疫期筆記|沙朗斯基:我們是自然的一部分
編者按:疫情還在世界蔓延。數億人隔離在家,盡管在狹小的空間里每日焦慮,但都期待著明天會好起來。在這些人中,作家可能天然適應這幾十天甚至數月的禁足生活,他們的日常就是把自己關在房間寫作。在隔離時期,他們也在記錄著這段歷史,這段人類日常生活的例外日子。從世界閱讀日這一天起,澎湃新聞與中信出版·大方合作,邀請世界各地的知名作家,刊發他們的“疫期筆記”,一段來自“隔離時期的作家問候”。
小時候,我總是夢想,會在外公家被雪困住、與世隔絕,那樣就終于能吃光他們儲備的食物了。戰爭經歷讓他們總是有備無患,只要能買,就盡量囤貨,塞滿冰箱、地下室、陰涼露臺的空座位。到處都堆著罐頭。我尤其忘不了桃和杏。平時那都是節日才會有的東西。可惜,我們從未被雪困住,存貨也因此從未遭遇洗劫。這個冬天,我生活的柏林根本沒下過雪。冬天,似乎只在山中和童書里才有。
我讀到,武漢的空氣已經好轉,大概由于一段時間公共生活暫停、工作和工廠空置。或許,這也是“收獲”?但,人們在死去,很難再說什么“收獲”。這卻讓我們知道,事情轉瞬即變。一座火山,或恰是這樣一場疾病的爆發,會讓我們想起,并非事事盡在掌握。我們是自然的一部分。即使我們常常想擺脫它的饋贈,以為能自謀天地。這種體驗,是包含著屈辱的屈從。或許,也是一次學習?
為何在某些東西一去不返之時,我們才會感覺到,它對我們意味著什么?為何被隱瞞的事件——不論在民族還是自己家庭的歷史中——都有如此威力?為何我什么都扔不掉?為何滅絕的物種、被毀的畫作和燒光的書,比所有其他流傳下來的東西,更讓我著迷、更讓我向往?
這些問題,喚醒我創建一份消逝名錄的愿望,一份已知曾在、但已成往昔者的目錄——不論它們是被蓄意損毀,還是在歷史進程中灰飛煙滅。
因為,逝者——所愛之人,或哪怕只是鑰匙鏈之類的小物——均離開了現實,跨入神話的空間,從實存變為虛幻。于是,講述開始了,講所有那些故事和軼事,沒有它們,任何葬禮都無法忍受。那是一種嘗試,在講述中還魂逝者的本真。因為講述,在幫助。它是最好的悼念。我于是恍然大悟,失去的經驗,是所有文明的開始。
我堅信,書是存護事物最好、最美的地方。我想寫、我想設計這樣的書。一本純粹搜集的書,使我牽掛的東西得以講述。一本悼唁和安慰的書。一本不僅關乎失、也關乎得的書。因為,文學什么都召不回,卻讓一切都能被體驗。
尤迪特·沙朗斯基(Judith Schalansky),德國作家、藝術家。作品包括《島嶼書》《長頸鹿的脖子》《逝物錄》。其中《島嶼書》憑其出色的文字和設計,于2010年德國萊比錫書展獲得“世界最美圖書獎”金獎。2020年3月,中信出版·大方出版了尤迪特·沙朗斯基的《逝物錄》,該書記錄了12件已在地球上永遠消逝的事物:圖阿納基、里海虎、薩切蒂別墅、薩福的愛之詩、摩尼七經、基瑙的月面學……這些逝物橫跨藝術、動物、建筑、宗教 、文學,電影,貫穿古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