鄉音的深情歌者 ——訪遼寧文學館2019年度夏天好書暨暑假書單入選作家王一梅
王一梅,一級作家, 蘇州市作家協會副主席,江蘇省作家協會理事。就職于蘇州市職業大學兒童文學研究所。出版圖書有童話和小說《鼴鼠的月亮河》《木偶的森林》《合歡街》等,其中《胡蘿卜先生的長胡子》入選全國統編版語文教材三年級上冊。作品獲第十屆中宣部精神文明“五個一”工程獎、第五屆和第六屆全國優秀兒童文學獎;第五屆國家圖書獎等獎項。
王一梅 《合歡街》江蘇鳳凰少年兒童出版社
鄉音的深情歌者
——訪遼寧文學館2019年度夏天好書暨暑假書單入選作家王一梅
龐 滟:問候一梅老師好!讀了您的《合歡街》,如同穿越書中故事,回到了自己的童年,相信很多小朋友也會喜歡這本書。每一位作家大都有文學的故鄉,小說中“合歡街”的文學之根在哪里呢?哪些靈感讓您完成了這部小說?
王一梅:我童年生活的地方在蘇州下設太倉市岳王老街。明成化年間,里人王俊在楊林河鶴涇灣古道邊建集市,形如仙鶴,取名鶴市,后改稱岳王。所謂市,實際上是蘇州太倉的一個小鎮,距上海三十多公里,離蘇州六十多公里,橫貫全鎮的楊林河上連陽澄湖,下通長江。
2013年的一天,我走在經歷了五百年滄桑的岳王老街上。老街已經顯得冷清破敗……然而,我熟悉的木頭門窗的老屋還住著人家,蜿蜒的舊石板路還是原來的模樣,臨街的小院內臘梅依然開放,散發著沁人心脾的馨香。鄉音喚醒了我的記憶:外婆、姨婆、舅公、鄰居、兒時玩伴……都在我的腦海中復活了,他們借著老街的一景一物,重新活動起來,他們使這條老街變得鮮活,我一下子被溫暖環抱了。想起他們,我就生出一種力量,這力量伴隨我長大,一直走到很遠。但是,想到他們的離去,我又一陣傷感。鄉愁,是種溫暖的力量。家鄉的美好是童年的美好,也是人生最初的樣子,我想,這是我拿起筆寫《合歡街》的理由,我所要表達的,是對童年和對家鄉深深的感恩和愛。
龐 滟:書中主人公有兩個,除了沙小雨,還有一個是唐麗,她們故事的跌宕起伏和曲徑通幽,都在一個江南風俗畫卷中展開。她們的困境,她們內心的酸楚,被您細膩的筆觸渲染鋪陳得十分到位,讓我們讀來感同身受、扼腕嘆息。兩個合歡街女孩在現實生活中是否有人物原型,是怎樣交匯到一起的呢?
王一梅:不同年代,合歡街上的人們以不同的樣子生活,他們的命運也不一樣。唐麗是八十年代的孩子,她面臨“爸爸形象倒塌”引發的災難,一家人在小鎮頂著壞名聲的壓力,因此她選擇出走,逃避,最后如愿以償去外地讀書了,她的外婆唐阿婆在舅公的幫助下慢慢償還,洗刷著人們對唐家的不良想法。逃離合歡街的唐麗內心實則并不平靜,直到遇到同是合歡街的女孩沙小雨,在幫助沙小雨的過程中,她勇敢地回到了家鄉,成為合歡街的一名小學教師,開始了新的生活。沙小雨是九十年代的孩子,九十年代很多人進城,沙小雨的媽媽因為家庭房產的變化而選擇外出打工,沙小雨從此開始了漂泊的生活,但漂泊不利于孩子成長,最終,沙小雨在唐麗的幫助下回到了合歡街。
兩個女孩的故事很平常。我選擇寫她們是因為生活中我確實熟悉這樣的小鎮女孩,也許有自身的影子,也許是同學,也許是家中某個親戚家的孩子,也許,是她們的混合。我認為唐麗和沙小雨是具有普遍意義的。她們在相互成全中回歸合歡街,也是必然。一個人無論走多遠,無論離開多久,內心深處能為自己的童年和故鄉留下一個角落,那么這個人是有根的人,心有所依,就依然可以前行。事實上,我家鄉的很多孩子都是這樣長大,有離開,也有回歸。家鄉是人生的起點,也是在漫長的歲月中重新滋生出力量的地方。
龐 滟:每個人心中都有屬于自己的那條動人的“合歡街”。有作家評論您既是老練的敘述者,也是抒情的詩人,更是帶著鄉音的深情歌者。
王一梅:我的家鄉四季分明,水土溫和。小鎮古老、幽靜、祥和,人們愛在屋里屋外種植花月季薔薇,小鎮外田野阡陌相通,油菜花金黃,棉花像云朵飄來,一批派詩情畫意。在我的記憶中一開始是零零碎碎的家常里短,接著是翹首以盼的親人身影,再然后就是間接聽說的許多家鄉事。這時候回頭看從前認識過的老街,是另外一種滋味,多了對老街生活的解讀,多了回憶時候的情感。當年身在其中的我,退到遠處,看見的是一副生活畫卷,從明代開始展開,500多年,平凡、鮮活,可歌可泣,故事數不勝數。而我,只是得以看見了其中的一幅畫,聽見了回響在老街的一首歌,我把老街故事寫出來,想為老街吟一首詩。我對自己的書寫依然不滿意,老街的日子悠長,我的文筆總是無力而不夠持久。
龐 滟:沙小雨被迫離開了合歡街,跟著媽媽顛沛于異鄉,她的鄉愁如影隨形;唐麗主動逃離了合歡街,心上始終籠罩著來自合歡街的心痛和屈辱,揮之不去。記得心理學家的一句話:“幸福的人一生被童年治愈,不幸的人一生都在治愈童年”,書中兩個女孩是否也在被童年治愈或在治愈童年?您認為原生家庭的痛和愛是否會影響人的一生?
王一梅:作為長期從事兒童文學創作和兒童教育的人,我一直都在思考孩子的成長需要怎樣的童年?2013年,我萌生了寫童年小說的想法,童年成長需要生態環境,包括家庭、學校、社會環境和自然環境,我也因此有了《合歡街》在內一套三本書的初步構想,統一稱為:鄉愁里的童年。第一本《合歡街》寫家庭對孩子成長的影響,原生家庭對于孩子的影響無疑是巨大的;第二本《校長的游戲》寫學校對孩子成長的影響,校園教育對于學生的影響同樣也是重要的,小鎮上的小學常常是家庭教育的指導者,從而影響了小鎮人家的道德觀和價值觀,帶動了小鎮的文明發展;第三本《童年的歌謠》寫社會環境對孩子成長的影響,約定俗成的道德判斷,歷史沿革中留下的訓誡,樸實的生活中形成的真善美,同樣也會影響童年成長。后兩本還在寫作中。我想通過故事表達我對童年的理解,孩子的成長可以清貧,但不可以缺失愛,可以遭遇苦難,但不能缺少對其心靈的關注,在身體健康的同時也要重視每一個孩子的精神成長,不能只注重生活需求,不能只關注成績。給孩子信心和賞識、給孩子言傳身教,給孩子耐心的陪伴愛的支持,給孩子安全、美好、善良的環境,給孩子夢想的機會,這些才是撐起孩子一生的力量。不光是童年,人一生經歷的一切,都會成為一種烙印,刻在心中,化為命運的一部分,成年人經得起時光和生活的雕刻嗎?那么童年呢?有時候,一點點小小的力量可以化解生活的陰霾,給人以希望,童年更當如此,不要讓陰霾成長為烏云,及時治愈比成年以后更見效。
龐 滟:借用作家范小青老師對《合歡街》的幾點解讀:一是從內容上看:它是實與虛的成功結合,既接鮮活的地氣又有飛揚的。二是寫作技巧上的講究。《合歡街》的寫作,深入淺出,情感的埋伏,鄉村生活的生動的細節,尤其對鄉人十分到位的描述,都體現出作者在寫作上的講究和用心。第三個方面:這是一部飽滿的是情感之作。
王一梅:很長時間以來,我寫童話。童話創作時候,我經常進入飛揚的寫作狀態。忘記了一切,進入了一個嶄新的世界。寫小說不是,尤其是以家鄉小鎮為原型的寫作。我從一開始就告訴自己從生活出發進行構思,這是現實為主的構思過程。接著要像放電影一樣結合生活實際場景進行敘述,也就是說,要把作品中的故事搬回實際生活過的小鎮上去演繹。然后去熟悉故事里的每一個人,體會他們的內心,有時候我當觀眾和讀者,檢查自己是否達到了演出效果。有時候,我當演員,體會著人物的情感和命運,這一切都是在思維、想象和情感的交替中進行的。是預想出來或者一邊寫一邊滋生出來的,靠自己平時的積攢,靠感覺,情感的方向,描寫的角度,陳述的語調,都成為專注之中的直覺。很多時候,這樣的過程持續很久,重復很多次,需要再寫完之后,再次投入去修改。
龐 滟:在網上搜集到一些和您有關的資料,說您剛起步兒童文學不久就獲得了全國大獎,而且又屢獲殊榮,這和您與生俱來的寫作愿望和寫作天賦一定有關,除此,還與哪些因素有關呢?
王一梅:寫作是一件很奇妙的事情。從前,我從沒認為自己會從事寫作,也不認為自己不能寫。很小的時候,媽媽總會點亮一盞油燈,在溫暖的燈光下給我讀一本又一本厚厚的書,有莎士比亞的,雨果的,巴爾扎克的,媽媽的講述帶著鄉音,并不精彩,但幾乎不間斷,正是這樣的閱讀,在我的心里埋下了文學的種子。后來,我從事教師職業,常常和孩子們在一起,我想,我可以嘗試去寫點孩子們喜歡的故事。邁出第一步蠻勇敢的,也很認真。現在看來,是文學給了我人生的指引和終身的幫助。童年時代的夜晚,燈下,媽媽帶領我閱讀。她并不知道她的情懷和舉動已經在我心中埋下了一顆寫作的種子,她只是執著地認為,文學是美好的。她給了我機會。給了我做夢的機會,這是非常重要的。
龐 滟:您未來有哪些創作計劃?是否要寫出與《合歡街》一樣優秀的“鄉愁里的童年”三部曲?您對兒童文學初寫作者有哪些建議?
王一梅:三部曲我還在繼續寫著,在寫完之后,我要停一下,把寫小說的過程中生發出來的情感以及往事,寫成一些小小的散文。不管是否可以發表,我會寫下來。然后我會繼續寫童話,我依然喜歡飛揚的寫作狀態。
初寫者往往勇敢,我很羨慕。也知道初寫時候的靈氣可以讓作品呈現新意。但我想,激情的開始,開頭的精彩不是我期待的,我希望持久地寫,慢慢地寫,保持讀書和寫作的狀態,把讀書和寫作變成生活的方式。在這樣的過程中不斷了解自己,懂得生活,倘若因此寫出更好的作品,那是幸運,倘若寫不成好作品,那也是內心充實的生活。擁有這樣的生活本身就是一種收獲。
龐 滟:謝謝,祝您收獲多多,生活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