去三四百米,空出十幾里長的河灘,建起了縣城新街。街兩邊機(jī)關(guān)學(xué)校,商鋪民居,熙熙攘攘,縣城有一半人住到了黃河灘上。

    我的老家距黃河三十里之遙,上世紀(jì)八十年代參加工作,我在縣城安了新家。此后三十多年間搬過幾次,越搬離黃河越近,最終也搬到了河灘上。史鐵生在《我與地壇》里說,搬了幾次家,越搬離地壇越近,“只好認(rèn)為這是緣分。”我?guī)资晔刂S河,家與黃河越挨越近,一年四季看水漲水落,聽濤聲澎湃,實在也是一種緣分。

    2018年整個秋天,我每天早晨第一件事就是瞭河。站在九樓窗戶上,先用力往上下游瞭望一回,看個大勢,然后再拿起望遠(yuǎn)鏡仔細(xì)觀察。河面比枯水期寬了大約一倍,水位比往年高出許多,雖然每日里也有漲落,但變化不大,漲落超不過一米。有人說這是近二十多年來持續(xù)時間最長的水情,此言不虛。從我的窗戶上望出去,河中曾有一道多年形成的沙洲,上面長起來一叢叢的柳樹,大約有一房檐高。冬春之時,河水清碧,常有水鳥在洲上起落嬉戲。野鴨子之外,還有一些叫不出名字,或許就是《詩經(jīng)》里說的那個“關(guān)關(guān)雎鳩”了。八月初,沙洲被洪水淹沒,柳樹們在水里露著頭,隨水起伏搖晃,如同在學(xué)習(xí)游泳。大約半月之后的一個早晨,柳樹們不見了蹤影,大概是被河水連根淘走了。估計水退之后,沙洲也不一定在。黃河發(fā)大水,河道會劇烈變化,早年間黃河行船的老艄們最清楚。再遠(yuǎn)望,河對岸是府谷縣城,河灘上有幾片玉米地,已種植多年,今年也被淹掉了。玉米站在齊腰深的水里,先是由綠變黃,繼而由黃變?yōu)榛野祝瑥氐姿赖袅恕?/p>

    河曲縣一位朋友來電話,問今年黃河水大,保德推走什么了沒有?我說沒有,只縣城安瀾樓前的碼頭平臺被水淘空,半邊傾入河里去了。他說河曲濱河大道的河塹垮了幾處,西口古渡上的一個涼亭也被推走了。

    西口古渡我是熟悉的,閑著也是閑著,就再去看看那受損的古渡。

    河曲縣城也在黃河邊上,前些年新開了濱河大道,八公里景觀路緊臨黃河,綠樹叢中點綴一些小擺設(shè),風(fēng)光浪漫。濱河大道坐得不高,半個世紀(jì)前應(yīng)該是在水面以下,近二十年河水沒有上來過。今年漲水,有些地方的護(hù)塹給沖垮了,水桶粗的護(hù)岸柳樹歪倒在了黃河里。最嚴(yán)重的地方是西口古渡,因為向河里延伸出去一個平臺,有些阻水,致使大水漫上來,輕松卷走一個涼亭,沖塌一段護(hù)塹。為安全起見,七月十五連河燈也沒有放。大水推了濱河路,一些老年人就念叨,說是縣城高樓建得多了,擋得文筆塔倒影進(jìn)不來黃河,所以有此一劫。這有點說玄乎了,黃河多年無大水,以致老人們也忘記了昔日黃河的模樣。西口古渡身后還有一個平臺,臺上有一座古戲臺。這個平臺大約比濱河大道高出兩丈,是古代的臨水建筑。由此可見,今年這場水放在古代,實在稀松平常。現(xiàn)在的人沒見過大場面,低估黃河的胸懷和水量了。

    保德縣馮家川是個古鎮(zhèn),黃河航運興盛時碼頭繁忙。而今碼頭還在,但已沒了航船,只有一條鐵皮模型船拴在水中,無所事事,隨水波來回蕩漾。我到河邊游蕩,遇一老漢,他說今年是近幾年水最大的,但也比不上五六十年代。他遙指對岸石壁上懸著的一塊大石頭說,那是大浮石,早年間測水的一個標(biāo)尺,水大時候這塊石頭能被淹掉。我仔細(xì)端詳,現(xiàn)在的水面低于大浮石有兩米多,很難想象,如果水漲到大浮石處,黃河該是何等壯闊。進(jìn)而想象,更遙遠(yuǎn)的那些朝代,黃河不知是怎樣一種情形。

    看著一河好水,我想到了船。“水大浪展好行船”,這是早年間老艄們常說的一句話。可惜現(xiàn)在河上看不到船了,有點寂寞。非但是船,千百年來人們圍繞黃河的許多活動,諸如挑水,撈河柴,撿碳,游泳,撐船放排等等,全都沒有了。從今年開始,采沙也被禁止。人與黃河的互動,似乎只剩下釣魚一件事。黃河上釣魚,聽起來甚為浪漫,但做起來也不容易。河里魚很少,有時候水邊坐一下午,誘餌換過幾十回,守到長河落日,一無所獲。沿黃河行走,看到坐在河邊垂釣的人,我心生敬佩。能長時間坐在那里,不管有魚無魚,平心靜氣,超然物外,著實不容易。

    河水浩大,水質(zhì)也起了變化,明顯粘稠起來。站在黃河大橋上往下看,河水上下起伏,飛速前行,但沒有浪花飛濺,只發(fā)出一種低沉有力的轟鳴聲。起伏的洪水看上去質(zhì)地光滑,閃爍出一種濃重的黃色,仿佛一河連綿不絕的黃色綢緞在抖動著滑向下游。

    河水浩浩蕩蕩,水下如何不得而知,單看水面便很復(fù)雜。突然間,河面上出現(xiàn)一個碩大的漩渦,邊走邊漩,漸漸散開,三五十米以后完全消失,如同歷史在前行中打了一個轉(zhuǎn)。突然間,水下又冒起一個巨大的翻浪,好似有什么大東西要翻上來,結(jié)果卻是什么也沒有,只是一種虛張聲勢。翻動起來的巨浪在水面上擴(kuò)出一個圓圓的大圈子,如同新開出了一個王國,但這個王國也難以維持,前行不遠(yuǎn)就被后面來的波浪所沖散,而新的大浪又在上游不遠(yuǎn)處翻起,水流滾滾,新的圈子再次形成。然而水面上不管出現(xiàn)什么花樣,都難以保持穩(wěn)定,難以停留,都得隨水而行,行一陣便消失。河水迅猛向前,但不是齊頭并進(jìn),河中心的水流如同先鋒,如同積極分子,義無反顧,全力向前,速度明顯快出許多,兩翼流速逐步遞減,離岸越近,水流越緩,靠岸的個別地方還出現(xiàn)了洄流。

    站立黃河大橋上,俯看河水千姿百態(tài)滾滾向前,就萬分佩服“歷史長河”這個詞的發(fā)明,真乃靈光閃現(xiàn)。河水,越看越像流動的歷史,無所不包,應(yīng)有盡有,永無停息地流向前方。此刻,就想到一些古人和古詩詞。京劇《單刀會》里關(guān)云長橫渡大江時那一段唱,真是好:“水涌山疊,年少周郎何處也?不覺的灰飛煙滅。可憐黃蓋轉(zhuǎn)傷嗟,破曹的檣櫓一時絕,鏖兵的江水猶然熱——好教我情慘切!這也不是江水,二十年流不盡的英雄血!”回眸幾千年歷史,一路皆是英雄血。

    黃河從遠(yuǎn)古走來,激起驚濤巨浪,蕩走前塵往事。唐人詩云“河聲入海遙”,雖然遙遠(yuǎn),但仔細(xì)聆聽,歷史的回聲依然清晰可聞。

    刊發(fā)于《黃河》2020年第4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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