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術創作要以人文精神來表現社會的關切
人類社會發展的歷史就是一本綜合不同歷史發展時期的劇本集。在這個劇本集中,有悲劇,有喜劇;有激越的,有低沉的。古代社會窮兵黷武的征戰帶來了很多千古流傳的悲壯的故事,史記與人物傳記中的悲劇成為歷史的鏡鑒,成為打動人、教育人的一種特別的教材。所以,在歷史劇本集中,悲劇有時遠比喜劇更有分量,而且成為這一歷史劇本集中的重要方面。
在民主社會建立過程中,同樣伴隨著戰爭,同樣伴隨著革命的犧牲。雖然那時的悲劇與古代的悲劇不同,可是,苦難和犧牲卻是相同的。毫無疑問,在藝術表現歷史的作品中,悲劇的力量是其他喜劇形式所難以替代的。抗日戰爭時期既有無數表現人民疾苦的作品,也有很多表現將士浴血奮戰的作品,它們深深地打動了幾代人,在社會發展中發揮著藝術所特有的社會功用。而兩者的相互輝映則構成“抗日”這個時代主題中的兩個重要方面。然而,人們卻深深記住了蔣兆和的《流民圖》,因為通過它可以看到抗戰中國家的災難和人民的苦難,可以看到背后是全民抗戰的努力與犧牲。而到了新的社會和新的歷史時期,當美術家在表現歷史的時候,盡管在以歌頌為主體的圖繪革命歷史的潮流中,產生了眾多表現不同革命歷史過程以及革命勝利的作品,影響了幾代人。但是,也有像羅工柳的《前仆后繼》、全山石的《英勇不屈》這樣悲劇性的作品,應該說,它們和那些歌頌勝利的作品共同構成了共產黨革命歷史的全部,甚至可以說是不可或缺的。
悲劇性的作品在和平年代依然有著打動人的特別的力量。創作于上個世紀五六十年代的《前仆后繼》與《英勇不屈》,是新中國歷史上很少有的表現革命挫折的作品,其悲壯和勝利歡歌一樣,具有同樣的歌頌的意義,只不過所打動人心的是余音繞梁的悲壯與震撼,其特殊性正在于它們的悲劇的特質。它們表現革命挫折中共產黨人的英勇不屈和前赴后繼,那種震撼人心的力量至今都讓我們震撼。可是,它們曾受到批判,認為不應該表現革命的挫折。其實,挫折是革命的一個組成部分,是成功之母,也是中國共產黨領導的革命事業的一份重要遺產,在一定程度上也體現了革命勝利的來之不易。因此,從《流民圖》表現普通人民的悲慘,到《前仆后繼》《英勇不屈》表現革命先烈的悲壯,它們在20世紀美術創作中都表現出了特別的力量和意義。
毫無疑問,進入到21世紀,在一片祥和的社會氛圍之中,國家和人民依然會遇到悲慘的災難。而與之相應的美術創作,除了表現成功和勝利之外,還應該銘記那種切膚之痛,而這正反映了所有成功與勝利的意義。而在美術作品的創作中,除了歌頌那些英雄作為和英雄之外,很多人卻忽略了應該要關心的那些受到災難侵害的部分。
而如今面對史無前例的新冠肺炎疫情,無數的美術家包括無數的美術愛好者,以一腔熱情去表現自己的感動,一時間創作了無數的與之關聯的作品。就藝術來說,毋庸諱言,這是一個良莠不齊的狀態,給當代美術創作如何面對重大社會事件提出了現實的拷問。我們應該如何用藝術來表現重大社會事件,美術創作如何來表現此次疫情?當然,我們應該表現那影響到整個事件的一些特殊的人物,比如鐘南山,他的一句告誡讓整個事件發生轉折,但是,如果我們的創作都是以表現他來銘記這一事件的話,那顯然是不夠的,是很不夠的。
今天我們看到的很多美術創作盡管形形色色,可贊美的方式幾乎都是相同的。有沒有更好的構思與構圖?有沒有更完美的人物形象塑造?有沒有更多樣化的表現方法?有沒有更打動人的形式來表現這次疫情中的方方面面,尤其是影響到普通人的若干。我們能不能表現困苦?表現無奈?能不能去表現與病魔的抗爭?能不能表現在這特殊時期中的人民生活面臨的種種困難?毫無疑問,我們必須正面地表現偉大的決策和周密的部署,表現激情的投入,表現八方的支援,表現戰“疫”的可歌可泣,如此等等都是應該的,都是重要的,但是這還遠遠不夠。我們需要有流傳后世的能夠反映歷史的深刻并有藝術感染力的作品,我們希望這些作品能夠反映社會事件中的本質問題,而不僅僅是喜劇式的贊美。人們通常希望一個悲劇事件能夠得到相應的妥帖的表現,像歷史上的很多優秀作品那樣,用語言的力量讓藝術傳之久遠,成為這個歷史中最精彩的記錄。因此,不管是贊美還是歌頌,不管是用什么樣的方式來表現我們當下社會中的重大事件以及人民的關注,都應該以人文的精神來表現社會的關切。依然要回到藝術的本體中,依然要用藝術本體中的多樣性以及多樣的藝術表現形式,而不僅僅是單一的。
如果我們的美術創作把一個非常復雜的重大社會事件變成了一種單一性的藝術表現,那么,就不能揭示這一重大社會事件的本質問題,以及它對于人民對于國家的重大影響,而這一影響不僅是在一個過程中的特殊性,也不僅是在這一過程中的醫護人員忘我的努力以及無數志愿者的積極作為。這之中既有他們的夜以繼日,爭分奪秒,又有為了生命所付出的種種,以及在這個事件過程以及發展中的作用和影響,也有人們所能看到的醫者仁心、科技工作者的努力、人民所付出的忍耐以及配合國家所做出的犧牲。這需要美術家在一個宏大的社會敘事背景下,用藝術的形象來反映這一重大社會事件中的復雜性和眾多的社會關系,而不僅僅是防護服、口罩、護目鏡等符號以及一些人員的簡單組合,更不是以照片為藍本的那種以畫照片為主流的創作方式。我們的美術創作應該有更好的構思立意,應該有像作家反映社會生活那樣對于現實的更深刻的反思。當然不同的藝術有不同的方式,而美術創作如果只是停留在對于照片的描摹這種最簡單的表現方式之上的話,就不可能產生精品力作。
今天,關于新冠肺炎疫情期間的美術創作所遇到的問題,還連接著17年前SARS期間的美術創作。當時也像今天一樣,有著美術界的聞風而動,也有層層發動。很多的美術家畫了無數的作品,而相當一部分畫家今天依然用同樣的方式在畫17年后的這場重大社會事件的畫。回首一下,17年前的那批創作中,還有幾幅作品存留在美術史上,成為我們今天的記憶所在?可能也就是中國美術館中收藏的那幾件屈指可數的作品而已。如果我們今天依然是重復17年前的創作方式以及創作行為的話,那今天創作的意義和價值何在?
因此,隨著時代的發展,應該回歸到藝術本體上來面對如今重大的社會事件,用本體的力量來揭示對重大社會事件的反思。而歌頌也不是那種淺白的,千篇一律的,而應該有一種思想深度。藝術需要真善美,不需要太多的裝飾,我們希望藝術能回歸到本體上來反映人民所需要的美的內容以及真和善的本質,而讓這一時期的美術創作能夠傳之久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