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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民族文學》2020年第1期|向本貴:兩河口(節選)
    來源:《民族文學》2020年第1期  | 向本貴  2020年03月16日08:58

    ……楊杰離開兩河口之后,兩河口村的人們卻是再也平靜不下來了,都是說的同樣一個話題,楊杰副市長怎么突然到兩河口村來,還帶了縣里和鎮上的主要領導,來了也不說什么,只是村里村外走一走,看一看。嘴里說要好好品嘗兩河口村的農家樂,卻是匆匆忙忙扒碗飯落肚,站起身就走了,村里想請他留點墨寶,合個影,他都忘記了。當然,還有人說起跟著楊杰一塊來的那幾個人,現在想起來,那幾個人的行蹤也是值得懷疑的。他們把兩河口村前村后都跑了個遍,左邊的藍溪,右邊的香河,村后面的盤龍山,也都去看了,過后,又在河碼頭前站了許久。他們肩頭扛著的攝像機也一直沒有停歇過,有時,還把掛在胸口的照相機摘下來,補拍幾張照片。一直忙到天黑的時候,才在一家農家樂扒了碗飯落肚,匆匆過河離去。也曾有人問過他們是做什么的,他們說是跟著楊杰副市長來兩河口吃農家樂的,順便拍幾張風光片回去參加市里的攝影展覽。他們說的話沒有什么破綻,平時從大鵬市過來吃農家樂的人,大都帶著照相機,除了吃農家樂,就是拍照,拍田園風光,拍村落農舍,拍民情習俗,當然還拍自己。

    只是,思來想去,還是覺得有些不對,城里人到鄉下來吃農家樂,拍照,是一種休閑,是一種樂趣,是一種享受,他們說整天待在嘈雜而擁擠的城里,忙忙碌碌,難得有這樣世外桃源般的地方放松放松,清靜清靜。跟著楊杰來的那一群人,卻是行色匆匆,還帶著幾分神秘,分明是肩負著什么重大任務來的嘛。他們自己也在楊杰副市長面前說,保證圓滿完成任務呢。

    “楊杰副市長來兩河口,說不定是在打兩河口的主意。”最先說出這話的是周金珂,他說前些年在廣州城郊一個鎮子上打工時,做的活兒就是跟著一家裝修公司裝修房子,那些房子都是雨后春筍般從田地里長出來的。當地政府把大片大片平整的田地圈起來,開發成工業園,商貿城,或是居民小區。他們這些靠著裝修房子掙錢的打工者,就忙得兩腳不沾地了,“大鵬市是大西南五省周邊的中心城市,交通方便,區域優勢明顯,城市發展快,經濟建設更是突飛猛進,僅僅一河之隔的兩河口村,占著偌大一片廣袤的田地,卻像個世外桃源一般,竹影柳絮,小橋流水,炊煙裊裊,雞犬相聞,寧靜而悠閑,與飛速發展的時代格格不入。”

    劉發生一拍腦殼道:“楊杰副市長走訪的幾戶人家,說的話各不相同,認真琢磨起來,卻是大有文章的。交代周金珂不能守著三分田地,要走出去,外面的世界海闊天空。交代我爹說小事可袖手,大事不糊涂。對有旺哥說的話又不一樣了,要放眼全縣、全市、全省甚至全國。做農民的,要放眼那么遠做什么?過去沒有辦大棚蔬菜,就指望著田地里的禾苗拔節生長,穗沉籽黃,囤盈倉滿。如今辦起了蔬菜大棚和農家樂,就盼著大棚里的菜蔬青枝綠葉,瓜果滿架,送去河那邊能賣個好價錢,再就是來農家樂吃飯喝酒的客人如流水不斷,多掙得幾張大紅的票子,別的,與我們有什么相干?”

    “你們還記得十年前嗎?趙同生來兩河口村召開群眾大會,要在兩河口辦開發區,一群老人把趙同生圍得里三層,外三層,吵得不可開交,還說要過河去市里上訪。那時,老支書還村主任村支書一肩挑著,趙同生要他表個態,他聲淚俱下地說,這么肥沃的田地,插根筷子也能生根發芽呢,你就忍心毀了它,在上面修房子辦工廠嗎?使得那一群老人鬧得更加來了勁火,說去市里不行,就去省里。趙同生只得打消了那個念頭。楊杰副市長真要打兩河口的主意,老人們只怕又會鬧事的啊。”

    “上次是縣里,這次是市里,形勢的發展跟十年前也是不能同日而語了。況且,楊杰副市長還親自上門去看望老支書,還握著老支書的手送了那樣十個字,老支書能不認真掂量掂量嗎。”

    七嘴八舌,說什么的都有,丁有旺的心就更懸了起來:“都別瞎議論了,我這就到鎮子上去問問鄒書記。”

    丁有旺匆匆來到藍溪坪鎮政府的時候,趙同生正在召集鎮干部們開會,趙同生面色凝重,鎮干部們也都擰著眉頭,那樣子像是遇到多大的為難事了。

    看見丁有旺進來,趙同生的臉上做出一絲笑來,說:“說曹操,曹操就到。老丁,我還準備開過會就去找你的,來了更好,坐吧。”

    丁有旺沒有坐,心里更是七上八下起來,不是有什么特別重大的事情,你當縣委書記的只身一人跑到藍溪坪鎮來開什么會,還說開過會就去兩河口找我。

    趙同生卻是不由分說,把他拉到自己身邊坐了,說:“市里已經做出決定,要在兩河口辦一個西南五省周邊地區最大的商貿物流中心,集生產、加工、集散、流轉于一體。兩河口村的三千多畝水田和旱地要全部征用,房屋要拆遷,兩千多口人要集中安置。當然,你們的損失是一定要賠償的,決不會讓群眾吃虧。你是兩河口村的一把手,要積極做好群眾的思想工作,全力配合商貿園的開發建設。”趙同生臉上的笑容已經不再,語氣也變得十分嚴肅,一字一頓地說,“我要給你打預防針,這次可不是十年前我要在兩河口辦開發區,你們一吵一鬧,就黃了。這次是市里辦商貿園,已經被省里列入全省十大重點基本建設項目之首。誰鬧都沒有用,誰阻攔都阻攔不了。”

    雖是早有預感,丁有旺的心里還是像被刀子重重地劃拉了一下,有一種生生的疼痛。這是農民對土地本能的難割難舍。但他還是沒有像老支書當年那樣,老淚縱橫,聲淚俱下。只是面帶難色地說:“這個事,難度確實很大。”

    趙同生就把臉板了起來:“難度再大也得辦。省里為什么如此重視兩河口商貿園的建設,不說你也知道,位置重要啊。兩條鐵路交會,五條高速經過,四條高鐵南北東西縱橫貫通。大鵬市還處在一帶一路的途中,直達歐洲和中東的列車已經開通,往后大鵬市的特色土產,暢銷貨物,名貴商品,十天之內就可擺在歐洲或是中東市場的貨架上。大鵬市的發展真正步入快車道指日可待。你就不想一想,只要在香河上架一座橋,兩河口那一大片土地就成了寸土萬金的黃金之地,省內外多少知名的商家企業要來安家落戶,那將給大鵬市的建設和發展帶來多大的驅動力,給當地的群眾帶來多大的利好和實惠。”

    “七百多棟房屋,兩千五百多口人,可不是說拆就拆,說遷就遷的。”

    “說起來難,只要下決心了,也容易。拆掉房屋,騰出土地,再由商貿園統一修建安置小區,你們也就洗腳上岸,徹底與土地告別。這是一個華麗的轉身,別地方的人做夢都想而不得。”

    “華麗轉身了,農民變成市民了,生活出路在哪里,不能說商貿園賠償的那點錢,就能世世代代吃下去吧。”丁有旺沒有從趙同生充滿激情的話語里,迸發出蓬勃的暢想和宏遠的憧憬,他是兩河口村的主要領導,首先要考慮的,是兩千五百多口人的安身立命與生存出路。一輩子靠著種田種地過日子,突然失去了賴以生存的田地,洗腳上岸,另謀生路,談何容易。

    趙同生的臉面已經變得十分難看:“這么多年來,別地方多少年輕人告別農村,離開土地,到城里打拼出一片屬于自己的天地,兩河口村卻只有周金珂在城里打過工,只能說明一個問題,兩河口村的農民眼界不寬,開拓意識不強,闖勁不足,思想老,觀念舊。別人離開土地能活出模樣,活得精彩,你們離開土地,莫非會餓死不成?”

    丁有旺說:“你是要我們在城里拾垃圾、打零工?”

    “打零工不行嗎?拾垃圾還能拾出百萬富翁。大鵬市有名的民營企業家鄒胖子,擁有三家大型連鎖超市,一條步行休閑街,曾經就是個拾垃圾的。我看,首先要解決你的思想問題,你的思想問題不解決,群眾的思想問題怎么解決得了。”

    丁有旺說:“這樣的大事,我還真的做不了主,你得跟我走一趟。”

    “要我去哪里?”

    “去兩河口,召開群眾大會,當面對大家說。”

    趙同生眼睛盯著丁有旺:“剛才我說的話,你還沒有回答我。”

    丁有旺的目光不敢跟趙同生的目光對視,說:“我聽從市里的決定。”

    “回答得有些勉強。”趙同生加重語氣道,“楊杰副市長送給老支書十個字,我今天要把那十個字改一個字,再送給你:小事不袖手,大事不糊涂。”

    “記住就是。”

    趙同生手一揮,對著鄒大松幾個人道:“這一關遲早還得過。走,我們去一趟兩河口。”

    藍溪坪鎮離兩河口村并不遠,沿著藍溪河岸往下走,不過三百米,再走過一段田埂,就進村了。楊廣文、王秀蘭、劉開順父子和伍福安都坐在丁有旺家里的。趙同生臉上做著笑,老遠就把手向著劉開順伸了過去。劉開順一雙枯瘦的手把趙同生的手握住,說出的話卻是冷冰冰的:“怎么回事,還是要打兩河口的主意?”

    鄒大松一旁著急地說:“老支書,楊杰副市長正月初七那天送你的十個字,可要記著啊。這次,國家是要在兩河口辦大事情。”

    鄒大松的話沒有說完,劉開順卻是沖著他道:“二十年前,你大學畢業就來到藍溪坪鎮工作,二十年了,你一步一步走上來,兩河口村的哪一戶人家你沒有坐一坐,喝杯茶,兩河口村的哪一片土地,你沒有留下過足印。三月插禾,八月收割,你的汗水沒少灑在兩河口這片土地上。我現在就問你一句話,你的思想通不通?”

    “我的思想不存在通不通的問題,我必須聽從上級的指示和安排。”

    “就不設身處地替群眾想一想了?”

    “當然要想。但有一條,必須先要掂量掂量孰輕孰重。大局在前,國家利益在前。”

    劉開順分明看見,鄒大松說這話的時候,眼里有淚水在晃動,身子在微微顫抖。想說的話,也就說不出口了,喃喃道:“農民是種田的,我們要有田種啊。”

    趙同生的臉上一直帶著笑,說:“老支書,你說的那是多少年前的老黃歷。如今好多農民已經不種田了,進城打工去了,生活得比在農村種田種地還滋潤,還富足。土地被征用之后,你們也都成為城市人了,長著一雙手,還愁討不到吃嗎。”

    “電視上還說呢,現在許多城里人都想來鄉下做農村人。”

    趙同生臉上的笑容沒有褪去,說話的語氣卻是加重了幾分:“老劉,十年前要不是你和一群老人堅決不同意在兩河口辦開發區,如今的兩河口,早就是商家云集,機器轟鳴,車水馬龍了。今天不是我趙同生要在這里辦開發區,是市里要建商貿園,楊杰副市長還親自去你家做你的工作,給你送了十個字,就是希望你在關鍵的時候,千萬不要糊涂,帶好頭,做好表率,支持我們的工作,順利地把兩河口商貿園建起來,為大鵬市的經濟發展和社會進步做出貢獻。你的思想還是不通,說不過去啊。”趙同生過后對著幾個村干部道,“我們今天來兩河口村,準備召開兩個會議,先開村干部會議,傳達市里的指示精神,統一思想,統一認識,然后召開群眾大會。”趙同生的聲音已經提高了八度,“市里已經成立了兩河口商貿園管理委員會,楊杰副市長做顧問,我這個龍坪縣的縣委書記也不當了,來做商貿園管委會主任,鄒大松也不當藍溪坪鎮黨委書記了,來商貿園做管委會辦公室主任,還從市里抽調了一批得力的干部來管委會工作。可見市里對商貿園的建設是多么重視。過幾天,要開工修建香河大橋,明年國慶節大橋要建成通車。眼下當緊要做的工作,是做好兩河口村的土地征用,農民群眾的房屋拆遷,以及各種損失的評估核算和賠償款的發放。三個月之內,兩河口村要把所有的土地全部騰出來,以便商貿園做統一布局和規劃。我的想法,有問題就地處理,有糾紛就地化解,做到矛盾不上交,群眾不上訪。”

    還是像十年前那樣,趙同生的話沒有說完,村里的群眾也不用召喚,全都潮水般涌進禾場來了,黑壓壓一大片,吵吵嚷嚷不停:“我們不同意在兩河口辦商貿園,我們決不會搬遷的。”

    趙同生的臉面有些發青,眼睛盯著丁有旺。鄒大松扯了扯丁有旺的衣角,說:“老丁,現在你的一言一行,都關系著群眾的情緒和態度啊。”

    看著禾場外面成群結隊涌來的人們,丁有旺還真的不知道怎么辦了,汗水從額頭鼓出,四方臉由紅變青,又由青變成了白色,站起身,朝著禾場上的人群走去,腦袋里面在急速地打著轉,此時此刻,自己該說些什么才好。不能猶豫,更不能像老支書十年前那樣帶頭抵制。這個覺悟他有。不曾料到,劉開順卻是一把將他拖到自己的身后,對著大家擺了擺手,禾場上鬧嚷嚷的人群,立馬就安靜了下來。

    丁有旺開始還著急呢,要是老支書還像十年前那樣,振臂一呼:不同意,場面就不可收拾了。只是,從老人投給他的眼神里,丁有旺懸著的心才算徹底放了下來。這個時候,老支書是決計要幫他一把了。

    劉開順在兩河口村群眾心里的威望有多高,說一件事情:三十年前的端午節,大雨滂沱,溪河漲水,劉發生和一群愣頭青在藍溪的洪水里接水流柴。藍溪看似平靜,漲了水卻是了不得的。竹筒水,那個急,還有暗流和漩渦。一群小年輕全被洪水卷走了。下面不遠處就是兩河口,藍溪和香河匯成一條洶涌澎湃的大江。老龍潭更是惡浪翻滾,兇險四伏,幾個人要是被洪水卷入老龍潭,必死無疑。劉開順劃著一只小舢板,好不容易才把一群小年輕從驚濤駭浪中救了上來,無奈人太多,小舢板在洪水中顛簸著,眼看就要沉下去,劉開順揚起手里的槳片,攔腰一槳片就把自己的獨生兒子打下河去了。要不是下面河道開過來一只鐵駁子船,把在洶涌洪流中掙扎的劉發生救起,哪里還有今天的劉發生。

    只是,劉開順并沒有說話,只有兩行渾濁的淚水從滄桑的臉上淌落,蹣跚著步子,往村前的田野走去了。

    丁有旺大聲道:“老支書走了。就是說,他老人家已經明確地告訴我們,為了大鵬市的建設和發展,也為了兩河口村人子孫后代的幸福日子,騰出土地,洗腳上岸,不可再阻止市里在兩河口辦商貿園。趙主任,現在輪到你對大家說話了。”

    人們的目光被劉開順羸弱的身影牽引著,一步一步遠去,直到消失在村外廣袤的田野。正月的太陽高高地掛在藍天,亮麗而燦爛,熏風和暢,禾場外一棵苦柳早早就把春的信息染在了枝頭。禾場上安靜得地上掉顆針也能聽見。趙同生提上嗓子眼的心終于放了下來,提高嗓音說:“大家放心好了。群眾利益無小事。賠償的問題用不著你們操心,該賠償的,一個不少地發放到大家手里。安置問題也不用大家考慮,已經規劃好了,依著藍溪岸邊劃出一片安置區,由商貿園修建安置房,保證家家戶戶都有房子住,當然比你們現在住的房子還要好。住大住小,樓上樓下,由你們自己挑。我要告訴大家的,商貿園的基礎建設和招商引資工作要同步進行,兩河口村的拆遷沒有準備的時間,現在大家就要行動起來,能投親靠友的,當然更好,沒有親友投靠的,就近在盤龍山搭建臨時安置棚。兩河口村的村干部現在的首要任務,一是協助商貿園的領導,做好各家各戶的理賠工作,盡早將各種賠償款發放給各家各戶,二是平平安安把村里的兩千五百多口人搬遷出去,以便基建隊進場施工。”

    回到鎮政府的時候,鄒大松長長地吐了一口氣,連連說:“沒有想到啊,多難的問題,就這么輕而易舉地解決了。真的要感謝劉開順老支書,要感謝兩河口村的村干部們,沒有他們的協助和支持,談何容易。他們在群眾中的威望不是一天兩天樹立起來的,是他們長期兢兢業業工作,全心全意為群眾辦好事、辦實事積攢起來的。”

    趙同生卻是憂心忡忡地說:“這才邁出了第一步,眼下我們當緊要做的事情,是成立理賠工作組,去兩河口村清理評估造冊登記征用田地的補償費,以及房屋、果樹、大棚蔬菜等損失的折價賠償工作。這個工作煩瑣,復雜,矛盾多,糾紛多,稍稍出現差錯,群眾就會有意見。”這樣說的時候,趙同生撥通了丁有旺的手機,“明天上午九點,在藍溪坪鎮政府召開理賠工作籌備會議,兩河口村的村干部都是理賠工作組的成員,請大家務必按時參加會議,一個都不能缺席。”

    趙同生的話沒有說完,丁有旺卻把他的話給打斷了,氣急敗壞地說:“趙主任你快來,出大事了。”

    這話可把趙同生嚇得不輕:“剛才還好好的,出什么大事了?”可是,丁有旺已經把電話掛了。趙同生嘴里罵了一句臟話,吩咐鄒大松道,“快去,看看什么情況。”

    鄒大松想問問丁有旺剛才在電話里說了什么,看見趙同生的臉面由青變白,嘴唇還在不停地顫抖,知道問題嚴重,拔腳就往兩河口跑去。

    趙同生追著他的背影叮囑說:“不管遇到什么情況,千萬要冷靜,處理不了就給我打電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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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向本貴長篇小說《蒼山如海》和小說集《這方水土》

    曾分別獲第六、七屆全國少數民族文學“駿馬獎”

    趕到兩河口的時候,鄒大松大老遠就看見黑壓壓一群人,正往停靠在香河碼頭的一只渡船上擁,丁有旺想攔卻沒有攔住,看見鄒大松從那邊氣喘吁吁地跑過來,著急地說:“他們去找楊杰副市長了。”

    這話讓鄒大松嚇得可不輕。剛才趙同生還對大家說,有問題就地解決,做到矛盾不上交,群眾不上訪,這才過了多久,他們就找市領導去了啊。拉著丁有旺,一邊往旁邊的一只小船上跳,一邊給趙同生打電話。

    “我還高興呢,這次跟上次大不一樣了,群眾的工作一做就通。不曾料到,轉眼就變卦了。”鄒大松真想吼丁有旺一通的,看著丁有旺鐵青著一張臉,汗珠子像是雨滴一般從額頭淌落下來。這個時候責怪他,又能解決什么問題。

    “你知道群眾為什么突然要去找楊杰副市長嗎?剛才多好的機會,怎么不把賠償標準公之于眾,讓大家吃顆定心丸。”鄒大松不責怪丁有旺,丁有旺卻是一個勁地抱怨起他來了。

    “就這個事?”

    “這是小事?”

    “趙主任不是當著大家的面說了嗎,群眾利益無小事。”

    “還是不愿意說出那個標準。”丁有旺的眼睛就鼓了起來,瞪著鄒大松道,“能不能告訴我,田地的賠償標準是多少,房屋的賠償標準是多少,蔬菜大棚的賠償標準是多少,還有房前屋后的桃李果樹、風景林的賠償標準。田地沒了,所有賠償都是關系著廣大群眾今后怎么把日子往下過的大事。”

    鄒大松還真的不敢把賠償的標準說出來。趙同生的意思,不能一次就把賠償款全部發放到群眾手里去,什么意思卻不肯說,要是想從中揩油截流,雁過拔毛,他趙同生又沒有那個膽量。再問,趙同生就把臉板了起來,說遲早你會知道的。

    兩人火急火燎趕到市政府大門口的時候,楊杰正在跟兩河口村那一群找他的群眾說著什么。還是幾天前去兩河口的那個樣子,一身樸素的衣著,一臉謙和的笑容:“大家別嚷嚷,一個一個說,找我有什么事?”

    原來,鄒大松給趙同生打過電話之后,趙同生就給楊杰打了個電話,說自己立馬就趕到市政府來,把來市政府找他的一群人攔回去。楊杰卻是狠狠地罵了他一頓,說幾個群眾來找我,肯定有事情嘛,要你趕來攔他們做什么。大驚小怪啊。楊杰還在罵趙同生,辦公室又接到了大門保安的電話,說是兩河口村有一群農民嚷著要找楊杰副市長,被擋在大門口了。辦公室秘書那個急,準備給公安局打電話,也被楊杰喝住了,腳步匆匆地趕了出來。

    鬧嚷嚷的一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還真的不知道要對楊杰副市長說什么了。其實,該說的幾天前楊杰副市長都親口對他們說過了,剛才,趙同生又苦口婆心地說了那么多,他們不是不懂,也不是不理解,要說是因為不愿意搬遷,抵制兩河口辦商貿園,來找楊杰副市長的,他們還真的說不出口。可是,他們是一輩子以土地為生的農民,就連身上流淌的汗水,嘴里呼出的氣息,都帶著泥土的味兒,突然與土地告別,心里會是什么滋味,誰人能知。何況,趙同生只是說不會虧待他們,怎么賠償,賠償多少,什么標準,卻不說。那可是今后怎么把日子過下去的本錢啊。心里沒底,楊杰副市長就成了他們的依靠和主心骨了。

    看見鄒大松和丁有旺上氣不接下氣地趕了來,楊杰道:“你們兩個,可以代表他們的吧,他們不說,你們說。”

    丁有旺卻是對大家道:“該說的,幾天前楊杰副市長都說給大家聽了,今天趙主任又去了兩河口,把楊杰副市長那天說過的話對大家又重說了一遍,還有什么可擔心的,來打擾楊杰副市長,添亂呀。快回去,理賠工作組馬上要去兩河口,全力協助做好理賠工作,才是各家各戶第一重要的事情。”

    “一塊錢是賠,兩塊錢也是賠,也沒人說個落實話。”終于有人還是把心里想要說的話說了出來。

    楊杰不由松了一口氣:“原來是這個事啊。”扭過頭,那張四方臉就板了起來,對著鄒大松道,“你回去對趙同生說,市里撥下去的錢,要一個不留地用在群眾身上,到時候我會叫人來核查的,誰敢從中截流,我就拿誰是問。”

    人們就大聲地叫喊起來:“楊副市長,有問題我們還要來找你的啊。”

    “你們不來,我就到兩河口去。”把一群人送到香河渡口,楊杰才長長地舒了一口氣,批評市政府秘書說,“別動不動就給公安局打電話。祖祖輩輩住慣了的熱土地,突然就沒了,你能讓他們沒一點情緒,沒一點眷戀?”

    ……

    向本貴,苗族,1947年生,湖南沅陵縣人。一級作家。曾任中國作協全委會委員,全國少數民族文學駿馬獎評委,湖南省文聯副主席,懷化市作協主席。著有長篇小說10部,小說集4部。作品曾獲中宣部“五個一工程”獎,全國少數民族文學駿馬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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