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漢斌:自然曲——在故鄉的土地上播下希望的種子
初春,我向中國作家協會提交定點深入生活項目申請的時候,其實已經開始了對寧夏回族自治區西吉縣馬建鄉移民舊址的考察和資料收集。受所在企業的委托,我每年春天都要給移民新村定向幫扶的農戶免費發放一些玉米種子。在走訪種植戶時我了解到,從2019年開始,所有被遺棄的舊院落將要集中清理整頓。得知這個消息后,我知道移民的遺跡在不久后便會消失殆盡。于是即刻動身前往通化村、白虎村等移民舊址,拍照留影,向逝去的時光致禮——這些留在鏡頭里的破舊莊院,承載了我們這一代人的童年記憶。
我在舊村落和移民新村之間奔走的那些日子,是故鄉初春最好的天氣,大地安寧,天空湛藍。我已經習慣了在每一次出行時帶上一些書和一些種子作為行李,總覺得每一次出行,都會遇到需要這兩樣東西的人。
原計劃在家鄉的村小跟孩子們分享我的植物系列散文創作心得,并贈送一些書籍給他們。當我興致勃勃地帶著幾捆書趕到村小的時候,卻發現校門緊鎖,空無一人,院子里拴著一只大狗,校舍門前的空地不知被誰用柵欄圍住,里面散養著一群雞。我到村委找到支部書記問詢才得知,村里有幾個組在兩年前整村搬遷了,其他幾個組里也有人自發地搬走了,而留守村莊的人,都把學齡兒童轉到城里讀書去了,村小索性關了門。我帶去的書只好留在了村部,村部的圖書角正好缺書。
移民新村距離縣城較近,土地平坦,適宜連片種植。村里的土地被幾個合作社承包了。輪作倒茬時,種過豌豆、小麥、糜子和胡麻,但是都不及玉米的產值高,他們決定只種玉米。玉米籽粒價格好的年份,他們就只等待著玉米自然成熟,把籽粒全部糶了,換成錢,玉米莖稈砍了賣給當地的養殖戶;青貯價格好的時候,他們就把玉米按畝論價全都交給販子,收益頗豐。幾個合作社的社員提議讓我給他們講講玉米的種植技術,我便欣然為他們分享了我的種植經驗,再免費分發一些玉米種子給他們。在初春,為一片春意盎然的土地送去種子,并向一些求知若渴的農人傳授玉米的種植技術,便不虛此行。
故鄉物事一直是我從事散文創作的母題,我此前創作的《草木和恩典》是對故鄉過往風物、人事的記述,這部散文集幾乎耗盡了我在農村生活的全部記憶。如今,我已經離開故鄉十余載,但我始終是西海固農民的兒子,曾經我和這片土地以及土地上的植物相依為命。對故土上的每一種植物,我都心存敬畏。這是對生命的敬畏。
多年來,在散文創作中我只是一味地向這片土地索取著,是時候為她做一些事情了。
春天,我在村小吃的“閉門羹”,以及當下農村人居環境變化的視覺沖擊,讓我意識到自己一直居住在都市,反而讓創作陷在記憶里的鄉村舊事中,對故鄉過去十年來的變化缺乏認識。這次中國作協批準了我的定點生活選題,讓我有機會再次回到故鄉,融入當下農村的生活中,記錄在經歷移民搬遷后,鄉村振興戰略給故鄉帶來的巨大能量。
《自然曲》是我此次定點深入生活的選題,也是我的植物系列散文創作的一個延續,作為寧夏生態移民工程的受益者、親歷者,我想以散文的視角重新書寫這一進程中舊村的變化。當人們舉家離開出生地后,遺落的窯洞、院落、房屋、場院,在鄉村整體規劃以及新農村建設中漸次消失,無人居住的舊址或改造為農田,或修筑了道路,或建成了新的房舍。舊時農村固有的肆意散亂逐漸隱去,呈現出環境整潔、秩序井然、美麗宜居的新面貌。
再次回到故鄉時,已是深秋。我在春天遞給鄉親的玉米種子,在移民新村的土地上長成了懷揣果穗的玉米,立在秋風中靜待成熟。我在春天住過最后一次的莊院,已經變成了農田,浸潤在秋雨中,冬麥蔥蘢。站在小南灣的腹地仰望,天低云厚,南山是天空的支架,當我覺得離天空很近的時候,就離嘈雜的世界很遠。
山村是一本大書,我算不上一個忠實的讀者,那些被祖父遞給父親,父親又親手交給我的田地,我讓給了留守的鄉親。年少時的我只是像大多數獵奇者那樣,在成長的歲月里,因為好奇而隨手將書打開了,一目十行地泛讀一遍,然后置于身外,十年后,我又回來了,重讀這本大書,山村的巨大能量場直擊我的靈魂。
為了全面了解移民的生活現狀,我在初冬時又深入賀蘭縣洪廣鎮新榮村走訪,這里是移民搬遷安置的核心村,也是近幾年勞務移民的示范點。規整的瓦房,寬闊的柏油路,健全的配套設施、設備以及辦在移民家門口的企業,勾勒出幸福生活的圖景。年輕人就近找到了工作,留守在家的老人,大都聚集在村里的文化娛樂活動中心,各有所樂。
一邊走訪,一邊創作,是我多年來形成的創作習慣。由于本職工作,每天我都要深入田間地頭,同時筆耕不輟。自2019年5月以來,先后發表在《人民文學》《朔方》《六盤山》《散文百家》的散文作品,都是我在這次定點深入生活期間創作并整理出來的。經過此次定點深入生活,《植物詞》《南灣敘事》《作物記》等散文篇目的創作,讓我的《自然曲》顯現出了雛形,我將用在定點生活中汲取的素材和靈感繼續寫下去,直至完成最初的寫作計劃。
2019年11月16日于銀川