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作家協會主管

21世紀以來，原創兒童圖畫書的勃興，成為一個令人矚目的文化現象。但在繁榮之下，還有一個重要問題需要注意：這些圖畫書從題材到形式，“成人味”都比較濃，迫切需要一種內生力量，來推動相關創作突破束縛，實現創新發展。

近年來我們看到，在原創兒童圖畫書領域，一種積極的傾向已經開始顯現。最核心的特征就是，創作者開始更為重視兒童本身生命力量的彰顯。《外婆家的馬》《誰最高》《北冥有魚》等一批優秀作品，就體現了這種特征。三部作品，分屬于原創圖畫書中最重要、最常見的兩種不同類型。《外婆家的馬》《誰最高》為完全意義上的原創作品，《北冥有魚》則是創作者對中國傳統文化資源的創造性改編。但難能可貴的是，幾本書都展現出了創作者的創新取向。

以圖畫書《外婆家的馬》為例，作品從最日常的生活處境出發，不斷前行，最終抵達了我們心底最柔軟的地方。更為重要的是，這本書涉及愛、親情等常見主題，但與之前同類題材的作品相比，呈現了成人與兒童角色關系及情節的新變。

外婆與外甥之間的相處，構成了《外婆家的馬》的基本情節。當我們翻開書頁，期待進入對日常生活細節慣常的鋪陳的時候，卻發現生活面貌的呈現方式不一樣了，不再是對生活表層細節的描摹。外甥不斷搜集他想象中的“馬”之各種各樣物件的過程，讓生活的軌跡超出了成人的安排。外婆在盡力地說服自己，也努力地讓容納了各種各樣的“馬”的家里，不是那么混亂，不致于失控。但是，從文字和畫面里，我們都能夠感覺到，家里已經有點兒失序了。兒童想象中的情境，比如在他們眼中，這些“馬”都有生命，不能隨便動，這加劇了家中的失序狀態。而成人并不能完全理解兒童對“馬”的想象、定義和安排，這讓情節具有了非現實的色彩和不確定性。

令人欣喜的是，現實物件與想象元素，在原創圖畫書中有了新的組合方式。從現實生活，到想象世界，兒童角色都擁有了更強大的掌控情節的力量。愛和親情，不再是成人對兒童單向的包裹。

當然，我們也可以說，外婆對孩童想象的接納和理解，讓這一切有了可能，就如同我們在原創圖畫書中所慣見的那樣，成人巨大的愛仍然包裹著兒童。但是，我們還是要看到，圖畫書《外婆家的馬》在情節層面，兒童與成人之間的關系已經變化了。外婆允許外甥搜集、保存數量驚人的“馬”，外甥主動用自己的“馬”為外出購物的外婆搬運東西，外婆思念暫別的外甥，都顯示了成人對超出自己具體安排的兒童行動的欣賞。愛與親情的主題，開始容納兒童與成人之間更廣范圍、更大程度上的雙向互動。

這種良性的雙向互動，亦出現在同屬于原創作品類型的圖畫書《誰最高》里。這本書前半部分的情節，節奏平緩地向前延伸。“桌子比椅子高”“椅子比小凳子高”“爸爸比媽媽高”“媽媽比我高”“我比小貓高”……但是，當兒童主角發現爸爸、媽媽不再長高，但是他還會長高之后，情節發生了逆轉。最矮的小貓，打破了書中的敘事節奏，也打破了成人的預期，不斷地往高處跳，一直跳到了最高的柜子上。這實際上是兒童主角心理的一種投射，打破了原有的敘事節奏，解構了成人與兒童在情節結構中的既有關系，拓展了對“高”等概念的認知。

在創造性改編中國典籍、民間故事等傳統文化資源的原創圖畫書中，《北冥有魚》讓我們看到了創作者的誠意和努力。書中，兒童角色“我”成為情節的主導力量。“我”將年幼的魚放歸大海，因此看到了魚的一次次成長，從小魚變成大魚，再變成大鳥。外在形狀的變化，在古代典籍中是有的。但是，在圖畫書中，多了一個主導性的兒童角色“我”，讓魚和鳥不再是區別于人的自然存在，而成為與人心靈相契的朋友。“我”能夠理解逐漸長大的魚，理解魚化成的鳥，懂得魚和鳥來看“我”時遭遇的無奈。“我”和魚、鳥心有靈犀，甚至能夠感知到，鳥在遙遠的星球上撲扇翅膀的振動。兒童內心中更復雜的意識，在書中得到了尊重和呈現。通過表現人的內心活動，激活了古代典籍中意象的豐富內涵。

回顧往昔，描摹當下，我們切實感受到了生活的溫暖；用心改編傳統文化資源，讓我們直觀地感受到了經典的魅力。在兒童生命力量的觀照下，《外婆家的馬》《誰最高》《北冥有魚》等原創圖畫書作品，開掘了更為豐富的人生樣貌，開拓了圖畫書新的形式邊界，帶給我們新的閱讀體驗。于是，我們驚奇地發現，原來一直所盼望的創新路徑，就在身邊，就在奮力表現現實生活的創作態度之中。

作者：齊童巍  杭州電子科技大學人文學院講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