創作出有溫度的敦煌畫作
高山是甘肅中青年本土畫家的代表性人物,他成年累月廝守于敦煌,在藝術上早已屬于“敦煌土族”。
他早年畢業于西北師范大學美術系油畫專業。大學畢業后,1984年他22歲,自愿要求前往敦煌莫高窟工作,那時的莫高窟還是個生活條件很艱苦,并沒有幾個大學畢業生愿意投身的地方。從那時起,高山就一頭扎進了敦煌壁畫臨摹的藝海中,在敦煌文物研究所美術室從事壁畫臨摹工作。1994年至1996年他由敦煌研究院公派赴日本東京藝術大學日本畫科大學院平山郁夫工作室留學深造。1997年歸國重返敦煌研究院任院長秘書。1999年在敦煌市開設了自己的敦煌美術研究所,開始他所向往的那種“無憂無慮,無牽無掛,無欲無求,無影無蹤”的職業畫家生涯。
從一個置身于敦煌學“顯學”光環下的專業美術工作者,到一個自己把自己的職業“私有化”的個體美術家,這該是一種難度系數很大的操作。但畫家高山這樣做了,并開啟了由敦煌壁畫向敦煌繪畫的轉型的模式,將壁畫、油畫和中國畫三個風格迥異的畫種進行藝術再造,這是他的創新實踐,雖然不能說完美無缺,但已的確牽引敦煌藝術從古老的石窟中走出來見到新的“亮光”。
高山是一位科班出身的油畫家,同時也是敦煌壁畫臨摹與研究方面的專家。他與許多前輩畫家的臨摹方式截然不同,是從藝術與研究的角度融入自己的“純畫思維”——以“面壁十年圖破壁”的執著,讓壁畫從“壁上觀”躍然紙上,成就一種新的畫種和畫品,使敦煌繪畫變成一種創作而非刻意臨摹。這是非常用心良苦的創新和求變,也是苦心孤詣的探索和發現。高山以畫筆表達敦煌情懷的“苦戀”,他說,“在創新中發展才是最好的繼承,運用一種永遠不變的法則走下去,注定會被新時代所淘汰……”
敦煌壁畫與西方壁畫不同,與以中國畫為代表的東方繪畫也不同:它們分別標志了不同文化、不同國度、不同宗教和不同時代的藝術形態和美學理念。高山認為,敦煌壁畫臨摹不能只停留在文物復制的層面上。這一藝術體系在地理上的覆蓋面積也遠大于油畫和中國畫。它西起阿富汗一帶,一直蔓延到了印度、巴基斯坦、尼泊爾和中國西藏、新疆、內蒙古、青海和甘肅等縱深廣袤的地區。而甘肅敦煌石窟群恰恰就是這一繪畫發展演變的藝術高地、傳承創新的最終集結地。
從高山的作品中,我們認識到真正的“敦煌畫派”的風骨:它既是中國的,也是世界的,既是傳統的,也是現代的。他不是簡單的“復寫”“復古”“復活”“復制”,而是一種別有洞天的精神“復蘇”。他在不顛覆壁畫特有的造型意識和處理技巧的情況下,對敦煌壁畫進行重新解構,形成多維多元的藝術轉型和造型變幻,使他的敦煌繪畫作品更具生機和活力,形成別具一格的藝術氛圍、宏達氣勢、美學韻律、審美意趣、觀賞情態和精神格調,展現了他將敦煌壁畫從洞窟移植到心靈深處,從而打開更加自由的創作空間的“藝術苦旅”。
遙想當年苦行僧一般的曲折心路歷程,高山感慨萬千:“我的人生經歷造就了我目前的情感世界。我自幼就向往寂靜遼闊的環境和非現實的世界。而當我第一次踏入敦煌這片土地時就發現,這里的一切都與我的心境吻合。我就活在這樣一個自我營造的世界里。這個世界廣大、寂寥、逍遙,只有佛、菩薩、神仙是這里的生命。我常為不能真正表現好這個世界而傷感;為即使表現出了也不能永恒而悲嘆。平山郁夫先生曾給我的畫室題了六個字‘藝術長,人生短’。所以我沒有多余的時間再去畫那些虛假中的虛假。”
對于油畫專業出身的藝術家來說,莫高窟就是高山仰止的美術殿堂。那些盛大輝煌的壁畫,仿佛讓他看到了美學的初心和歷史的匠心。
敦煌壁畫包羅萬象,歷經南北朝、隋、唐、五代、宋、元,其間又有吐蕃、回鶻、西夏、蒙古這些不同時代不同民族的藝術家們,以神態、形態、心態各異的藝術實踐,在月牙泉邊留下厚重的美學記錄,這是真正的美學大道。那個時候,置身這樣的環境中,正值青春芳華年代的高山被敦煌藝術和敦煌美學滋補得心曠神怡。
從甘肅人的角度看他的作品,高山深厚的藝術素養和文化底蘊,讓他更接近敦煌藝術本質。雖然說“本土不等于本質”,但長期與敦煌壁畫朝夕相處和實景臨摹,讓他在傳承與創新之間比較容易把握效果和尺度。因此,我們看到他創作的繪畫作品,沒有過度渲染佛教元素,宗教況味引而不發。他創作的大量風景畫、人物畫是生活的塵埃落定,是生命的脫凡出塵,是對大千世界和敦煌故里的文化寫照、藝術賦能和精神掃描。敦煌學家、敦煌研究院老院長段文杰有一段評價很中肯:“高山一直從事壁畫的臨摹工作。但他臨摹之余,并沒有放棄他的油畫創作……都是敦煌地區荒漠景象的寫生或加想象的創作。有不少作品意境獨特,耐人尋味。大多作品都以樸素的色彩表現了山川自然的靜的境界。這與作者修習道家老子、莊子養生之道和探索老莊哲學中美學思想是分不開的。”
在已有60多年歷史的三大洞窟壁畫臨摹方式——“現狀臨摹”、“復原臨摹”和“整理臨摹”基礎上,高山探索出了“再創作臨摹”這樣的新臨摹方式,作品廣為流傳,成為風格特色彌足珍貴的“畫中顯學”,得到藝術界的認可。
也許在“出世”、“入世”的反復輾轉中,高山才具有一般畫家很難具有的“兩面性”:一方面感恩于敦煌壁畫的“母乳喂養”,一方面又得益于西方油畫和東方繪畫的“后天補養”。現在有許多人把他稱為敦煌壁畫臨摹技藝的傳承人,這其實并不符合他的創新意圖和內心想法。高山認為自己更像是在敦煌藝術芳草地上“曬太陽的牧羊人”,他要畫有溫度的敦煌畫。我覺得這不僅僅是什么自謙之詞,而是一種清醒的認知。甘肅畫家中有很多臨摹敦煌壁畫的高手,在國內外都有影響力。而作為后來者和探索者,高山認為自己的創作始于內心的敦煌情結,發生于濃郁的鄉愁,“僅是做了一件自己喜愛又應該做的事情”。作為一個敦煌畫家,他認為離開敦煌藝術就沒有了靈魂。
“藝術長,人生短。”1996年6月,日本畫家平山郁夫親自來到敦煌的“三元畫室”,與高山等敦煌本土畫家現場交流后寫下的這一題詞,成為藝術家的“座右銘”。我們相信,在敦煌藝術大道上,肩負著敦煌繪畫創新使命、負重前行的“苦行僧”會越來越多,高山先生永遠不會獨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