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宛平城下》創作談:為故事著迷
我演過很多別人的故事,也看過很多別人寫的故事,終于寫了自己想寫的故事。
寫作初衷在《宛平城下》的后記里寫過:一是我童年的英雄夢想,二是將軍在迎娶愛人之日要上戰場,戍衛疆土與陪伴愛人之間要做艱難抉擇。我曾不斷地想過,如果是我要面對這樣的局面,我該如何?我會給出一個選擇,然后用另一個選擇否定前面一個選擇。這兩難源于人性的脆弱——這兩種生活我都未曾經驗,也許這輩子也無法經驗。但故事的奇妙之處在于,因為它們我有了一段嶄新的體驗,仿佛擁有了另外一段人生。
寫作是愚蠢的冒險,它和我之前從事的表演完全不同。表演是向外的,你得揣摩角色的內心,然后把這個人物展示給觀眾,真實的自己藏在角色的背后;而寫作是向內去的,你得不斷求索,通過故事里的人物追問自己內心的價值;是通過人物把自己的價值觀展示給讀者。從通過表演展現角色到通過角色構建自我,讓我產生不少困惑。
困惑多數來源于創作時的不確定感,明明在創作大綱中已經確定了人物的性格脈絡,規劃好了事件的走向,但在寫作時卻常常陷入自我懷疑。我忍不住懷疑每一個人物設計的合理性,也不止一次與邱美煊老師陷入無休止的討論。現在回想起來,每一次關于故事和文本的討論,都讓我回味,讓我著迷。因為這些討論,我們對人物的理解就更進一步,對故事的希望也更多了一分;也因為這些討論,我們之間建立起深厚的情誼。小說里每一個角色性格發展的不確定感,其實都來源于我們生活的不確定——我們不知道自己的選擇,在什么時候被一個偶然的事件改變了——當我們面臨著許多足以讓我們崩潰的情境,我們能否不忘初心?
我在上面說的問題,其實是《宛平城下》的人物的性格邏輯。我們不能確定他們經歷了故事中遭遇的一切,是否會堅持初心。所以,我們看到那些人物艱難的轉變:女主人公盧靜姝本是一個仇日青年,抵制關于日本的一切(包括在日本經商的父親),自己的父親死于日本軍人槍下,后母竹田江美(日本人)死在日本軍人槍下,自己的好朋友王中陽(愛慕者)死于日本軍人槍下……她反而對戰爭有了非常清晰的認識;許志芳原本仇恨關于日本的一切,仇恨與日本人有關的盧靜姝一家,但是經歷了生死,卻一時脆弱成了日本人的幫兇,最終在臨死前懺悔……同邱老師討論的結果,讓我對人的恐懼有了更深的理解。包括那位在宛平城門前與日本軍人對峙,嚇到尿褲子的陳慶業,這些都是人物性格的一部分,后來他戰死沙場,死在戰友懷里,說出“我再也不害怕了”,也是性格的一部分……在生死關頭,人的脆弱難以言說。這是我不斷懷疑的根源。
其次可以談論一下人性,我以為這是一種自然邏輯。自然邏輯說的是生老病死、花謝花開,人的自然情感也是像四季那樣流轉,像時間一樣流動,時間流逝的沉淀就是歷史。在這個意義上,生命與歷史同構。歷史造就了我們,我們也在造就歷史。小時候歷史課講“盧溝橋事變”,每次想到這段歷史,心中仍有不平之氣。我在北京長大,趙登禹路和佟麟閣路為什么是兩個人名?他們是誰?直到自己長大了才知道他們是保衛國土、抗日愛國的軍人!對盧溝橋的歷史了解越多,為盧溝橋拍一部電影的夢想也越強烈,這段可歌可泣的歷史值得被更多人銘記。
參觀宛平的紀念館,看到鎮守宛平城的1400多名軍人陣亡,這些人多數沒有留下姓名。這些軍人也是父母的孩子,也是妻子的丈夫,也是孩子的父親。其實每個生命選擇犧牲在保家衛國的戰場上時,都面臨著同樣的兩難選擇。就《宛平城下》設定的主角谷少城,在臨戰之前面臨著堅守宛平城還是帶著愛人遠走高飛的選擇。他有許多機會跟著女神盧靜姝得到“現世安穩”,但他必定一生背負著對國家不忠的愧疚。包括盧靜姝和她的父親盧學初,在保全小家和成就國家之間,也有艱難的撕扯。關于戰爭與愛情,關于個人生死與國家大義。但“愛國”一定是“人性”的一部分,深深地烙在每個人的靈魂深處。
另外值得一提的是,從民族情感的角度考慮,我很愿意把盧靜姝的日本母親寫成一個壞人,但從一個女人的角度考慮,我更希望她是一個母親。“母性”是人類之愛,自然之愛。戰爭的無情之處在于它把所有人綁在同一輛車上,然后卸了剎車——大家被戰爭之輪裹挾著,一次一次地承受著個體生命之輕。從母性考慮,任何母親都不會愿意孩子血染戰場。重新審視這段歷史,我希望能找到這種自然的情感,而這種情感也在盧靜姝和許志芳的身上得以留存。我以為這是生命的邏輯,重新審視這段歷史,是希望再也不要經歷戰火,和平之花永遠盛開。
最后想談談創作的邏輯。《宛平城下》的背景是真實歷史,但主人公是虛構的,真實和虛構是一體兩面。在構思故事的時候,我更多考慮了個體的情感,就是螳螂之臂面臨車輪(戰爭機器)碾壓時的困境。當然,描寫一個虛構的個體,也為我爭取了更大的創作空間。同時,也想藉此表達對更多無名者的敬意,所有歷史都是大家共同造就的——我對每一個平凡的人、平凡的故事都深深著迷。
至今為止,我都不敢完全確定這個故事是否達到我的預期。隨著時間流逝,確定和不確定的部分常常此消彼長,但這就是故事真正的迷人之處吧?如果有機會拍成電影,那一定也會有一個全新的故事。
面對選擇沒有人不困惑,但是人性的光輝就是由一個個看起來很小,卻艱難而富有遠見的抉擇支撐起來的。關于小家和大家的選擇,關于一個人的城池和一個民族的決心,這就是宛平城下的故事。
我們總會在歷史當中去找尋嶄新的希望。誰說不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