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抗疫主題的苗族民間繪畫看當代美術創作的同質化問題
自新冠肺炎疫情暴發以來,美術創作中的抗疫主題創作不管是表現人或是表現事,在主流美術創作隊伍中都有大量的作品出現。這些來自畫院、高校、美協以及其他美術創作單位的眾多作品,能讓人眼前為之一亮的實在少之又少。究其原因,是當代美術創作近年來普遍存在的同質化問題,缺少個性的表現,缺少對主題的深入理解,缺少人物形象塑造的基礎和方法,缺少藝術技巧方面對形式美的追求,更缺少繪畫藝術本應有的創作激情。一種為題材而題材、為創作而創作的問題已經成為通病,而一哄而起更成為造成同質化這一問題的病根。
實際上,當代中國美術創作多元化和多樣性的問題,長期被主流所忽視,尤其是自延安以來的新中國美術傳統中重視大眾美術和民間藝術的傳統被棄之一邊。因此,許多基層的美術創作被時代遮蔽于崇山峻嶺之中,而村寨中的民間畫家們的表現,以及民間繪畫的氣質、品格依然如故地表現出了藝術的特別的力量,而不僅僅是泥土的芬芳。時代發展了,民間繪畫的現狀如何?該如何看待?如何認識?如何確立其在當代美術創作中的地位?如此等等,都能夠通過村寨中的苗族畫家的抗疫主題的美術創作得到深刻的反思。
貴州龍里縣洗馬鎮平坡村是一個苗寨聚集的地方。這里有一批普通的苗族畫家,以女性居多。他們沒有像樣的畫室,畫畫就是在家里的火爐旁邊的小桌上,因此,畫幅都不大。論畫畫的地方,他們不及任何一位專業畫家或業余畫家,其現狀正是與“脫貧”這一當下問題關聯的一個“貧”字。他們沒有受過專業訓練,是來自奶奶、外婆、媽媽的傳承;他們的畫還連接于自身美的需求和美的手藝。而在新農村建設中,他們又把原本在布上的、紙上的內容畫到了墻上,形成了村寨中的又一審美奇觀。苗族畫家對于藝術的感覺,以及利用藝術來表現自己和表現歷史的方式,在中國少數民族中比較特殊,其形式多樣而豐富。作為土生土長的村民,他們世代立足于這片土地上,并傳承自己的歷史、文化和藝術。他們用自己的方式在布上、紙上、墻上表達對于天地人的不同想法和看法,而審美中的民族傳統與特色,同樣在審美接受中表現出了地域的特點。面對貧窮的生活,面對匱乏的生活空間,用藝術來表現理想和歡愉,并在新鮮的色彩中獲得了喜悅和富有的心情。畫,或許就應該這樣。
平坡村的苗族畫家畫天、畫地、畫自己。而這些畫作為歷史和傳統的教科書,繪畫只是作為一種傳承方式的存在,通過圖像來表現民族的歷史、文化和審美的傳統。但是,他們對現實的關注,在畫面中不僅是傳統的風俗和日常,而且有著與時俱進的表現,比如新的生活用品和生活方式都進入到了他們的畫面中。而在與村寨中普遍存在的各種時事標語相應的畫面表現,包括與他們現實生活緊密相關的脫貧、駐村干部到村寨等等,都有著生動的表現。而在新冠肺炎疫情期間創作的抗疫主題的畫,更是在民間繪畫的基礎上,把民族繪畫中的構圖方式、構思立意以及造型、色彩,結合到現實主題的創作之中,表現出了這些村寨中的農民對于國家大事的關心和關注——身在山中村寨,心系武漢三鎮。
在抗疫主題的苗族繪畫中,同樣是這一主題創作中常見的口罩、以及口罩上的大眼睛,還有紅十字、藥箱、注射器等一些相關的視覺形象單元,表現了這一主題中的醫護人員的恪盡職守。可是,他們的現實主義是基于傳統的一種表現,而不是現代美術教育培養中出現的寫實主義的方式和方法。他們的構圖沒有宏大敘事的鋪排,也沒有情緒化的夸張和舞臺式的亮相。他們依然故我地用他們自己的方式來表現宏大敘事的社會意義。而在寫實主義的表現中,新冠病毒是難以表現的一個重要的內容,然而,苗族畫家像他們往日在畫中所擅長的表現超于現實的想象,像畫魔鬼那樣畫出新冠病毒,讓人們直觀地看到了人類與惡魔的戰斗。還有那些戴著口罩的生產、生活畫面,正是國家號召中的復工復產的另一種表述。在形象的組合與表現上,立體的平面化處理以及立體的平面化展開,突破了比例和規則,打破了空間和格局,讓人們看到了一個現實中看不到的群體與新冠病毒戰斗的場景。而這些景象是在疫情期間的美術創作中罕見的。苗族民間畫家在表現抗疫主題中的獨樹一幟,顯現了民間繪畫的生動性,同時提醒人們當下主流美術創作的同質化問題已經相當嚴重。盡管苗族畫家的民族風格的創作也有其范式,并反映出傳承中的審美的習慣性,但他們沒有不分東南西北的專業美術創作中的那種極其簡單的套路。
顯然,在當代美術創作的基本格局中,已經有相當長一段時間忽視了基層的業余美術創作,更忽視了這一群體的存在。在貌似越來越專業的美術創作中,那些處于社會基層的民族繪畫的傳承與發展,是不應該忽視的存在。如果把這次新冠疫情期間的美術創作拿出來比照的話,相信會得到絕大多數專業畫家的認可,因為他們的生動性和不拘一格,正是當前專業創作所缺少的,而這對于中國美術的未來發展很重要。試想,從“非典”至今相隔17年的關于疫情的國家重大事件的美術創作,如果是大同小異,那還有什么意義?而我們今天似乎應該回到藝術的本體上來認識繪畫問題。所謂的“創作”不應該為了主題而犧牲藝術。
盡管苗族畫家的造型與表現對專業畫家來說,既不合理也不合法,然而,理和法在他們自己的心中和手上,所以,他們能夠隨心所欲處理繪畫中的各種關系。當然,他們也有其自己的解釋理和法的入口,并自圓其說,這是支撐他們的合理性的基礎,也是不同于專業畫家的可貴的品質和氣質。面對苗族畫家的抗疫主題創作,專業畫家還可以反思繪畫的很多問題。其中繪畫的樂趣問題在當下是應該特別關注的,苗族畫家的繪畫狀態是難得的。他們的創作在自覺和自發的過程中,是勞動和家務之余,而很多專業創作是差事,這幾年又多了一個新的說法——“課題”,真不懂“課題”與“非課題”有什么不同?這年頭,差事是越來越多,課題也是越來越多,就是沒有看到能夠讓人們激動的畫面,更談不上讓人們記住的內容。因此,建議下一屆全國美展應該增設一個能夠反映基層美術創作,尤其是民族美術創作的特別展區,從而豐富和活躍全國美展,并全貌地反映當代中國美術創作的整體面貌。可以說,當代美術創作不應該缺少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