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吉的種子》:回到十萬個祝福的世界
《德吉的種子》,唐明著,作家出版社出版
“我好想好想收到那顆小石頭的禮物。”
“為什么?”
“因為那里面有十萬個祝福。”
9歲的孩子讀完青海作家唐明的小說《德吉的種子》,深深沉浸在“小阿卡”(小喇嘛)和藏族孩子喜怒哀樂的故事中,最為心心念念的是那顆濃縮了十萬個祝福的小石頭。
是啊,我也渴望擁有那顆小石頭。小小的石頭如孩子透明的心,真誠,質樸,讓人心疼。
可以說,這是一部有著心靈凈化和療愈意義的小說,是一本適合親子共同閱讀的書。從某種意義上來講,這部小說的凈化作用更指向成年人、指向快節奏下的現代都市。充盈在字里行間的平靜、真誠與溫暖,在童真越來越少、教育功利心越來越重的當下,彌足珍貴。
《德吉的種子》講述的9個小故事,主角都是青海玉樹藏區的“小阿卡”和牧區孩子。雖然故事大部分是在宏大的宗教背景——寺院里展開,卻沒有任何玄虛的高深詞匯,沒有獵奇的他者眼光,而是在一點一滴的人間煙火中講述孩子們平凡的小小心愿:尼瑪文森要完成一幅畫、曲吉多吉想送上一份獨特的禮物、德吉渴望喜愛的芒果種子能發芽、巴桑嘎瑪想送給曲珍阿姨一朵郁金香、桑周羅布被一句漢語的“小傻瓜”打擊得要退學、堅措想要保護金子湖里的天鵝和鳥類……
優秀的文本通常深含著多層意蘊,在作者靜水深流的文字背后,滿溢哲思與內蘊,仿佛在回答這個時代的提問:人類的童心是什么?教育的初心是什么? 生活的本質是什么?
當現實中的大部分孩子和家長都在為作業升學困擾煩心,《窗邊的小豆豆》里的巴學院不過是夢想中的地方,然而,這里卻仿佛現實版的巴學院,允許每個孩子,如他所是——
尼瑪文森是玉樹地震中被救回來的孤兒,平時顯得并不那么聰明,他不想學畫畫時,仁登師傅只是慈愛地嘆氣:“唉,這小可憐,該怎么辦呢?”當他自己打算開始畫畫,活佛與他的對話是這樣的:“聽說你在畫畫?”“嗯。”“畫成了嗎?”“沒有。”“如果很難,可以不畫。”“我可以畫好。”“那就再繼續努力。佛祖保佑你。”
因為做了一個神奇的夢,益西加措上課時走神,仁登師傅說:“今天似乎有點心不在焉啊。如果不想坐在教室,就去井邊打一桶水來,把小經堂的門窗擦干凈吧!”
德吉想種出芒果,輪番試驗澆水、曝曬、唱歌大法;才仁圖登為了遵守諾言買畫,想了各種辦法賺錢,賣廢品、涂嘛呢石、摘枸杞……雖然各種折騰也未必完全如愿,他們卻自由地擁有了生命中一段重要的體驗。
自由、平等、尊重,是這部作品的深層底色。
當人們尊重孩子本身的節奏,允許孩子按照自己的想法去體驗去行動,生命的內驅力便開始滋生,當孩子全心全意地想去表達和創造,真正的內在力量便產生了,如尼瑪文森最后自己畫出的畫。這樣的靜待花開,在當下的焦慮時代,往往是不被允許的。哪怕是人們急切地讀了一本又一本的教育學心理學,時代也很難真正尊重孩子生長的節奏。
而我們回頭看看,這些自由生長的孩子有多么可愛呢?
瘦小而靦腆的曲吉多吉要在藏歷火雞新年送常來看望他們的喬帆老師一份特殊的禮物,他準備為喬帆老師念十萬遍六字真言,讓一塊裝滿自己祝福的小石頭,為她免去一切苦難。制作了“計數器”的吉多從開始第一遍念誦就不再停下,穿衣、走路、打掃、工作、休息甚至生病時,他都在默默地念誦經文……當他最后追著汽車遞上那塊毫不起眼的小石頭時,并沒有說出石頭里飽含的祝福,因為真正的祝福不需要說出口。故事的結尾讓人淚目:“喬帆坐的車子很快消失在風中。“? ? ?? ? ??? ?????”,仍佇立在風中的曲吉多吉又念了一遍六字真言,這是第十萬零一遍。”
嘎瑪巴桑去了一趟又一趟公園,卻拒絕園丁為他剪下盛開的郁金香,等著他認為的這世上最美的花兒失去了顏色和生機,才捧著一大束半枯萎的郁金香送給了曲珍嬸嬸。孩子珍惜生命的心靈,不是這世上最美的花嗎?
從未走出過雪山的8歲藏族男孩更嘎一個人在家,看到河對岸被困住的長長車隊渴望又好奇,人群里傳來小娃娃的哭聲,他終于想出來用“烏朵”拋給河對岸一瓶熱乎乎的奶和一頂暖和的帽子。
平措從電視看到阿爸在雜多牧區雪災被困而拒絕吃飯,“我不能讓我阿爸一個人受苦,我得陪著他”。而他虔誠的新年祈禱是想把陽光送給受災的家鄉。這是孩子的愛與擔當。
如此善良天真的孩子,怎會不深深打動讀者的心。而諸多感人至深的細節,融化在唯美講究的情景描寫中,讓讀者仿佛身臨其境置身高原:“月亮像一只銀盤,高高地掛在天空。大經殿高大闊朗的樓頂像是被鍍了一層藏銀,安靜而明亮。”“雪花像一只只玉蝶漫天飛舞,清澈的河水在原野上悠然地流淌,河對岸那條世界上海拔最高的孤單公路,依然那樣忙碌。”
高明的小說作者并不是創造了一個世界,而是用精心的語言呈現出一個世界。從藝術形式上來講,用心打磨的規范語言是兒童小說作家必須具備的良心。
從思想內容來看,兒童文學和各種探索兒童真實心靈世界的學科,比如兒童心理學和兒童教育學,都是相通互融的。優秀的創作者就是不斷理解真正的兒童心理并還原人類童年世界的過程。雖然并非所有兒童文學作品都在表達兒童的內心,但是優秀的兒童文學作品,它與兒童心靈的距離無疑是更接近的。
當下的兒童小說,多為都市、校園題材,側重時代感與社會性,而鄉村小說、民族題材小說,有著城市兒童比較陌生的文化風俗、生命狀態和成長歷程,在心靈探索方面具有獨特的題材優勢。《德吉的種子》以藏族兒童、牧區兒童為觀照對象,以古老的文化傳統為底色,更加貼近兒童原初的純真天性。然而,相對于將其歸類為民族兒童小說,我更愿意把它只看成一本小說。民族文學經過70年的發展道路,在走過否定之否定的創作路程后,異域風情文化已經從最初的主體表現對象變成一種民族精神的特質背景或底色。《德吉的種子》也是一樣,在高原的地理風情和藏民族的文化背景下,是作者精心修煉的文字功底、優秀的情感掌控力、文化理解力和深厚的哲思理念,這些用心使作品獨具特色與意蘊。與此同時,這又絕不是一部脫離現實的兒童小說,恰恰從此作品我們不僅可以看到小阿卡的生活,也可以感受玉樹地震的災后重建現狀、牧區的生態移民情況,看到高原牧區孩子當下生活學習的煩惱歡樂。可以說,這是一部有時代感現實性的探索兒童心靈的小說。非要說還有什么可以進一步提高的空間,那么作為童書,可以適當加快某些情節的節奏。
如果說,成人文學要面對的是復雜的人性、悲歡的命運和艱難的人生,那么兒童文學里潔凈如鉆石的清澈眼睛,則是人類重新審視復雜人性回歸本心的機會。
這群高原孩子們的坦然、率真、淳樸、真誠與擔當,如同一面鏡子,映射出我們日常復雜生活中的種種心思、計較、虛假和脆弱。借孩子的眼睛和心靈,借高原的風和潔凈的雪,回到人人擁有十萬個祝福的世界,是異常珍貴的體驗,這樣的文字,應該被更多讀者看到。
閱讀這些故事的時候正值初春,因為疫情學校尚未復課,如何與“神獸”和平共處,如何真正理解、陪伴、信任孩子,回到為人父母的初心、教育的初心,如何抵抗來自未知的焦慮,也是成人世界的一場修行。
合上書,耳邊回響著高原孩子透亮歡快的笑聲,這遼闊的高山、牧場與天空,都在提醒著我們,回到初心,不忘來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