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殊:致敬,英雄的土地!
第一次到沁源,像是闖入了綠茵坪。那是一種極其震撼的綠,無邊無際,盎然鋪在那片土地上;好似上帝雙手抖開一條龐大的綠色地毯,籠向這片叫沁源的大地。
而在這無邊無際的綠色中,我尋找的是歷史的紅色印跡。交口、法中、中峪、綿上……山西省沁源縣文聯主席程慶蓮等同志,陪我走進一個個抗戰年代的遺址,觸摸抗戰留存的痕跡,回到沁原的1942。
1942年10月,日軍秘密向沁源周邊集結部隊,趁著夜色潛入溝溝坎坎。10月20日開始,分七路開始進攻。
沁源很快被日軍占領。
無奈之下,沁源人民開始全城大轉移。百姓們挑了鍋碗瓢盆和米面蔬菜,背上鋪蓋,搬了村中的碾磨,填了水井,沿著沁河兩岸,向太岳深處隱去。
沁源人,把一個個空村留給日軍。
此后兩年半,沁源人以自己的方式,與日本侵略者展開激烈的斗爭。沒有槍,沒有炮,老百姓將牲畜的糞便、死老鼠拋入井中,在敵人出沒的路上埋地雷,潑冰水。
1944年1月17日延安《解放日報》發表社論指出:“模范的沁源,堅強不屈的沁源,是太岳抗日根據地的一面旗幟,是敵后抗戰中的模范典型之一。”1945年4月毛澤東見到習仲勛的警衛員、沁源籍戰士孫炳文時說:“沁源人,英雄的人民,英雄的城!”
70多年后,我踏上這片土地。第一站,走進學孟村對面南山背后的石凹莊,尋找英雄李學孟與日軍對抗過的三眼窯洞,沒想到遇到雨天,只好半月后再去。
那天,晚霞散落在天空,三眼石窯靜立在雜草中,每一孔都很完整,只是和路上那些避難窯洞一樣,已經無門無窗。院中雜草叢生,一些隨意生長起來的小槐也有了模樣。1945年春節,李學孟孤身與一隊日軍激戰一天一夜,最終顧及村中百姓而被捕犧牲。
在中峪鄉,我跟著護林員張江,從鄉政府出發,開著護林用的皮卡,穿過長長的烏木村,向曹家溝邁進。
七八公里的距離,路很難走。溝的深處,眼前已經沒路了,一棵700多年古槐附近,我見到簡陋鐵絲網圍起來的一處殘垣。他們說,那就是當年吞噬過一百多條生命的地方,過去是一個四合院。
今天,只看得到幾處坍塌的石墻,已經辨認不出四合院的模樣。與村莊所有坍塌的院落一樣,只能靠想象去還原。村里已經沒有留下當年記憶的老人。1944年出生的胡孝親,沉痛地向我描述了他聽到的慘案經過。這個四合院是他的姥姥家。
而在法中村,56歲的前任支書孟慶東在自家院子里認真給我講述了村子改名的一段過往:從“霍登”變為“法中”,蘊含了一位英雄的悲壯故事。當年,平遙人張法中從山西省國民軍官學校(當時在介休)畢業后參加抗日,來到沁源縣一區任武委會主任。之后幾年,他全身心撲在沁源這片大地上,最終在一次戰斗中將生命獻給這片土地,年僅32歲。
時間悄然滑過60余年。2006年,村中修建起烈士紀念碑,專程請來張法中平遙的家鄉人時,才知道在1943年9月13日,有沁源地下黨把張法中的尸體運至沁源與平遙交界處,交給平遙方面的地下黨。
張法中被埋葬在家鄉,平遙段村。因為張法中,平遙段村與沁源法中也結成友好互助村。
今天聽這些,一時悲憤,又一時溫暖。
一個云朵暈染著湛藍天空的午后,我們從交口鄉官軍村出來,向村子的后山行進。太陽明晃晃的,不能抬眼。腳下是原生態的草坪,一條黃土小路若隱若現,踩在上面好像有不知誰依稀留下的腳印。
又是一次帶有神秘色彩的山間探尋。67歲的趙世英快速走在最前面。一行人中,只有他可以準確找到那個地方。他的心境,也與我們不同,他是來“探親”的。76年后,他又一次來到這位未曾謀面的叔叔,最后戰斗的地方。
他的叔叔叫趙正中。人生中最后一個有炕的夜晚,是這里給他的。走進這片廢墟,只剩了兩眼殘破的窯洞。當年的一個暗夜,24歲的趙正中就是在這里被抓,最后在召則垴被活埋。
離開這里,我們又尋訪召則垴。沒有路,就爬上一道道坡,撥開一叢叢一米多高的雜草,一行人上面拖,下面推,艱難前行。
當年的事跡在這荒蕪的天地間已了無痕跡,曾經的血淚留在了人們心底。
路經兩眼殘敗的窯洞,是日軍住過的。零落在地的幾塊磚,是從碉堡拆下來的。日本人當年修的碉堡,一抬頭就能看到,當年16米高的碉堡,如今只剩了一個基座。
沁源的1942,已經遠去。沁源的1942,又從未遠去。沁源人不屈的精神,在今天漫山遍野的綠色中永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