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媒體時代文學:他們是我們的一部分
原標題:他們是我們的一部分
自媒體時代,網絡文學已經成了一個粗淺的概括。它本來指發表在網絡論壇(如起點、晉江、榕樹下、豆瓣)的文學作品,但逐漸成為一個類型化的標簽,棲居于“文學鄙視鏈”的下游。仿佛它天然與純文學對立,在純文學期刊發東西就光榮,寫網絡小說就低人一等。可什么是純文學?什么是網絡文學?網絡文學和純文學必然沖突嗎?
純文學本是發乎人本心,懷著純粹對文學的熱愛、對人與世界的好奇而創作的文學,但愈發演變成一種自居正統、逃避現實的貴族文學。在那些對文學的分門別類、對作者的定義中,充斥了來自權威的偏見和話語權力。可近年來中國文學的現象是:類型文學高歌猛進,所謂純文學卻面臨困境。這個困境一方面是讀者的流失,一方面是文學技藝的探索,較之上世紀90年代并無多大改變。作家們集體回歸現實主義,重彈巴爾扎克、托爾斯泰的老調,卻往往只學出個大體,學不出精髓,在文學史的長河里說不上多么創新。
反而是類型文學,爆發出旺盛的生命力。科幻界的劉慈欣、郝景芳,玄幻界的貓膩、江南,歷史網文題材的雪滿梁園、吹牛者,還有名震網文界的奇幻耽美作家Priest,她的《默讀》并不遜于純文學雜志發表的小說。又例如筆者最近讀的《鶴唳華亭》,不僅僅贏得了大眾喜愛,在文學技法和歷史考據上也十分講究,倘若刨除“純文學”與“網絡文學”之成見,可以欣然接受它的文學價值。
網絡文學不再是文學中的支流,而是文學這個國度里不可忽視的重鎮。自媒體時代,對網絡文學的看法更應當更新,實際上許多老牌文學雜志都開設了自媒體賬號,如果按照泛指的網絡文學定義,這些自媒體賬號所發布的內容也是網絡文學。而像班宇、鄭執、王占黑等已經被文學界所認可和接納的青年作家,他們在豆瓣網上寫的小說也屬于網絡文學的范疇。
純文學與網絡文學對立是偽命題,傳統文學和網絡文學也不再有明顯區分,對待文學作品,唯一的標準應是文學質量,而不是它的類型、題材、發表陣地。不能偏愛傳統文學,也不必降低對網絡文學的要求,自媒體時代,文學批評更應當“一視同仁”。
但是,當下大部分文學批評家依然保持著舊眼光,用陳舊的劃分方式、從學院習得的論文腔話語來評議文學,這就導致了“作品引起熱議,批評家卻缺席了”的尷尬窘境。批評家因為習慣、視野等更關心傳統文學雜志上的作品,一些作者就投其所好,文學批評的公允隨之旁落。
批評家對待作家,本該是秉持公心去評價。不畏浮言,不計名利,甚至批評家要與作家的相處保持分寸,因為批評的職責要求他不能和作家走得太近。這些最基本的要求現在卻成了“批評的美德”,一部分批評家不敢去批評,不愿去批評,只有隨波逐流、隨聲附和。這些唱和文字的出現,不僅破壞了嚴肅批評的環境,也進一步擠壓了獨立批評家的言說陣地。
和說好話泛濫并行的,是批評家對待新一代作家的偏見。不少批評家對新生作家的看法體現出他們視野的狹窄、詞匯的陳舊和對新事物總體認知的匱乏。當他們談論“90后”作家時,他們使用的評判標準與10年前對“80后”的批評無甚區別。“缺乏對生活的觀察”“對青春的緬懷”“沉迷個人經驗”“感傷與孤獨”“自我化”等上一代消受的評語,又轉嫁到下一代頭上。試問,這樣的批評能準確到哪里去呢?
近年來,當一部新的文學作品出場,批評家更熱衷于分析作家的身份、所屬派別、作品涉及的社會現象,而疏忽對作品的文本細讀。這些批評只是借作品為跳板,去重復自己的偏見。文學批評本該聚焦于一部作品的文學價值,在實際寫作中,一些批評家卻只談作品的價值觀、社會意義,不斷引用艱深的理論,而不談文學價值本身。道德與意義固然值得談論,但避重就輕不是文學批評的嚴肅態度。在自媒體時代,在一個人人可說的時代,就事論事、嚴肅批評反而是難能可貴的,也是真正有益于作家的。
回顧文學史,經典作品與批評總是相輔相成。《了不起的蓋茨比》出版時,《斯沃普的世界》認為“菲茨杰拉德最新的作品是一堆垃圾”,而大評論家門肯認為這只是“一個被美化的奇聞軼事”。《尤利西斯》問世后,連后來追隨喬伊斯走向意識流的伍爾夫都曾表示過不喜歡。這些例子被寫進書本里,作為批評家“看走眼”的憑證。但換個角度想,如果沒有這些“吹毛求疵”的批評,成名作家大多無法寫出更多創新的作品。
這是一個文學鑒賞豐饒的時代,也是一個文學批評匱乏的時代;這是一個技術至上的時代,也是一個缺乏風格的時代。當批評家們反復抱怨著時代的劇變、消費浪潮對文學的擠壓,或許他們也該問一問自己,從什么時候起,批評離誠實如此遙遠?
在這個自媒體時代,讀者對敘事節奏的要求更高了,也更期待文學表現他們所處的當下,而不是歷史舊事。就像20世紀初,文學王國迎來了一場現代主義革命,我們這個時代可能也在發生自己的敘事變革,只是如在霧中,尚不明朗。因此,自媒體時代的批評家更難做。他需要一個更寬闊的視野,也有待打破定勢,發揮自己的想象力,敏銳捕捉正在發生的新變化。批評家不妨多關心被忽略的作者們,他們的寫作或許還有不足,但他們代表了新的平臺上人們對寫作的理解,暗含著文學創新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