尋找推理小說的新方向
棋類運動有一個特點:每個棋種幾乎都有固定的“套路”。用術語來說,叫“定式”,也就是“經過研究得出的最優下法”。同時,棋類運動也面臨著一個困局:經過長年的研究,“套路”已經被琢磨干凈了。
一些計算量相對小的棋種,比如五子棋,兩人對局,上來就是“咔咔”地來三五十步棋譜定式,最后誰也下不過誰。平局越來越多,觀賞性越來越差,這種棋的發展空間也就容易預測了。
推理小說和棋類運動類似,也是有“套路”的,而且“套路”基本已經被歷代推理小說家寫完了:一般以謎案為核心,以兇手、動機、手段為三個要素。三個要素都不是無限的,無論怎么排列組合,總有窮盡的時候。
以動機來說,人類社會翻來覆去也就是那么幾種犯罪動機;而談起兇手呢,也逃不出小說中的主要人物、偵探、敘述者——當然也可以寫兇手是外星人、八百公里外的一個狙擊手,或者干脆是個從未在書里出現的流竄犯,不過讀者看了可是要撕書的。
日本向來是推理小說的大國,推理小說占據文學市場的半壁江山,所以,“推理小說寫不下去了”的問題尤為突出,日本的推理作家也在絞盡腦汁地想辦法。
一種方法是“向外走”,比起原本處于核心地位的犯罪過程,作者開始更加重視外在的社會因素,也就是所謂的“社會派”,其中最著名的莫過于松本清張。不過,松本清張的小說,如果拿掉推理的部分,也一樣成立,可以是個獨立的犯罪小說。拿掉犯罪的部分,也是一部獨立的社會小說或歷史小說——這和推理就沒關系了。
另一種方法是“向內走”。既然兇手就那么幾個,作案手法也難以快速地創新,那就轉向動機吧,反正人性總有很多尚未探明的地方。正常的動機早就被發掘光了,所以只好往“奇崛”的方向走,這又容易發展成心理小說或者“變態小說”。
有人甚至斷言:日本推理小說已死。
不過,近年有一位從未發表過推理作品的文壇新人,用自己的處女作證明了,推理小說還有新的方向。這位新人叫今村昌宏,處女作名為《尸人莊謎案》,這本小說的中文版也于去年推出。
該書在日本出版當年,就獲得了日本三大推理排行榜的第一名,以一部處女作的身份,成為繼東野圭吾的《嫌疑人X的獻身》之后,又一部如此快速囊括眾多獎項的推理小說,可謂一鳴驚人。但是,我認為,比起榜單和銷量,《尸人莊謎案》的最大意義,是以一種簡單的“跨界”方式,為推理小說指出了一條新路。
在《尸人莊謎案》中,今村昌宏成功地把“僵尸文學”和推理小說結合到一起,讓推理小說煥發了新的活力。本來,推理小說是嚴禁出現超自然現象的。但自從喬治·A·羅梅羅的《活死人之夜》以來,僵尸形象反復在影視作品中出現,大眾已經完全接受了這一藝術形式。而且,它并非是重復單一的類型,比方說在電影《僵尸肖恩》或是劇集《行尸走肉》中,前者加入了喜劇的元素,后者則是在一種末日的氣氛下探討人的關系。
這種新的元素會給推理小說帶來什么呢?它在《尸人莊謎案中》起到了雙重作用。
首先,這是一種新的“暴風雪山莊”模式。自阿加莎·克里斯蒂的《無人生還》以來,暴風雪山莊的設定層出不窮,說白了就是找個由頭把主要人物圈在一起,讓他們不能逃出這一封閉圈。
但“暴風雪山莊”模式歷來也有一個缺陷:案件發展到中后期,都知道這群人里有一個兇手了,我還在屋子里等著?山莊也好,孤島也好,真連一個躲起來干脆就不露頭的地方都找不到?僵尸元素的加入則化解了這一缺陷。由于危險物的不斷移動,故事里的主要人物不得不湊在一起,為后面即將發生的謎案提供基礎。僵尸元素的另一個作用,是在作案手法上,它成為了推理小說中的一種嶄新的武器。
在《尸人莊謎案》中,另外值得一提的是,一定要仔細觀察作者給出的平面圖。小說里,作者用了一個非常漂亮的敘述性詭計,揭開之后令人頗為驚訝。此詭計與平面圖有關,還請讀者諸君自行探索。
可能有些“推理老炮兒”會覺得《尸人莊謎案》的推理部分沒有那么神。我的看法是這樣的:這部小說的重點不在推理如何高明,而在于給推理小說提供了一種可能性。其他的作家,再去探索這種可能性的時候,誰能保證不會誕生下一個經典?
今天,僵尸元素和推理結合了,那我們接下來可不可以試著把吸血鬼元素與推理結合?可不可以把美食小說和推理小說結合?僵尸文學也在日漸式微,美劇《行尸走肉》在不斷地重復自己,已走入了瓶頸期。這種跨界,反過來對僵尸文學也是一種良性的刺激。文明之花永遠都是在雙向交流中綻放的。
在未來,也許類型文學的跨界融合會成為一種趨勢,至少在推理領域,今村昌宏已經做了一次非常有益且成功的嘗試。(《尸人莊謎案》,[日]今村昌弘著,磨鐵圖書 | 北京聯合出版公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