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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長城》2020年第4期|吳克敬:拾臉(節選)
    來源:長城》2020年第4期 | 吳克敬  2020年07月15日06:45

    丟臉容易,拾臉難呀!

    古周原的語言體系,是要稱作雅言的。春秋時期,孔子講學,他的三千弟子來自四面八方,魯國的孔子為了他的弟子聽得動,用的就是古周原的雅言。《論語·述而第七》即有記載:“子所雅言,《詩》《書》、執禮,皆雅言也。”“拾臉”該就是個雅言哩。類同于現在的人說的爭臉,還有長臉。當然說此話的語氣不同,氛圍不同,效果就也不同。鳳棲鎮在古周原上,一段時間,鎮子上北街村的高文艷,把她光光彩彩地嫁給了東街村的郝大器,就感覺特別拾臉。然而誰能保證自己就不丟臉呢?丟臉不像丟錢、丟物,丟在地上了,彎腰拾起來就好。臉丟了,掉在了地上,就不好拾了,只能任人腳來腳去地踩了。

    高文艷把她嫁給郝大器,做了他媳婦兒,自覺他有一手木作手藝,而且又還出類拔萃,她便感覺郝大器給她就很拾臉了。

    方艾艾尋到高文艷家里來了。

    高文艷自小生在鳳棲鎮的北街村,處心積慮地把她嫁給了東街村上的郝大器。方艾艾與高文艷青梅竹馬,小的時候常在一起玩,找她直去北街村找。這成了她的一個習慣,所以再找高文艷,就還先去北街村,在她娘家看了一眼,沒有見著高文艷,就拐著彎兒到東街村來了。正像方艾艾感覺的那樣,她倆青梅竹馬,可人家高文艷出嫁了,嫁了個給她拾臉的郝大器。但她依然沒把她嫁出去,不過這不影響她倆的友誼。過去的日子,她倆在鳳棲鎮上,誰有一件拾臉的新鮮衣裳,今日你穿,明日就是她穿了。讀小學時,高文艷值班打掃衛生,方艾艾自覺陪著她,幫她灑水掃地。后來上到中學了,還是這樣,方艾艾值班打掃衛生,高文艷就自愿陪著她,幫她灑水掃地。

    一對鳳棲鎮上的好閨蜜,遺憾的是,在進一步的深造考試上,屢試不中,名落孫山,所以就只好還在鳳棲鎮里“閨蜜”著。

    好閨蜜的高文艷,把她成功嫁給了木匠郝大器,讓她把臉拾了起來。而方艾艾卻還沒有,這不僅使方艾艾自己著急,高文艷也為她著急上了。

    為好閨蜜著急的高文艷,清早起來,把院內院外打掃干凈,翻出一堆要洗的衣物,端在一面碩大的鋁盆里,端到她家井臺邊,從井里絞上水來,把衣物泡進水里,正要挽袖子來洗的時候,方艾艾攆到她家來了。

    好閨蜜見面,沒有開口說話,而是先伸了手,高文艷打方艾艾一拳,方艾艾回高文艷一拳。

    方艾艾回給高文艷的一拳,把她的話匣子也打破了。

    方艾艾說:“你有個給你拾臉的郝大器,我要給你說哩,我也有了。”

    方艾艾說:“我今日來,是請郝大器給我與我拾臉的人,打制結婚用的箱箱柜柜、梳妝匣子、臉盆架子哩!”

    古周原人評論木匠的一句話是:“糟糟木頭,手藝匠人。”

    這是句啥話呢?別人可以不懂,郝大器是一定要懂得的,而且就還沿著這個眾人希望的標準,無論面對咋樣的木料,都要給人做出漂亮的活兒。做活兒是這樣了,做人亦然。郝大器自覺他做得不錯,是很受人們器重哩!別說他身在的鳳棲鎮東、西、南、北四條街,出了鎮子,四村八鄉的人家,有要做木器活兒的,首先想到的就是郝大器。認識他的人,就直接到他家門上請了,不認識他的,托了郝大器的親戚朋友,捎話過來,也要約請他……木匠這個行當,在古周原人眼里,那是門里匠人哩。

    所謂門里匠人,相對應的自然是門外匠人了。譬如補席的、箍甕的、接鏵的,收拾蒸籠、笸籮、簸箕的等等,不一而足,他們身為匠人,轉村走鄉上鎮子,是沒人請他們進門的,就在村道鎮街上,擺開攤子給人干活了。他們干到了吃飯的時候,人家給他們端一碗飯出來,就是給他們的體面了。他們千恩萬謝地接到手里,恭恭敬敬地吃了,到要結賬時,還要把那碗飯錢,從他的工錢里扣出來。

    門里匠人就不同了,像郝大器這樣的木匠,既要高接,更要遠送。

    高接是要直接到木匠的家里去,挑起人家的木匠挑子,引領著往他的家里去。木匠給事主家把活兒做罷了,他們是要遠送了,就還挑著木匠挑子,挑著送回木匠的家里來。

    把木匠接進門里來,在他家做活兒的時候,割一刀子肉,打一壺酒,那是必須的,原來的三頓飯,自己家里的人就還是三頓。但對請進門里來的木匠,就要毫無商量余地地早上加一餐,下午加一餐,一天要吃五頓飯。不說應該有的正餐,就是加進來的兩餐,也十分地講究,早上時要荷包兩個雞蛋給木匠吃,下午呢,就是肉臊子和油炸饃片了。

    所以說,做個門里的匠人,是特別受事主敬奉的呢!

    何況郝大器,他的手藝好,因此就更受人尊重了。

    方艾艾來請郝大器,仗的是她與高文艷的友誼。她到高文艷的家里來,要請郝大器,高文艷能不答應,敢不答應嗎。她一嘴就給方艾艾應承下來了。

    郝大器可不是老木匠。但人的手藝好不好,似乎并不在于年齡。

    郝大器的年齡就不大,三十不到的樣子,能夠“浪”出這樣的名望,真是不容易哩。這主要是他做活兒不保守,敢于創新,老木匠做不了的新式家具,他就敢做。現在的人,偏偏是喜新厭舊,老木匠的舊作,看不上眼了,所以就紅了一個郝大器。當然,似乎與他生得俊朗帥氣,也不無關系。有了這許多優勢,瞄上郝大器,要把她嫁給他的姑娘多了。不僅是姑娘家自己,許多家里的老人,也都瞅著郝大器的好,尋著他,或托付媒人,給他捎話帶信,想要與他結親。然而高文艷捷足先登,就那么自自然然地把郝大器拿在她的手里了。

    高文艷像她的名字一樣,高高挑挑的身材,文文靜靜的樣子,卻又不失她鮮鮮艷艷的本質,誰見了,都說高文艷是古周原上少見的一位俏女子哩。

    當然了,在鳳棲鎮上,高文艷的俏,配在郝大器身邊,倒是十分相合。那句“郎才女貌”的話,仿佛就是為他們夫妻說出來的。

    是個月圓星燦的夜晚哩,高文艷并未提前謀劃,只是連續幾年的高考,把她考累了,考煩了。她心灰意冷,呆在鳳棲鎮的家里,好些天連門都不出,再那么惡心地呆下去,非把她呆出病來不可。她是有了感覺呢,覺得她不出門走走,她就要瘋魔掉了!為了安慰自己,散散心,消解自己的煩亂,她摸黑走出鎮子,走到了鎮子西的鳳棲河邊,下到河溝里去,獨自一人,坐在河一側的荷花塘邊,順手抓折了一枝荷花,很粗心地揉搓著,把荷花上的花瓣,揉搓得紛紛跌落在她的腳面上,被她還抬腳踹進河水里。

    過去的日子,高文艷也會到鳳棲河邊來,來看荷花。她那時候看荷花,把荷花看得是很珍惜的呢!絕對不會折下來揉搓的,她只是癡癡地看,看得她會心喜如花哩。是這樣了,她還要伸手過去,很憐惜地用她的纖纖素手,把荷花撫摸那么幾下。

    高文艷過去的舉動,郝大器是看見過的。

    今天晚上的舉動,被郝大器又看見了。

    郝大器那天給臨近村莊的一戶人家打家具,他本來是要歇在人家屋里的。門內匠人哩,有這個優勢,在誰家里做活兒,就在誰的家里睡覺歇息了。而且是,給他們準備的睡覺歇息處,還必須好。但不知為什么,郝大器那天都脫了鞋,上了人家的炕,就差脫了衣裳往被窩里鉆了。但卻沒有,自己個兒復又下炕來,往鳳棲鎮自己的家里回了。

    郝大器回鳳棲鎮的家里,是要翻鳳棲河的河谷哩。

    郝大器翻過鳳棲河谷,再走一段路程,就能走進鳳棲鎮里了。可他在翻鳳棲河谷時,在河邊看見了高文艷,就沒有立即回去,而是看著高文艷,也在鳳棲河邊坐了下來。他倆坐著,是隔著一大段距離的,相互既不交流,也不干涉……高文艷像她初始時一樣,依然故我地糟踐著她伸手夠得著的荷花;郝大器沒有那么做,就抬起頭來,仰望著天空中圓圓的月亮和燦燦的星星……郝大器把晴朗朗的夜空,看了好一會兒,他數星星,數得清北斗七星,數得清南斗六星。他把夜空中的星星數得可耐心了,他沒有注意,高文艷什么時候,不再糟踐荷花了,她站起身,向郝大器磨磨蹭蹭地磨過來,磨到郝大器身邊了,也不給郝大器言語,就把她的熱燙燙的身子,偎進了郝大器的懷里。

    洞房花燭夜,郝大器問了高文艷一句話。

    郝大器問:“你把你偎進我懷里,你看上我啥咧?”

    高文艷也沒掩飾,掰過郝大器的手說:“就是你的手呀!”

    郝大器一時沒聽明白,就還問高文艷。說:“我的手有啥特殊的嗎?”

    高文艷說:“把疙里疙瘩、粗不拉拉的木頭,做得出一件一件的木作活兒來,你說特殊不特殊?”

    高文艷說出了問題答案,是不要郝大器回應她的。她說了:“我就看上你的手咧。”

    高文艷說:“就要靠你的手,吃比別人吃得好,穿比別人穿得好。”

    高文艷說:“你的手,就是你的臉哩!”

    高文艷夸著郝大器的手,就還把他的手握在她的手里,說一句話,把她的嘴湊到郝大器的手上親一口。郝大器的耳朵,享受著高文艷溫溫熱熱夸贊他的話,手上呢,又還享受著高文艷溫溫熱熱的嘴唇。郝大器因此不能自禁地抱住了高文艷,滾進他們洞房花燭夜里的被窩里……此后的日子,郝大器把他的手,真的像他的臉一樣看了呢。

    郝大器不能隨時隨地看見他的臉,但能隨時隨地看見他的手。

    郝大器的這一個習慣,被他媳婦兒高文艷發現了,發現他是那么地癡迷他的手,有事沒事地都要舉起手,湊去他的眼皮下看看。為此,高文艷就又要問他了。

    高文艷問他的時候,是在他們家里,郝大器出門做活兒,被事主家送回家來,她接過叮當亂響的木匠挑子,看著告別他的事主走了后,他來收拾他的木匠挑子,他看一眼他的手,收拾一把斧子,他再看一眼他的手,收拾一把錛子……高文艷看見了,就也問他了。

    高文艷問:“老看你的手?”

    媳婦兒高文艷問郝大器話的時候,還抬起她的手,用她敏感的手指頭,輕輕地觸摸著他的額頭。

    高文艷觸摸了他的額頭說:“你不發燒呀!”

    郝大器疑惑媳婦兒把她說過的話忘了,就還提醒她說:“你不是說我的手好嗎!”

    高文艷被他的話逗樂了,說:“我是說過,可你也不用時時刻刻都看呀!”

    媳婦兒高文艷的話,沒能糾正了郝大器愛看他手的習慣,他依然十分癡迷地逮住個機會,要把他的手,舉到他的眼前來看,即便他使著鋸子,去鋸一塊木板,即便他使著刨子,去刨一塊木板,甚至是他使著錛子、使著斧子、使著鑿子……聚精會神地在干他正干的活兒,都不忘歇上一歇,騰出他的手來,湊到他的眼前,讓他的眼睛看上一看……鳳棲鎮上的人,好奇他原來沒有,后來有了的這一習慣,就像他媳婦兒高文艷一樣,也是問他了。

    鎮上的人問得不如他媳婦兒高文艷體貼。

    有人問:“你把手傷了嗎?”

    有人問:“手上生花了嗎?”

    有人問:“是不是手癢了?”

    郝大器聽得出來,鎮上的人問他有那么點兒不懷好意,甚或眼紅嫉妒。對此,郝大器一點都不生氣,不僅不會生氣,而且還會油然生出一股子的自豪感,自豪他的手,得到媳婦兒高文艷和鎮子上那么多人的關心與關注,偌大的一個鳳棲鎮,除了他,誰還能有他這樣的享受呢?

    沒有了吧。唯有他郝大器一個人了。

    郝大器因此想起流行在古周原的一個詞,“手臉”。這個詞兒,他起初聽人說的時候,聽了也就聽了,沒有怎么走心地想。現在想來,才突然醒悟,人的臉,原來就長在人的手上,誰有手藝,而且手藝又超群拔萃,誰的臉面就有光彩。

    因為此,郝大器被人請進門來,給事主家做活兒,他做得就更為精心,更為精細,更為人喜歡。

    媳婦兒高文艷的閨蜜方艾艾要出嫁了。

    方艾艾的老父親,要給方艾艾打制一對描金箱子,還有梳妝匣子,臉盆架子以及一把小圓凳子。古周原上的習俗呢,娘家人給待嫁的閨女,拿不出這幾樣撩人的陪嫁,就把女兒嫁不體面。高文艷把她鮮鮮艷艷地嫁給了郝大器,她是嫁體面了,給她拾了臉。方艾艾怎么辦呢?她能把自己嫁虧嗎?當然不能了,鳳棲鎮上的人物,方艾艾挨個兒往過數,給她選著要嫁的人。

    “一工二干三教員,死活不嫁莊稼漢”。

    那時候的姑娘們,心里想的,嘴上說的,就是這個標準,就是這個樣子。

    所以說,作為閨蜜的高文艷,把自己嫁得早,嫁給了木匠郝大器,方艾艾以閨蜜的方式,是祝賀了高文艷的,但她內心卻不以為然。因為郝大器的手,再怎么巧,巧得在他制作的箱箱柜柜梳妝匣子上,刻摩得出花兒來,描畫得出草兒來,是個受人敬重的門里匠人,可他終究脫不了莊稼漢的皮,他還是個要種地的泥腿子……方艾艾在她心里,暗暗地下著決心,她哪怕把自己嫁遲了,再遲都要嫁個不是莊稼漢的男人。

    說媒的人,來的倒是不少,但今日來今日走,明日來明兒走,方艾艾才不給媒人松口呢!

    方艾艾一直地拖著,拖得高文艷把她嫁了兩年,她還在拖……不過,方艾艾把她的婚姻大事拖著,拖不出個名堂來,高文艷像是要等著她似的,嫁了給她拾臉的郝大器,卻也沒有開懷。

    高文艷是要等方艾艾把她嫁出去,與她一塊兒開懷生娃娃嗎?

    方艾艾找到高文艷東街村的家里來,與高文艷一人一拳頭,相互算是打了招呼后,高文艷倒沒往別個方面想,方艾艾卻那么想了,還那么說了出來。

    高文艷是不能洗衣服了,她拉著方艾艾去了她的房子里。

    在她的房子里,方艾艾把她變得像只狗兒一樣,轉著圈子這里聞聞,那里嗅嗅,總說高文艷的房子里有什么味兒,怪怪的,她像從來沒有聞見過,又好像聞到過似的那種味兒?

    是個啥味兒呢?方艾艾要高文艷交代了,老老實實交代,不交代就不饒過她。

    高文艷糊涂著,不知道是個啥味兒。

    也許是高文艷常在她的房子里,她習慣了,就聞不出別樣的味兒來,便給方艾艾交代不出來。而方艾艾似也沒想深究,仿佛過來人似的,搬過高文艷的腦袋,把她熱烘烘的嘴巴,叼在高文艷的耳朵上,給她神秘兮兮地說了。

    方艾艾說:“是你和給你拾臉的那個人的味兒哩!”

    高文艷聽明白了,覺得還沒有結婚的方艾艾咋那么敢說?她一下子愣了起來。不過也就愣了一會兒,就驀然醒悟過來,懷疑方艾艾人沒結婚,不一定沒干那個事兒。風言風語的,高文艷已經耳聞到一些信息,說是方艾艾死皮賴臉地攆她們原來的一個老師哩!

    高文艷聽到了,沒敢相信。自己的老師呀,咋好意思攆?

    方艾艾剛才的一句話,讓高文艷相信了關于她的傳言。高文艷不僅相信了,還相信她是和她們的那個老師,都上了炕咧!如不然,她咋能進了她的房子,聞得見她和拾臉的郝大器做那事的味兒。

    啊呀呀!方艾艾可是太把她不當回事兒了。

    高文艷這么想著,覺得她倆是閨蜜,她有責任提醒方艾艾的。因此高文艷說她了。

    高文艷說:“你呀!讓我咋說你哩?”

    高文艷說:“你可別把自己不當事兒,到時候,出了問題咋辦呀?”

    方艾艾被高文艷這一關心,她收斂了許多。但卻還是有那么點兒不管不顧,放低了聲音,說了這樣一句話。

    方艾艾說:“能咋呢?”

    方艾艾說:“不就是懷娃娃嗎。”

    方艾艾說:“我還就想著懷上娃娃哩。”

    方艾艾說:“懷上娃娃了,不是我怎么辦,而是我要看他怎么辦?”

    高文艷感覺他與方艾艾,徹底是沒有話可說了。但是方艾艾卻還有話給她說,而且說得更加露骨,更加沒有遮攔。方艾艾是這么說來的,她先沒說自己,而是說高文艷了。

    方艾艾說:“你怎么樣?”

    方艾艾說:“肚子咋還不見起來?”

    方艾艾說:“別到時候,我比你還先有了娃娃哩。”

    方艾艾這么說來,她心里是有那么點兒自豪感的。閨蜜高文艷嫁得早,嫁了很給她拾臉的郝大器,他是木匠,他得天獨厚,他倆有了自己的娃娃,到最后怎么樣呢?不還是個有手藝的莊稼漢嗎。

    方艾艾不要嫁給莊稼漢,她也不怕人議論,她就是要把她嫁給她的老師哩。

    她要嫁的老師姓鄧,就在鳳棲鎮上的中學里任教,方艾艾和高文艷在中學讀書的時候,鄧老師給她倆帶過課。鄧老師的心,沒在鳳棲鎮的中學里安,他得過且過地教著他的書,夢想有一天調離鳳棲鎮,調到縣城里的中學里去,在縣城交一個像他一樣吃商品糧的女朋友,然后結婚生子。可鄧老師的如意算盤,打得雖然如意,卻怎么都實現不了。鄧老師把他自己耽擱著,自己急不急,方艾艾為他急上了!

    為鄧老師急上了的方艾艾,瞅著空兒,到她畢業了的鳳棲中學里去,幫助她的鄧老師拆洗被褥,縫補衣裳。這是個好辦法哩,方艾艾給鄧老師洗著衣裳,她洗著洗著,順便把她自己也洗干凈了,鉆進了鄧老師的被窩里。

    方艾艾與高文艷說著話,還想著她與鄧老師炕上的事兒,就不能自禁地一臉喜氣。過來人的高文艷心明眼亮,看得再清楚不過了。別的人有了那樣的喜氣,遮掩還來不及哩,方艾艾倒是大方,毫不掩飾地“喜氣”著,直往高文艷的眼睛里撞,讓高文艷都要躲她了呢。

    高文艷想得到,方艾艾今天找她,絕不是為了向她暴露隱私的。她肯定還有要說的事兒哩。但她偏是這么一個人,有事兒從不往事兒上說,而要說些不著調的事兒,等著對方來猜來問了。

    知道方艾艾的那一種品性,高文艷怕她繼續胡說亂說,就順著她的意,來問她了。

    高文艷被逼無奈,她問方艾艾說:“你不是給我來說瞎話的。”

    高文艷說:“有啥開口的事兒,我倆不是外人,你給我說。”

    方艾艾開心高文艷這么問她話。她說:“巧手木匠不在家嗎?”

    高文艷說:“被人請去咧。”

    方艾艾說:“我也要請巧手木匠哩!”

    高文艷說:“給你做嫁妝?”

    方艾艾說:“做嫁妝。”

    高文艷說:“好,就讓大器回家來,挑上他的木匠挑子去你家。”

    方艾艾說:“好閨蜜就該這樣哩。”

    …… 

    吳克敬,陜西扶風人,西北大學文學碩士。現任中國書畫院副院長、陜西書畫院院長;陜西省作家協會副主席,西安市作家協會主席;西北大學駐校作家,長安大學、石油大學、西安外國語大學等院校客座教授。曾獲莊重文文學獎、冰心散文獎,柳青文學獎、《小說選刊》文學獎等獎項。中篇小說《手銬上的藍花花》獲第五屆魯迅文學獎,《你說我是誰》獲第十四屆中國人口文化獎(文學類),長篇小說《初婚》獲中國城市出版社文學獎一等獎。《羞澀》《大丑》《拉手手》《馬背上的電影》等四部作品改編拍攝成電影,其中《羞澀》獲美國雪城國際電影節最佳攝影獎;長篇小說《初婚》改編的電視劇熱播,并獲全國電視劇二等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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