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作家協會主管

作者：殷健靈 出版社：天天出版社有限責任公司 出版時間：2020年05月 ISBN：9787501616039

第二樂章 日出 柔板

第一節 我要去，要去！

透過綠色校門的格柵朝里望，只望上一眼，我就喜歡上了這個小學校。它真的只是一個小學校，面積不足三畝地的校園，矮矮的圍墻，幾溜灰色的平房，小小的操場角落里有一個沙坑，另一角豎著高低杠和籃球架，成排的楚桃樹把平房罩在它們的綠蔭下。校舍雖然顯得寒酸，但并不影響我對這個新學校的喜歡，確切地說，是操場上見到的情形叫我心生歡喜——那些成群結隊、推推搡搡跑動和游戲著的大大小小的孩子，他們統統不講話，他們全都在手舞足蹈地比劃！

媽媽指指門里，對我說：“他們和你一樣！”

我用勁點頭，指指自己的胸口，又指指門里，我在心里喊：“我要去，要去！”

我想起，前些日子爸爸在家里和媽媽商量我上學的問題。媽媽主張送我去普通小學，爸爸卻說，應該送我去聾校。兩人相持不下。

“如果去了聾校，那我們冬銀一輩子就真的廢了，就和其他聾人一模一樣了。”媽媽的話里有威脅的意思。在我們這個小地方，聾孩子沒有前途，在學校里受教育的水平比普通學校低，長大了，要么在家里待業，要么去福利工廠拿微薄的工資，能養活自己就算萬幸。

“小孩子的自信心最重要，送冬銀去普通學校，她一定會自卑，會影響她成長。”爸爸說。

兩個人說著，都把目光投向我。在誰也說服不了誰的情況下，他們決定讓我自己來做選擇。

征得了姐姐老師的同意，媽媽讓我跟著姐姐去她的班級里聽課。姐姐已經上小學四年級了，她上課時，我就搬個小板凳乖乖地坐在姐姐身邊。

姐姐聽課，姐姐打開課本朗讀，姐姐到黑板上去做數學題，姐姐站起來回答老師的問題，姐姐在練習本上抄寫課文，姐姐下課時和同學們一起玩游戲，放學后把課本練筆本鉛筆盒一樣一樣塞進書包，留下來做值日生，打掃教室，然后牽著我的手把我送回家……

原來，這就是上學。我在心里想。

姐姐在學校里做的一切，對于我來說就像一部黑白無聲電影。姐姐的同學和老師知道我聽不見，一開始，他們沖我友好地微笑，做簡單的手勢。漸漸的，他們懶得和我說話，也不沖我做手勢了，我成了教室里一個幾乎看不見的存在，他們只是在走路的時候繞開我的凳子，或者只跟姐姐說話，連看也不看我一眼，就好像我也是一只沒有生命的凳子。

我只有六歲，但我心里知道，有一種說不清楚的不舒服。在當了一個星期姐姐的小尾巴后，就再也不肯跟著姐姐去學校了。

可是現在，我和媽媽站在聾校外面，那些在操場上自由的像風一樣奔跑的身影，他們夸張的手勢、夸張的表情，他們推推搡搡、吵吵鬧鬧的樣子，都讓我覺得親切和踏實，就好像見著熟悉的人一樣。

我拉住媽媽的手，指指門里面，又用勁點點頭：“我要去，要去！”

一切都很順利。不久以后，我真的成了這所聾校的一年級插班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