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里馳援
開欄的話:
新冠肺炎疫情發生后,全國人民齊心抗疫,四面八方,千里馳援。
廣大醫務工作者義無反顧、日夜奮戰;人民解放軍指戰員聞令而動、敢打硬仗;廣大人民群眾眾志成城、守望相助;廣大公安民警、疾控工作人員、社區工作人員堅守崗位、日夜值守;廣大新聞工作者不畏艱險、深入一線;廣大志愿者真誠奉獻、不辭辛勞……
這中間,有太多的瞬間值得銘記,有太多的感動值得珍藏,有太多的故事需要書寫。為此,人民日報社文藝部與中國作家協會創研部合作,從今天開始,在大地副刊開設“抗疫一線的故事”報告文學專欄,組織約請知名作家傾情采寫創作,記錄中國人民同舟共濟、共克時艱的動人事跡和頑強精神。
豈曰無衣,與子同袍。除夕至今一個多月里,廣東先后派出24批醫療隊、2461名醫務工作者入荊楚大地,馳援湖北。他們與湖北以及全國的醫務工作者一起,英勇奮戰在抗擊新冠肺炎疫情的最前線,譜寫了一曲白衣戰士與時間賽跑、同病魔較量的英雄壯歌。
——題 記
一
2020年1月18日,傍晚。廣州南站。過節歸鄉的人潮已然涌來。
一位老人和助手來到售票大廳。
從老人矯健的身形和匆匆的步履,看不出,他已有84歲高齡。這個年紀,又逢歲尾年初,一般是不出行的。顯然,老人是遇到了“特殊的情況”,或者——“天大的事情”。
只是,車票已售空。
十萬火急。不得已,老人想辦法才搞到兩張車票。
是17時45分的動車,目的地:武漢。車上沒有座位,車長把老人和助手安排在餐車就座。
老人和助手吃了盒飯,然后,開始工作。先看材料,又不斷打電話,連續打了十幾個電話。21時許,累極了,老人仰靠椅背,閉目小憩,沒摘眼鏡,眉頭緊鎖。
他面色憔悴,臉有倦容。前一天,在深圳忙。這天上午,討論一個重癥病人的病情;中午沒休息;下午,在省里開會;會議結束后,直接來到車站。
老人只休息了10分鐘,然后,又是看材料,打電話。
23時,列車抵達武漢。
次日9時,老人在武漢會議中心參加高級別專家組會議;會后,去金銀潭醫院;之后,去武漢市疾控中心。下午,參加會議;18時許,飛往北京;22時許,參加會議,直至深夜。
1月20日,16時許,老人出席新聞發布會。人們知道了,這位老人就是鐘南山,中國工程院院士、國家衛健委高級別專家組組長。
面對來勢洶洶的新冠肺炎疫情,鐘南山表示,肯定有人傳人現象,已經有醫務人員被感染,“這是我們應該提高警惕的時候”“沒有特殊的情況不要去武漢”。
二
除夕,萬家團圓之日。再忙,這一天人們都會回家。
孰料,在新年的鐘聲即將敲響之際,武漢新冠肺炎疫情告急。全國各地馳援武漢的醫療隊伍紛紛啟程。
臨近午夜,一架貨艙滿載醫療物資的南方航空公司航班,停在廣州白云國際機場。
133名隊員迎風而立。這是廣東派出的第一批支援武漢的醫療隊——
謝佳星,準備駕車回潮汕過年,果斷放棄;謝國波,妻子懷孕4個月,接到任務沒有一絲猶豫;陳麗芳,兩個孩子,婆婆身體不好,孩子和老人都需要人照顧;彭紅,遠在湖南的父母盼女兒歸來,她不敢說自己要去武漢;王凱,正在安徽老家陪伴父母,當即啟程返粵;梁玉嬋,取消了2月2日領取結婚證的計劃……
不管有多少困難,這些醫務工作者都咬緊牙關,義無反顧地踏上征程。
英雄不問出處。但此時,英雄的出處不能省略:廣東省人民醫院、廣東省第二人民醫院、中山大學附屬第一醫院、中山大學孫逸仙紀念醫院、中山大學附屬第三醫院、南方醫科大學南方醫院、南方醫科大學珠江醫院、暨南大學附屬第一醫院、廣州醫科大學附屬第一醫院。均為三級甲等綜合醫院。
而且,醫療隊成員全部來自呼吸科、感染性疾病專科、醫院感染管理科、重癥醫學科、檢驗科。其中,多人參加過2003年非典救治。
團圓夜亦是出征時。羊城的除夕夜燈火輝煌,隊員們有不舍,有牽掛,但更多的是信念——抗擊病魔、安全歸來!
深夜1點45分,航班抵達武漢天河國際機場。此時,已是庚子鼠年大年初一。133人,走入武漢的濃重夜色中。
三
抵達當日,沒睡多久,隊員們就開始業務培訓。
漢口醫院,距離華南海鮮市場只有4公里。廣東醫療隊接手原呼吸科病區時,住院者70人,其中病危3人,病重52人。
這是一家以康復醫療為主的二甲醫院,本來不具備收治危重患者的條件。甚至,更衣間連燈都沒有。
醫療隊員們來到這里后,立即著手改善環境。手消毒,戴防護帽,戴口罩,穿防護服,戴手套,戴面罩,套鞋套……包住每一寸裸露的肌膚。
然后是當清潔工、垃圾搬運工。雜物、醫療垃圾、生活垃圾……無不潛藏病毒,每一次近距離接觸,都危險重重。
接著是劃分病區。將內科二樓通往原醫生值班區的通道堵住,隔出清潔區、半污染區和污染區。各區之間,以木板相隔;木板與木板之間,用透明膠封住。
隔離門需要更換。使用下壓式門把手,一摁,門開,僅一個指頭接觸。
盡管需要著手的工作還有很多,但是,漸漸地,已從無序變為有序,從忙亂變為穩定。然后,繼續收治病人、分類隔離。
醫療隊員們分批進入病區。133人,夜以繼日,與患者一起,同病魔做斗爭。
鄧醫宇,廣東省人民醫院急危重癥醫學部主任醫師,醫院赴武漢醫療隊隊長、臨時黨支部書記。黨支部成立后,他組織召開臨床醫療會議,梳理出《漢口呼六各班職責》(呼六:指呼吸科六個班),保障醫療有章有序開展。
周宇麒,中山大學附屬第三醫院呼吸內科副主任醫師,醫院支援武漢醫療隊隊長,在治療急危重肺炎患者外,重拾多年前“開醫囑”“書寫病程記錄”“搶救記錄”等基礎工作。
王吉文,中山大學孫逸仙紀念醫院重癥醫學科副教授,參加過非典隔離病房管理和一線救治,他鼓勵隊員:“情況緊急,我們要團結一心,擰成一股繩,想辦法解決所有問題。”
無特效藥。常常需要給患者氧療。氧,一般都“裝”在病床床頭,一根管子連著,需要就開。漢口醫院也是這樣。但病人一多,供氧不夠,這時候就需要用上氧氣瓶。
用推車推氧氣瓶。一個灌滿氧的氧氣瓶100多斤。而且,40分鐘要更換一次,換瓶者常常是身材瘦削的女護士,并且裹著厚厚的防護服,戴著手套、面罩,蹬著腳套,護目鏡朦朦朧朧一片水汽——費力程度可想而知。
剛開始換氧氣瓶,幾個人一起上。光用手不行,還得用扳手。慢了也不行,病人的血氧會往下掉。人力有限,大家不斷總結經驗,掌握技巧,很快,兩名女護士可以迅速換好,接著,“厲害”一點的女護士,一個人就可以搞定。只是,每次都會汗流浹背,渾身如針刺一樣難受。
防護服數量不夠。穿上就管4到6小時,加上交接班,七八個小時也是常事。中間不能脫,更不能上廁所,只能穿紙尿褲。“人生中,第一次穿上成人紙尿褲!”“走起路來挺難受。”
夜里,下起霏霏細雨。江城的街上,冷清、寂寥。下夜班的醫生、護士結伴而行,有人突然說,今天是大年初二啊!
對他們每個人來說,這都是一個永遠難以忘記的春節假期——他們將在“戰場”上度過。而且,他們不能退縮,不能膽怯,不能低頭。
四
例行查房。中山大學附屬第一醫院重癥醫學科主任醫師吳健鋒帶隊,逐一查看患者。
及至呼六病房,73床的那位老人看起來不太對勁——顯得格外煩躁,手使勁摁在胸前,面色褐紅,嘴唇青紫。
隔著防護面罩,吳健鋒掃了一眼監護儀,血氧飽和度為60%,已是嚴重缺氧。
吳健鋒依據多年的經驗初步判斷,老人可能突發氣胸。
吳健鋒環顧四周。他在找超聲機。此時,唯有重癥超聲可視化技術才可診斷出患者是否為氣胸。只是,漢口醫院隔離病房此前未使用過這項技術,病床邊沒有超聲機。
吳健鋒急促地說:“立即聯系醫務科!”
在等待超聲機的過程中,有醫生給老者加大吸氧濃度;有醫生用言語安慰患者;之后,大家一起商討診治方案。
約10分鐘后,超聲機到位。
在吳健鋒的指導下,一系列搶救措施有條不紊地進行。
中山一院重癥醫學科主治醫師司向立即對患者進行床邊心肺超聲檢查——發現“肺點”,這是診斷氣胸的特異征象,氣胸確診。
司向嫻熟地定位:患者右側胸,第四肋,腋前線。
中山一院重癥醫學科主治醫師易慧將麻醉藥噴灑在患者右側胸,并用手均勻涂抹。
之后,借助超聲引導,南方醫院呼吸科主治醫師肖冠華和易慧給患者行胸腔穿刺置管術。
胸腔穿刺針按照司向的定位準確刺入;針中,“藏”有一根銀色的鋼制引導絲;然后,針退,引導絲一頭“駐留”肺部,一頭留在體外;再用擴皮器擴張穿刺部位的皮膚,擴張完畢,胸腔引流管順引導絲置入。
整個過程,醫生與患者需要密切接觸,彼此的呼吸,不是近在咫尺,而是近乎微距。
10分鐘后,一股氣體從管子里“吐出”——患者長換一口氣,舒服多了。被引出的氣體進入“負壓瓶”——足足700毫升。
3分鐘后,患者血氧飽和度上升,臉上褐紅消退,嘴唇變得紅潤。終于轉危為安。
這是中山大學附屬第一醫院援助武漢醫療隊以重癥床旁超聲技術搶救突發氣胸重癥患者的一個成功案例,也是漢口醫院第一次開展重癥床旁超聲技術應用。
老人戴著氧氣面罩,雖說不了話,但依然抬起手,豎起大拇指,他在感謝醫生的救命之恩。幾位醫生也紛紛豎起大拇指,為老人的堅強“點贊”;此刻,大家已是一身汗,真想擦一把,但又無處下手。
電話中,司向說,救死扶傷,是我們的天職,成功了,我們感到幸福。
除了這,你知道醫生最幸福的時刻是什么?
500毫升,果粒橙。
咕嘟咕嘟,只聽電話那頭,司向一口氣灌了下去。
五
那位阿姨睡得很香。
廣東省人民醫院護士李婕茹推著治療車,沿著燈火通明的走廊來到病區,準備為她抽血。李婕茹停好治療車,走到阿姨身邊,輕輕拍了她一下。阿姨醒了。李婕茹透過護目鏡,看到她睡眼惺忪,卻露出微笑,頓時心里一暖。
阿姨挪了一下身體,騰出一點位置,“我要不要再躺過去一點?我不怕疼的,你扎多少針都可以。”
若在平時,病人這樣說,李婕茹會不開心。針針不見血,不就是水平差嗎?可是,自己現在穿著厚厚的防護服,戴著碼數偏大的乳膠手套,還一雙套一雙,護目鏡上蒙了一層霧氣。這身裝備,扎辮子都沒準,何況是扎針。
李婕茹咬咬牙,拿過止血帶,綁在阿姨手腕上。每天抽血,阿姨的手背上到處都是針眼。李婕茹隔著手套,細細摩挲,輕輕彈壓,探了一輪,又探一輪,終于在中指和食指間的手背上找到一根彈性還可以的血管。
阿姨還在鼓勵她:“阿姨年紀大了,血管不好,沒關系的,扎多少針都不怕。”
下針時,李婕茹有點緊張。28歲的年紀,當了5年護士,扎針這個動作早就輕車熟路,可是這時候,她握著針,覺得手有些笨拙,眼睛看不清,整個身體像被箍著,她生怕一針沒扎好,還要扎第二針、第三針。她調整一下呼吸,穩住手,憑借經驗,一針進去——鮮血冒了出來,流進試管。李婕茹心里很激動。這是她工作5年來,無數次“一針見血”經歷中最特別的一次。
“謝謝!”阿姨的眼睛里泛著淚花。“姑娘,你辛苦了,為了我們,你們一夜都沒合眼!”阿姨起了起身,半仰著頭說。
李婕茹說:“阿姨,我們不辛苦。”她知道自己的聲音是哽咽的。但是,她不能哭,她還要去下一個病房。
暖心的話,不斷地從病人嘴里冒出來,在燈火通明的走廊上縈繞。
一個個護士,推著治療車,時進,時出,由遠及近,由近及遠。他們與患者彼此相望,彼此感動。
六
133人,遠遠不夠!
珠江連漢江,壯士再出征。
正月初四晚,來自中山大學附屬第一醫院、中山大學附屬第六醫院、廣東省婦幼保健院、南方醫科大學第三附屬醫院以及廣東各地市醫院的147人馳援武漢。
正月十三晚,中山大學附屬第一醫院、孫逸仙紀念醫院262名醫護人員,馳援武漢。
正月十四,廣東省疾控中心檢驗隊車載生物安全柜、生物廢棄物高壓系統、全自動核酸提取儀和熒光定量PCR儀,經16個小時長途跋涉,到達武漢,展開檢測任務。
正月廿一晚,廣東新組建的一批醫療隊奔赴荊州。佛山、汕頭、東莞、茂名、梅州、揭陽,全省醫療系統總動員……
除了這些團隊,亦有人“踽踽獨行”。
正月初九,中山大學附屬第一醫院重癥醫學科主任管向東教授,作為國家級專家組成員趕赴武漢執行緊急醫學救援任務。“生命重于泰山,疫情就是命令。國家有困難,重癥醫學專家應當迅速響應!”
正月十九中午,廣東省人民醫院危急重癥醫學部主任醫師蔣文新登上飛機。他奔赴荊州,擔任廣東省對口支援湖北荊州醫療隊技術總指導。蔣文新有關節炎,膝蓋疼,一拐一拐進了機艙。他注意到,這是一架客機,但卻沒有乘客。座位上面、下面,塞著一箱箱口罩、防護服、導尿包……機艙兩側懸掛著十幾面五星紅旗,在燈光的映照下,傳遞著溫暖。
更有中醫的力量。
張忠德,55歲,是當年抗擊非典的勇士,當時不幸感染,一度呼吸衰竭寫下遺書。除夕夜,他孤身啟程。這些天來,作為國家中醫藥管理局應對新冠肺炎疫情防控工作專家組副組長,他率領67人的廣東中醫團隊與國家中醫醫療隊合力戰“疫”。
把脈、看舌苔、詳細問診、開藥方。疲憊至極,但病房、走廊里飄起的中藥味,又讓張忠德頗感欣慰。
第一例。女,37歲,全身乏力、咳嗽、氣喘,情況嚴重。她不想喝中藥,覺得沒啥用,也難喝。醫生熬好藥,一次一次端給她。后來喝了,“確實好得很快”。出院時,大家送她,她說:“今天是我的生日,也是我的重生日。”
還有一位老年女性患者,起初也抵觸中藥。結果,喝藥后“好像有驚人的效果”。她躺在病床上,沖醫生豎起大拇指。
2月18日,國家衛健委、國家中醫藥管理局印發《新型冠狀病毒肺炎診療方案(試行第六版)》,中醫治療部分由張忠德參與制訂。
七
千里馳援,為武漢勝,為湖北勝,為中國勝。一曲新時代的奉獻之歌、英雄之歌正在荊楚大地傳唱——廣東醫療隊2461名隊員,與來自全國各地的數萬名醫務工作者一起,為抗擊新冠肺炎疫情而并肩作戰。
2月14日晚。江城上空,雷聲滾滾。
翌日一早,人們推開窗,驚喜地發現,天空中飄著雪花,這是庚子鼠年落到武漢的第一場雪——荊楚大地銀裝素裹,分外妖嬈。
一位武漢市民說,瑞雪兆豐年,我們等待著春暖花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