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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國作家協會主管

    風中的旗幟 ——追記倒在疫情防控一線的農村共產黨員李增運
    來源:中國作家網 | 高玉昆  2020年04月15日06:31

    1

    2020年2月13日,農歷正月二十。

    清早,治保主任李增運被自家的犬吠聲驚醒。他昨晚后半夜四點回到家,就和衣躺下,中間輾轉難眠,翻了好幾次身。臨天亮時,才恍惚地迷糊上一會兒。這一醒來感覺好像是剛睡著,又像是睡了一整天,腦袋昏沉沉的。他從枕頭底下摸出手機,一看時間八點半了。

    哎呀,手機鬧鈴怎么也沒聽到,再睡可就誤事了。他每天清晨一般都是6點起床,從未這么晚過。早起,是他在部隊當兵時就養成的習慣。

    他使勁揉了揉眼,從床上一骨碌下來,把被子麻利地疊好。他走到臉盆邊,把毛巾泡里面涮了幾下,擰個半干,擦把臉,轉身從床邊拿起那件破舊的軍大衣,邊披上邊從衣兜里掏出口罩戴上,走出屋門。

    他先到南院的羊圈里,瞄了一眼,木槽里的飼料還有不少,便關好柵欄,向家門外走去。

    “鍋里有飯,你吃一口再走——”妻子趙鳳珍掀開門簾沖著院子大喊了一聲。

    “回來再吃!”他的身影早已閃到門外的巷子里,連頭也沒回,應諾一聲。

    李增運是河北省柏鄉縣城陽村村委會委員,一名有著46年黨齡的老共產黨員,是村里這次疫情防控的主力。除了村委會安排在檢測點防控執勤外,他還主動擔任片長管片,管理5個胡同、96戶群眾。由于疫情嚴峻,村里實行封閉管理,減少人員流動。這些鄉親的日常生活他都要接濟和照看,哪家缺米少面,哪年沒菜沒油了,他開著電動三輪去集中采購并送到各家各戶。

    按照村委會的安排,今天白天不該他值班。

    他一出門,三步兩步到了街上,習慣性地往村西口執勤點走,可想起不是他的班,他在街邊怔了一下,便扭頭往東走去,來來回回地串了他分包的街北五個巷子,看到各家各戶都緊閉著大門,又專門跑到從武漢回來已經隔離的侯凱立家門前,用力推了推緊閉的大門,可連一道縫兒也推不開,他放心地舒了一口氣。昨天,他剛給這家送過菜和面,多次叮囑侯凱立的媳婦和孩子,千萬不能出門,一定在家按規定隔離。

    各家門口都貼著大紅春聯,懸掛的紅燈籠和花紙在風中搖擺、飛舞。燈籠多數都熄了,有的還亮著光,他便走上去用力拍拍門,喊一聲:“天亮了,起來了!關燈!”

    他邊走邊想,還有71歲的江成群和86歲的張缺家,昨天向他報了家里的蔬菜和白面用完了,需要今天趕緊代為買菜買面送過去。還有,他為貧困戶李秀俊家買的羊,再過兩三天就要落羊(產崽)了,可得親自跑過去一趟看看,叮囑他多給母羊加點好料……李增運用手揉揉太陽穴,叮囑自己可千萬別忘了。

    一大堆事壓在他的心頭,步子有些沉重。歲數大了,身子骨大不如前幾年。再加上剛過年就開始忙防疫的事,工作量突然加大了,疲憊和勞累讓他的雙腿像灌上了鉛。

    他喜歡羊,現在養著30多只,是從最初3只養到現在的數目。他見到李秀俊家懷孕的大母羊后,一下子來了精神,圍著羊圈走來走去,也不覺得累了。他善于琢磨,精通養羊技術,當初從羊市上給李秀俊買下這只羊時,就識出它能生仨崽。這次瞧上一眼那大肚子,他便心中有數了,沖著李秀俊伸出三個指頭來:“這肚子里一準兒是懷了三只小羊羔,你就等著高興吧!”李秀俊一聽,樂得臉上笑開了花。那可是一筆不小的收入啊,等李俊秀的羊越養越好,甩掉了窮帽子,村里也會減掉一個貧困戶哩。

    九點鐘,他從李秀俊家出來,轉身又走進村委會。

    在一樓樓道拐角處,安放著村里大喇叭的功放設備。他打開按鈕,對著話筒開始喊話,樓頂的大喇叭頓時響起來:

    喂,喂,現在到了防疫最關鍵的時候,咱能不能不出門?你不出門就憋死你了?你在大街上晃悠,諞你長哩好看啷——

    所有黨員都在村口上去,除了值班的都當志愿者,倒換著頂頂班,把咱村防控戰打好,打贏!

    他接連喊了三遍。聲音在村子的上空盤旋,回蕩。

    他在自己的回音里,關了喇叭,甩開膀子,敞開步子,向村西口檢測執勤點走去。

    2

    村支書侯建霞和支委李賀敏、志愿者李占兵都在這里值勤。

    村里在正月初二,第一天設立檢測點時,李增運就從家里搬來二兒子李占華上學時用的小課桌和一把椅子。

    大年初一晚上,從沒有動過針線活的他,在妻子和兒孫們都睡熟后,剪下一塊紅色廣告條幅,親手縫制了一面小紅旗。他想著在檢測點用它指揮出入的車輛。

    正月二十這天,他剛到檢測點,侯建霞與他碰了個面,便嗔怪一聲:“老叔,你咋又來了?昨晚回去那么晚,還不多睡會兒?”

    他擺擺手,“睡不著,心里老是惦記這村口的事。”說完,就哈腰朝帳篷里瞅瞅,他看到里面的燈依然亮著,他見不得費電,便走進去關了。然后又出來把帳篷兩側的窗簾子掀開,綁起來,帳篷里變得亮堂了。

    侯建霞年輕,頭腦靈活,在他眼里是個能干的后生。村口北側流轉了80畝土地,有十來個蔬菜大棚正在建設中,已初具規模。那是侯建霞當選支書后,落地的第一個村集體產業項目。春天到了,大棚里過幾天就要栽種哈密瓜苗,冬天改種羊肚菌,每個大棚年收入可達18000元。城陽村的鄉親戴著口罩在棚里面勞作著,疫情防控和勞動生產兩不誤。

    李增運是一名退伍老兵,又是村里的干部,德高望重,可他從不端架子擺譜。

    這天,他像往常一樣走到桌前拿起體溫測量儀,站在路邊舉起小紅旗,攔下出村的人,查看出入證,問清事由,檢測體溫,做好登記才放行。對入村的人,熟悉的也得做好登記,檢測體溫,陌生的更是警惕萬分,除了測體溫,做登記,還要查驗身份證,詢問是否有湖北等疫區旅居史并查看有關介紹信或單位證明,了解來村事由。經過詳細盤查檢測,沒有可疑問題了才放行。

    本不是他的班,大早晨起來卻又來了。侯建霞看著老人認真負責的樣子,對這個弓腰佝背的疲憊身影實在有點心疼。他走上前去,從李增運的手里把測溫儀奪過來,讓他坐到椅子上休息。李增運不肯,來回推讓了好幾次,才被一旁值班的李占兵幾個后生,拉拽到小桌前,強扶到椅子上休息。

    他后脊梁緊貼在椅背上,仰著頭,長出一口氣。

    “哎,真是拗不過你們這些后生!我在家里一直惦記著村口的事,睡不著啊——”

    時近正午,來來往往的人漸漸多了。桌子上的登記簿記滿了好幾頁,眼看著一頁又滿了,他用食指蘸蘸舌頭,翻過去。剛才一個人登記了一半筆芯就沒有油墨了,他走進帳篷又拿出一支新筆來。

    身旁的黨旗,呼呼地在風中飄蕩,插旗的竹竿有些細,被風刮得彎了腰。他又回了一趟家,掂過來一根粗竹竿換上。

    有輛小貨車朝村子里駛過來,他趕忙把那面自己縫制的,這些天一直在用的小紅旗遞給了侯建霞,侯建霞及時站到路中央揮起旗子,車子減速后,慢慢地停穩在他們面前。

    司機搖下車窗,按照程序檢測體溫,下車做了登記,問清行程,排除湖北旅居史。侯建霞把交通警示錐移開,揮動那面小紅旗,指揮放行入村,一套動作規整熟練,有點像交警指揮交通的樣子。

    “動作挺標準,像我們當過兵的人!”他沖著侯建霞伸出大拇指,“咱不為別的,就是為了全村鄉親們的生命健康和安全!”

    李增運1972年12月入伍,當炮兵,在部隊搞過養殖,榮獲過兩次嘉獎,在部隊就加入了中國共產黨,1976年退伍后回到了老家。

    鄉親們都了解他。幼年喪父,家境貧寒。母親天生殘疾,含辛茹苦地把他們三個兄弟一手拉扯大。他當兵時,每月補貼3塊錢,每兩個月給家里寄5塊錢。他本來有機會留在部隊,可母親殘疾,弟弟年幼,家庭的重擔要靠他來扛,作為長子,他選擇了退伍回家。這些年來,他贍養老母,養老送終;把兩個弟弟撫養成人,直到為他倆操辦了婚事,成了家。

    3

    李增運起身,走到帳篷后面轉轉。

    一垅垅油綠的麥苗,鋪滿了平展展的土地。

    田間小路上有一位弓背的老人逡巡著、蹣跚著向他這邊走來。

    這個人是誰?怎么這么面生!

    不等那老人走向前來,他早已經跑了過去。

    他走近細瞧,這位老人怎么也得有八十多歲,后背拱出一個大疙瘩,彎著腰、低著頭走路。他拉住老人的手。老人雙手冰涼,渾身顫抖。

    老人穿著一件破舊的褪色牛仔布大襖,胸前還別著一枚嶄新的黨徽。

    這是一名老共產黨員。

    “你叫什么,你是哪兒的?”怕老人耳背,他大聲問老人。

    老人只是仰頭看著他,張著嘴,直擺手不說話。

    他攙扶著老人走到帳篷前。

    在這疫情肆虐的時刻,這位陌生老人的突然出現,讓值班點上的人有些緊張了。侯建霞隨即拿出測溫儀給老人測了測,體溫比正常值還略低。李增運給侯建霞遞了個眼色,一起把老人攙扶進帳篷里。

    他打開電爐子,坐上鍋,添上水,又把自己的大衣脫下來給老人披上。

    過了一會兒,老人自己開口說話了。

    “我兩天沒吃飯了——回不去家了——”聲音微弱,沙啞。

    他和建霞、占兵都圍在老人身邊,仔細聽著。

    “你是哪里人?”他把嘴湊到老人耳邊再次問道。

    “欒城的——”

    “哪個村?”

    “永安。”

    “你叫什么?”

    “不知道——”

    老人糊涂了,迷路了。

    侯建霞和李占兵對對眼,兩人同時打開手機,上網搜索,石家莊市欒城區豆于鎮真有一個永安村。李增運與老人聊起來,得知老人從村里走出來已經兩天。正是疫情防控最嚴峻的日子,商店、飯店和旅館都不營業,老人糊里糊涂風餐露宿兩晝夜了。

    “怎么辦?”占兵看看建霞,建霞看看占兵,有些拿不定主意。

    鍋開了,蒸汽呼呼地直往上冒。李增運拿出兩袋方便面,開始煮面。

    “別急,叫老人先吃點東西。”他沖著建霞和占兵說了一句,眼睛瞅著鍋里。

    鍋里沸騰起來。他又往鍋里打了兩個雞蛋,不一會兒,一鍋香噴噴的方便面荷包雞蛋做好了。他把面盛到碗里,又取了一雙衛生筷子,給老人端到面前。

    老人急切地吃起來,呼嚕面條的聲音很大。

    “這可咋辦?要不就直接送到隔離點吧——”占兵說道。

    “該把老人送回欒城家里去,可現在到處都封閉著呢,不允許來回走動啊!”建霞有些上愁。

    李增運默不作聲。老人津津有味地吃著面,臉上綻開一絲笑容。

    “建霞,你想法先跟永安村取得聯系,查查實情。電話難找就查查114。”他轉身跟建霞說。

    建霞撥了一通手機,拐彎磨角,費了一番周折,還真的找到了永安村支書的電話。電話里問清了永安村確實有這么一位老黨員,叫楊雪辰。電話那頭感謝連連,說已經尋了兩天兩夜,正著急呢。“請你們先在那里照看一下,我們馬上派人去接!”

    不到一個半小時,永安村派人開車過來,老人的親人們激動地含著淚把他接走了。

    臨行前,一行人在車邊向城陽村檢測點的值班人員深深鞠了一躬。

    作為一個老兵,李增運回敬了一個軍禮。

    4

    送走那位老人,就快11點了。

    李增運彎腰走進帳篷里,看看方便面還剩多少,雞蛋和水還夠不夠。走出來時,咳嗽了兩聲。

    要論鄉親輩分,李占兵喊他爺爺。他創辦一家小型織布廠,全家老小以廠為家,吃住在廠里。監測點南側就是他的廠子和家。占兵跑回家里,提來一暖瓶熱水,給他倒了一杯,端過來放到桌子上。

    “爺爺,歇會兒吧,喝口水。”占兵溫和地說。

    “你明天幫著再去買兩箱方便面,我看剩余不多了。”他雙手捧著水杯,有些顫抖,向占兵安排著工作。

    “好,好,放心吧,我下午就辦。”占兵點點頭。

    幾年前,他就曾多次鼓勵占兵自立自強,闖一闖事業,占兵聽進去了,辭職開辦工廠,自己當上了老板,產品對路,質量過硬,效益十分可觀,比過去打工強多了。

    “咳,咳——”他又接連咳嗽兩聲,杯子里的水隨著身子的顫動朝外撒了一點。他趕忙把水杯放回桌子上,右手下意識地朝左胸按了按,又彎腰朝后背捶了錘。他閉了閉眼睛,雙眉緊緊地擠在一起,中間被擠出一道深溝。

    “爺爺,你是不是難受啊?”占兵見狀,關切地問道。

    “老毛病,胃里難受,吃點藥就好了。”他低聲回答,聲音好像在肚子里悶著。

    “快喝點水吧,沒見你怎么喝水。”占兵把水杯重又端過去。

    疫情形勢依然嚴峻,來不得半點馬虎,當前最重要的是嚴防疫情輸入。

    大街上的人稀少起來,都在家里開始做午飯了。

    檢測點上剛忙過去一撥,此時消停下來。

    “回去吧,老叔!”侯建霞朝他揮動了一下小紅旗。

    他穩坐在椅子上,埋頭正在翻看著登記

    簿,好像沒有聽見似的,連頭也沒抬一下。

    侯建霞從對面路邊走過來,拍拍他的肩膀,“回家休息一下吧,老叔,這里有我們呢!”

    他緩緩抬起頭來,將登記簿遞給侯建霞,“這本子快用完了,你記著下午再釘一個新的來。方便面快沒了,我已經跟占兵說了,讓他去買。大白天,帳篷里不用著燈,把窗簾子掀開就行了……”

    “知道了,你放心吧!”侯建霞說著就去扶他起身。

    “昨晚就值了一夜的班,快回去休息吧!”侯建霞、李占兵還有執勤的鄉親,都紛紛勸他回去。

    在眾人的勸說之下,他實在拗不過去,只好順從地轉身朝家走去。妻子見他回來了,馬上跑到伙房里給他熱早晨的剩飯。

    他走進客廳,見到二兒子李占華,“我有點累了,瞇一會兒。做好飯叫我起來,現在正是疫情防控關鍵節點,不能耽誤下午工作。”

    說完,他就鉆進臥室,關上門,一頭扎在床上,躺下了。

    他太累了,從全村實行封閉管控以來,整整20天了,他每天把工作安排得滿滿當當:早上6點半,和環衛工人一起消毒;8點,到村委會喊“喇叭”,宣傳防疫工作;9點,監測體溫、安撫村民情緒;下午1點,開始巡街,提醒大家盡量不出門、出門做好防護措施;下午4點,第二次喊“喇叭”;晚上,在值班的同時查看村民的體溫報表,與值班人員商量次日的疫情防控工作……

    一天天如此忙碌著,他常常忽略了休息。

    5

    上午11點半左右,村外的大路上忽然傳來一陣警笛聲。

    笛聲越來越近,一輛白色救護車拐進了城陽村的路上,沖著西口檢測點疾馳而來。

    警笛聲越來越大,警燈閃爍不停。

    侯建霞、李賀敏、李占兵幾個執勤人員見狀齊刷刷站了起來,在路中間排成一排。

    轉眼,救護車開到了他們面前,“嘎吱”一聲急剎車,停了下來。

    救護車司機趕忙搖下車窗玻璃,大聲喊道:“我們是縣醫院的,來救人,你村李增運家在哪里?”

    “增運,增運叔咋啦?”侯建霞驚恐地問道。增運老叔不是剛剛回去嗎?是他病倒了,還是他的家人?侯建霞心里七上八下,忐忑不安。

    “就是他家報的120,說有危急病人,請求急救!”同來的兩位大夫異口同聲地喊著。

    “我是村支書,我領你們去!”侯建霞和李占兵抓緊時間給救護車上的三人測了體溫,做了簡單登記后,趕忙一起上了救護車,往李增運家徑直駛去。

    救護車繼續鳴著警報,直接開到了巷子里,停在李增運家門口。

    李增運的二兒子李占華聽到警笛聲,早已跑到門口接應,他的雙眼通紅,顯然剛剛哭過。

    醫生匆忙下車,提上擔架,背上醫藥箱,跟著李占華奔向北屋。侯建霞緊隨其后。

    “誰病啦?怎么啦?”侯建霞邊跑邊問占華。

    “是我爸,喊了兩聲難受——不大會兒就沒氣了!”占華含著淚,嗚咽著說。

    侯建霞跟隨醫生進了臥室,看到了床上的李增運。

    忽的,一股熱流猛地涌上頭頂,侯建霞暈眩了一下,下意識地扶住墻壁。

    “怎么剛剛回來就成這樣啦?”侯建霞很快緩過神來,沖到床邊,焦急萬分。

    李增運雙眼緊閉著,直挺挺地在床上躺著。他的雙手緊攥著拳頭,胳膊半蜷著放在胸前。嘴張開著,好像在大口地喘氣,可胸脯沒有一絲起伏。

    李占華哽咽著,和哥哥李占鋒一起半跪在床邊,對著剛來的醫生哀求道:“求你們,快救救我爸!”

    經過醫生現場檢查,結果是瞳孔已放大,心跳、脈搏和呼吸均已停止,沒有救治的可能了,診斷為心臟猝死。

    噩耗傳出,全家人都沉浸在悲痛之中,親屬們撲倒在床邊,痛哭流涕,撕心裂肺。

    看到此情此景,侯建霞忍不住了,他躲到墻角嗚咽起來。

    這時,兩位醫生收拾好急救器材,轉身要走。侯建霞攔住他倆:“還有沒有希望?”一個醫生搖了搖頭。占鋒、占華也過來問:“一點希望都沒了嗎?”兩個醫生同時搖搖頭。

    醫生臨走前,幫助家人把李增運的嘴巴合上了,安慰親屬道:“死者為大,準備后事吧。”

    侯建霞強忍著淚水,把李增運的孩子們從地上都扶起來,勸慰他們節哀順變。聽到他的寬慰話,一家人稍微平靜下來。然而,突然失去親人的悲傷情緒哪能一下子平抑下來,啜泣聲在屋里此起彼伏。

    侯建霞送走醫生,救護車不再鳴笛,閃爍著警燈開走了。

    這時,李占兵已換班,他惦記著增運爺爺家不知出了什么事,便來探望。

    他走在街上,見救護車從身旁開走了,以為沒什么事了。當他拐進了巷子里,遠遠地望見侯建霞。

    “咋樣,沒事了吧?”李占兵急切地問道。

    侯建霞把右手背緊貼在自己的胸前,來回擺了兩擺。

    “人不行了——”待李占兵走到跟前,侯建霞含著淚,沙啞地說。

    “他剛才還好好的呢!”聽聞噩耗,李占兵一溜煙跑進李增運家中,去見自己敬重已久的這位爺爺最后一面。

    李占兵強忍著悲痛,一邊勸慰著李增運的家人,一邊幫助安排后事,他通知了幾位近親屬趕了過來,趁著爺爺身子還熱乎,按習俗穿衣入殮。

    6

    他說了瞇一會兒就起來,可一躺下就再也沒有醒來。

    那個上午,他給陌生的走失老人煮了面,自己卻連一頓飯也沒有吃上,就空著肚子走了。

    李增運就這樣悄無聲息地離開了,走得那么匆忙。

    他是一個農民,是村干部,也是共產黨員。他普通,卻不平凡。

    在這特殊時期,家人們都顧大局,識大體,尊重他的身份和生前遺愿,喪事從快從簡。

    因為疫情防控,不允許人員來往和聚集,他的家人們取消了吊唁,僅留十人以內的近親屬守靈。

    因為大氣治理,嚴禁燃放煙花爆竹,炮仗送葬的習俗也全部取消。

    李增運去世第二天遺體火化,第四天下葬。

    沒有長長的送葬隊伍,只有十來位親人相隨。

    沒有專門的殯儀靈車,只用了兒子占華的單排貨車。

    沒有一聲哀樂,沒有一聲炮鳴,沒有一聲鑼鼓,沒有一聲嗩吶,一片寂靜中只有哭聲。

    這是城陽村少見的簡約葬禮。

    “增運叔是為了全村鄉親的健康和安全,連續20天忙碌在疫情防控第一線,活活累倒的!”村支書侯建霞傷心地說出心里話。

    “頭一天他還來看我,說疫情嚴重,沒要緊事別出門,家里缺啥就給他打電話。”聽到李增運去世的消息,耄耋之年的張缺老淚縱橫。

    “我爸為了站崗執勤,包片排查,整天忙得顧不上家里的事,他喂的羊餓都死了三只。”大兒子李占鋒說的都是大實話。

    “我爸把餓死的羊抱在懷里,哭出了眼淚……”二兒子李占華想起那一幕,心情沉重而復雜。

    “不管有什么困難,只要找到他,他總是二話不說。”忠誠、正直、善良,是鄉親們給予他最多的評價。全村400多戶、1900多名村民的情況,都被熱心腸的李增運裝在心里。貧困戶、五保戶,他更是隔三岔五上門照料。城陽村的大街小巷都留下他的身影和足跡。

    下葬那天,人們再也坐不住了。

    大街兩側的巷口、臨街人家的門口,都分散著,三三兩兩地站立著鄉親,有人站在房頂上,有人扒在自家墻頭上,目視靈車,為他送行。

    他們都戴著口罩,看不到完整的表情,只有眼里閃爍的淚花吐露著心里的哀痛和惋惜。

    年逾古稀的江成群老人一大早就站在了巷子口,頂著寒風,一動不動,一直等到中午靈車開來,又開走。待那靈車消失視線后,看著送葬的人回來后,他才依依不舍地回到自己家中。

    老人回憶,當年村里很窮,為了解決鄉親們的出行問題,村里決定修建東西主干道,也就是村里的第一條水泥路。當時,村里只湊夠了修路的錢,可道路兩旁的電線桿要移走,歸鄉親們私人所有的樹木要砍伐,這都需要錢啊!這兩大困難像兩座大山一樣壓在面前,村委會急得沒辦法。李增運主動請纓,并邀請他和幾位退下來的村委老干部一起跑電力局說好話,還跟各家各戶做通思想工作,這條路得以順利開工建設。可直到那天臘月二十九,村里的路修好半年了,當時幫忙的十個人一直沒有拿到酬勞,李增運主動跑到鄉政府,找到鄉長,懇求將他自己的工資預支出來,好說歹說,才支出來1000元。他拿上錢直接跑到那幫忙的十個人家里,每人發了200元,算是沒有拖欠,趕上春節過個好年。

    江成群激動地說:“恐怕到現在這錢還沒有給李增運補回來呢!就在他去世前,大家好像還議論過這事呢。”老人雖然年紀大了,戴著口罩依然聲音高亢。談及李增運的去世,一下子卻沙啞了。

    “昨天上午還在巷子里騎著電動三輪車給俺家和鄰居家里送米送面,到中午人就沒了,隨后就燒了,埋了——”

    “連一聲炮音也沒聽到,老天爺太不公了,有點對不住這個好人呀!”江成群窩在沙發里,含著淚花,自言自語道。

    李秀俊雙手抱著一只剛出生的小羊羔,早早地站在臨街的羊圈籬笆邊上,羊羔“咩咩咩”不停地叫著。靈車從李增運家的巷子里開出來了,緩緩行駛在當年他自己帶頭修建的水泥道上。

    “增運叔,您走好——羊羔昨天落生下來了,一共三只,全部都活得好好的。”

    “您放心地走吧——我和我的羊一起來送您一程——”

    靈車走到村西口,快到檢測點了。

    幾個執勤的鄉親都肅立道路兩邊,低頭默哀。

    那天沒有風。剛換了新竹竿,比原來高了許多的黨旗垂著。那面李增運親手做的小紅旗橫插在小木桌的一個裂縫里,也靜默地低下頭。

    靈車駛過,揚起一陣風。

    小紅旗來回擺動了幾下,像是跟自己的主人揮手告別。

    7

    2020年2月17日,農歷正月二十四。

    李增運骨灰下葬后的第二天。

    一大早,身為共產黨員的李占鋒和李占華兄弟二人料理完了父親的后事,并肩走出家門,自發前來村口義務值勤。

    父親生前經常教導他們,身為一名黨員,必須吃苦在前。在關鍵時刻,黨員要能站得出來、頂得上去。家里出了這么大的事,本來可以歇幾天,可他倆想到父親的話,哪里還歇得住。

    春天的確來了,又起風了。

    新冠肺炎疫情雖然得到有效控制,但防控形勢依然嚴峻,不可有半點松懈和麻痹。城陽村的檢測點非但沒有撤掉,管控排查工作更加嚴密。

    那面熟悉的黨旗依然在村口挺立著,飄揚著。

    那面小紅旗,依然在桌子上放著,排班值守的鄉親仍用它來指揮交通,排查車輛。

    占華左臂挎著執勤袖章,右手揮舞著那面小紅旗,他回歸了父親生前參加疫情防控的隊伍。

    父親守護了鄉親們的安全和健康。

    現在父親倒下了,兒子跟上來。

    小紅旗的木柄是樹枝做的,上面光滑而溫暖,李占華緊緊地攥著,感觸到了父親遺留的體溫。父親的小紅旗仿佛一根接力棒,他接過它,繼續守護全村鄉親的安康。

    除了在村口值勤,占華還主動給自己加擔子,擔任起“胡同長”,負責著37戶140人的體溫測量、疫情排查、宣傳教育等工作。

    他站累了,就坐在父親坐過的那把椅子上。

    他說,自己在父親曾經執勤的地方站站崗,也算是盡孝。

    他的面前,就是他上學用過的那張小課桌。睹物思情,他仿佛又面臨著一場考試,這考試不是中學時代的語數外,而是一場沒有硝煙的戰爭,是一場生死面前的嚴峻大考。

    他說,作為兒子,要沿著父親的路走下去,堅信我們能考過,考贏!

    風大起來,那面鮮紅的黨旗又在風中飄揚起來。

    風越刮越急,黨旗迎風招展,烈烈呼嘯。

    旗子上面的黨徽金光閃閃,奪目耀眼。

    2020年3月6日下午奔赴柏鄉縣城陽村采訪

    2020年3月9日晚8:30第一稿

    2020年3月10日凌晨12:30第二稿

    2020年3月15日再次采訪

    2020年3月17日終稿于清風齋

    作者簡介:

    高玉昆,1976年3月生,河北邢臺柏鄉縣人,中國作家協會會員、國家一級作家、中國報告文學學會會員、河北省作家協會理事、《散文百家》主編、邢臺市文聯秘書長、邢臺市作家協會常務副主席。在國家、省級以上文學報刊發表小說、散文、詩歌、報告文學等260余萬字,曾出版短篇小說集《醉情》、長篇歷史小說《大清國相魏裔介》、長篇紀實文學《幸福播撒太行山——李保國在太行山區扶貧紀事》《洪殤—— 一個村莊的抗洪實錄》《鏖戰——邢臺新冠肺炎防控紀實》和中短篇報告文學《太行山上著文章——追記時代楷模李保國》《你是我的眼——記全國自強模范穆孟杰》《不想讓你走——全國脫貧攻堅貢獻獎獲得者張紅全扶貧紀事》等多篇。曾獲河北新聞一等獎、河北文藝評論獎、孫犁散文獎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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