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代詩歌寫作獨特而復雜的景觀 ——新時期河北女性詩歌印象
新時期以來,隨著“新啟蒙”運動的興起,各種文藝思潮你方唱罷我登場,各領風騷三五年,這也造成在各種思潮引導下的詩歌創作其藝術樣式、風格、內涵甚至還沒有發育成熟便已經被新的文本所取代。由于地域發展不平衡,河北雖然也一直受各種文學思潮的影響,但詩歌創作特別是女性詩歌創作并沒有亦步亦趨,緊隨這種急劇的變化而變化;而且由于河北地域特征和文化發展的復雜性,省內各地的詩歌發展水平有很大差異,以至于各種歷時性的詩歌風潮實際上在河北范圍內處于一種共時性的存在。這也形成了現代詩歌寫作獨特而復雜的景觀。因此,我們在評價河北女性詩歌創作的時候,就很難以歷時性的詩歌思潮演變為線索,而只能在充分考慮河北內部詩歌發展不平衡的基礎上,以具體的作者及其創作為對象,由具體到一般從而形成對河北女性詩歌的總體性印象。
我們所考量的新時期河北女性詩歌,是指新時期以來,在河北地域范圍內,具有現代主義精神內涵,以女性為經驗主體、思維主體、審美主體和言說主體的詩歌。如果暫時不去考慮河北女性詩歌寫作千差萬別的具體性,我們大致可以區分出兩種創作趨勢,一種是不斷在詩歌中發現并書寫女性自身存在,致力于對“性別”和“身體”為表征的女性世界的重建以及對女性與外部世界關系的探索,這種探索隨著世易時移呈現出更復雜多樣的態勢。在河北詩壇,伊蕾肇其端,胡茗茗、施施然、青小衣、李點兒、梧桐雨夢、范小青、東方晨陽等很多女詩人都致力于這類書寫并有著各自獨特的收獲。另一種則體現為在更加深邃的哲思支撐下的對更為廣闊的社會現實的關注。這些詩人在充分確認自身存在之后,以個人為切入點,深入這個時代、這個世界那些宏大敘事的褶皺處,言說人性的幽微、日常的駁雜、個體的孤獨、世界的喧囂,不斷探尋靈魂救贖和回歸詩意棲居之路。這些女性詩歌中,以李南的作品成就最高,她的詩歌創作是對生命的追問與沉思,白蘭有很多關于“靜”與“真”的書寫,還有幽燕對現實之痛的表現、薛梅理性而睿智的詩歌表達、唐小米對社會生活的深切同情、李磊對個體生命追問式的書寫等。這些女詩人為我們展現了女性詩歌寫作的多種可能,也同樣不斷拓展著現代詩歌寫作的邊界和可能抵達的深度。
埃萊娜·西蘇說:“婦女必須把自己寫進文本——就像通過自己的奮斗嵌入世界和歷史一樣。”伊蕾已逝,但她給河北乃至整個中國詩壇留下了極為鮮亮的色彩。她詩歌中那獨特而強烈的主體性色彩和前所未有的反叛精神,不僅刷新了當年中國詩壇對女性詩歌的期待視野,也在其后很長時間,引領著女性詩歌創作的方向。胡茗茗的詩里一直有著強烈的情感爆發,但她也會將個人放置在日常生活的煙火中,在生命和歷史的長河中去考察自身,在他性中確證自我,在自我中發現存在,在存在中詰問意義。詩人逐漸開始更關注自己作為時間和空間中孤獨的存在,而并不著意強調自己作為女性的存在。施施然是一位致力于用她自己和她的詩歌向美致敬的詩人。她的詩常常有很強的空間感,她的詩是擁擠的,里面充滿了物象,而人在其中,一舉手一投足,將空間填得更滿,讓空間變得生動。青小衣的詩歌里有煙火人間。她是日常生活柴米油鹽中的女性,又是去除日常生活遮蔽,在瑣碎中發現詩意的歌者,還是語言的魔法師,善于將最日常的材料調制成美的語言和形式。她的《我用手指彈生活》,宣誓一般昭告了女性主體所選擇的與詩歌、與生活的相處態度。青小衣的詩歌特質繼承自中國古典文化的淡泊之境,有著東方女性天性中的寧靜與安然。
顯然,當下的女性詩歌在書寫自我,表現女性與男性、個體與世界的關系上態度更加理性,技巧更加成熟,方式更加多元,但與此同時也不難看出,女性詩歌中的主體性與上世紀八九十年代相比不是更加張揚而是更加收束。先鋒對傳統的顛覆和破壞之后,未來并沒有自行到來,文學面臨著重建自身的問題。女性詩歌寫作亦然。這也使得女性對自身的書寫愈發多元。
與此并行不悖的是,新時期以來河北女性詩人的作品中多有超越了性別意識,站在更加宏闊的宇宙人生視野觀照萬物之作。女性詩歌從反躬自省到眼光向外,進而視通萬里、神游萬仞。
李南接受了俄羅斯詩人苦難意識的影響,在她的詩歌中,很容易找到與俄羅斯詩人那種既是優雅的、自由的,又始終眼光向下的、悲憫的人生態度相一致的審美表達。她真誠地面對大眾,她的悲憫始終是向下的,向著大眾的,但卻無時無刻不保持著對大眾審美的警惕。她的詩歌中有極具先鋒精神的、不同于流俗的審美。白蘭的詩歌中也流露出很強的悲憫情懷,她植根于中國本土文化,在中國傳統“禪道”中找到了自己的精神家園。白蘭的詩歌創作,上承中國古代以佛理入詩一脈,又有現代人鮮明的主體意識,其寫作不離日常,卻又超脫日常,于萬事萬物中得證自身存在。馬蘭的詩有著類似于李南的頻率和脈動,她近年來的詩作一直向著遼遠、悲憫的方向努力,用溫暖的文字一點點撫平時間流逝帶給人的焦慮和不安,像一位母親,以博大的愛的胸懷,擁抱萬物并贊美生命。幽燕的詩里別有一番風骨氣魄,那種強烈的關注并介入現實人生的精神從深度和廣度兩個方向拓展了她詩歌的表現領域。《不動聲色》是解讀幽燕處理個體與現實人生關系的一首佳作:“……萬達廣場的燈總是閃爍/有人滿意,有人心有不甘/迷局括弧套著括弧/我繞到了一條小路,這里更安靜些……”幽燕詩里的敘述者常常會被放置在一種具體的情境中,二者之間既交融又隔膜,敘述者入乎其內,又出乎其中。詩中那些具體及物的細節支撐起世界的具象,而幽燕依托詩歌語言去尋找屬于大地的悲鳴。
河北女性詩歌的豐富性很難一言以蔽之,身份的不同決定她們的視野和審美同樣是復雜的、多元的。即使同一個人,在不同時期、不同情境下的創作傾向也是不完全相同的。老詩人鄭敏曾撰文寫道:“當她們成為一種新式的閨怨,一種呻吟,一種乞憐時,她們不會為女性詩歌帶來多少生命力。只有在世界里,在宇宙里,進行精神探索,才能在20世紀里找到真正的女性自我。”這樣的論說,在21世紀依然令人警醒。站在歷史與現實更深廣的維度上來看,未來河北女性詩歌寫作仍然任重而道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