枕上讀書
自啟蒙始,我接受的行為教育便是“坐如鐘、站如松、行如風”,但凡讀書必正襟危坐,眼觀鼻、鼻觀心,腰桿筆挺,最講究姿勢。我生性頑皮,常覺得端坐著讀書實在太受罪,古來圣賢映雪囊螢、懸梁刺股的勁兒我可是學不來的。
俗話說,好吃不過餃子,舒服不過躺著。我最喜仰面朝天地躺在沙發或床上,此時隨手翻翻閑書,逍遙愜意。
父母最是反對我躺著讀書,常叨叨:書沒讀好,眼睛倒先看壞了!為圖個耳根清凈,我索性卷起被褥,一個人搬到閣樓上,靠在藤椅上,臨窗而坐,一手捧書,一手持筆,每有會意,便圈圈點點。最愜意的莫過于擁衾夜讀。入了秋冬,夜來得早,吃罷晚飯,彼時,夜空深邃,時光冗長,最適宜潛心讀書。
我的枕畔書架上常置放著幾類上好的閑書,一類是深奧難懂的國學古籍,一文讀幾遍,方能精華盡覽,領略秦漢風云、魏晉風流、唐宋風采,啃讀《史記》《古文觀止》以及諸子百家,感到驕傲的是至今仍能倒背如流《滕王閣序》《過秦論》等名篇華章;一類是長篇文史巨牘,令人輾轉反側、百讀不厭,與李杜同飲、共蘇辛對座,一氣呵數章,半日讀一本,即便成套書籍,亦能連續不輟,過足書癮。時光人物,倏忽而過;書里書外,馳騁遐思;枕上時光,何樂能及?個中滋味,大概幽默大師林語堂可以感同身受的,林大師認為蜷臥在床上乃人生最大樂事之一。我亦曾借鑒他老人家的躺讀姿勢:“最好的姿勢不是平躺在床上,而是墊個柔軟的大枕頭,枕頭與床約保持三十度的斜角,然后枕臂而臥。”
其實,枕上讀書,古來就有,“寂寂寥寥揚子居,年年歲歲一床書”,漢賦大家揚雄居所孤寂,成年累月枕書為伴,終于成為一個時代的文化巨擘;“文章名冠天下”的歐陽醉翁擅長見縫插針,用散碎時間讀書:馬上、廁上、枕上;就連一向不茍言笑,以冷峻面目示人的魯迅先生也在《病后雜談》中調侃“大可享生病之福”,原因即是可以躺著看點不勞精神的線裝書來“養病”。
宋人蔡確有“紙屏石枕竹方床,手倦拋書午夢長”的體驗,這種感覺何其愜意。炎炎暑日的午后,我也常跑到老宅的后花園,仰躺在光撻撻的大青石上,比待在空調房還舒服,左手枕頭,右手持書,午間時短,可選一些輕松易懂的書,如《說唐》《神木》《浮生六記》……一本祖傳線裝《水滸傳》,被我翻了個稀爛。
枕上讀書,這種方式雖然看上去閑散疏懶,所讀之書亦不過消遣爾爾,然回望之際,方能體會到好處。我發現自己居然在繁忙的工作之余,有一年讀完幾百本書的記錄,枕上讀書,令人受益無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